《世界的精神病人》钟离夏秋冬

2、Y阿姨

　　Y阿姨的样子就和大家想象中的“精神病”比较接近了。
　　Y阿姨不同于大多数病人，她来的时候不哭不闹，很沉稳很淡定很……不屑，没错，就是处于一个很看不上我们这帮医生护士的境界，她瞟了我一眼，说：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你也不明白的，你们这些凡人……她的眼神差点让我的小心灵有些受伤。

　　Y阿姨信奉民间著名□□“□□教”。该教据说是某陕西农民开办的，号称基督教的分支变体，该农民自诩是继诺亚和罗德之后第三个肩负救赎使命的人物，因此教派名为“三赎”，通过弘扬善良和个人崇拜来实现第三次救赎。该教在许多地方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其实这个教的许多宗旨还是很正能量的，从Y阿姨身上就能感受到信仰带给她的力量……抱歉扯远了。

　　可惜Y阿姨的理论听起来并不是我们期待的那样玄幻而严谨，反而无厘头得连同病房的病友都没人相信她。
　　这也是大多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共同特点，疾病让他们拥有梦幻的联想能力和不堪一击的逻辑能力，即使能描述出许多神奇理论，一时间听起来让人惊叹，但是长时间、深入了解他们的体系，往往是漏洞百出，这不免让许多爱幻想的同学有点遗憾。当然逻辑保持较好的只是很少，并非没有，就像纳什那样的天才确实存在。

　　Y阿姨说他们的“□□”不仅是耶稣的传人，还是玉皇大帝的亲戚，具体是儿子还是什么来的我也记不清了。然后□□派座下的“神”（这个神的具体职位阿姨自己颠来倒去的也说不清楚）跟她交流，她耳边的声音（当然我们认为这是幻听，不过为了严谨姑且称为声音）就是来自于神。
　　听她描述后我觉得神是一个深沉而热心的存在，它很少主动找Y阿姨攀谈，但是Y阿姨遇到困惑向它祈祷的时候，它总是话痨般地予以解答，很大程度上Y阿姨能够通过祈祷来掌握神出现的时间，这倒是真有向“福音”迈进的节奏了。
　　但神说话的内容实在是不大靠谱。它告诉Y阿姨，她被选上要做“上帝的老婆，天上的妃子”了，我问她那不是圣母吗，她说对啊，我说圣母不是玛丽亚吗，她愣了愣说，改选了。
　　这个神也不是个讲信用的家伙，它和Y阿姨约好的某天晚上带她飞升上天，然后Y阿姨高高兴兴收拾好行李大半夜跟家坐着，等了一宿神也没来。Y阿姨有点生气去问神，神说那就明天吧，然后Y阿姨第二天又等了一晚上，再次被放鸽子。等到第三天的时候，Y阿姨的丈夫把她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Y阿姨心态很好，我想这也确实属于教义带给她的益处。我问她神老是放你鸽子你怎么还相信它，Y阿姨说，一切坎坷都是上天对她的“试炼”。Y阿姨对住院之后我们，尤其是我，耽误了她上天的行程很不满意，不过她表示这也是一种考验，考验她能否不和我这个凡人一般见识。
　　但是神也帮了不少倒忙，比如Y阿姨有糖尿病，可神说不用吃药了这个事情包在它身上，于是Y阿姨天天闹着要停了降糖药，有时候被我的劝告绕烦了，Y阿姨就直盯盯看着我身边的空气说，神啊医生怎么这样子的我跟她说不通啊，你自己跟她说吧！刚开始我还真跟着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不禁打个寒战。
　　再后来神告诉她“隐形人”已经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并且在大门口显形带她走，弄得Y阿姨翻来覆去问我要被我“私藏”的出院文件并且不断要求打开大门看看外面是不是有人。

　　药物在Y阿姨身上似乎没显出很多效果，开始吃了一段时间，Y阿姨很聪明的总结了病友出院的经验，然后对我说“我的病治好了什么都听不到了，太感谢你了我要出院”，说来说去我不同意后Y阿姨生气了——“实话告诉你神在催我了，再不让我走神着急就不好了”。然后我给她换了一种药，她逐渐安份了，也没有缠着我要出院。我本来有点高兴，直到有一天她找我说，今天某时某刻要在病房举办当圣母的册封仪式，医生你来捧个场吧。
　　至今Y阿姨的治疗也很让我挠头，前几天她还说我给她吃的药含有砒霜，要去揭发举报我，还好神帮她排毒，毒排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还有点困。

　　即便如此，Y阿姨本质上还是一个朴实善良的人。她的女儿患精神分裂症十多年，近年她一直全职在家照顾，眼看着女儿长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Y阿姨一直很伤心，后来带着渺茫的希望投入宗教的怀抱。她的□□没有治好她女儿的病，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解决了她的问题——她不再担心这件事了。我也不知道是她认为女儿没病了还是认为这件事交给“神”好了，甚至认为这也是一种试炼，总之，信仰确实带给她内心的平静。
　　有一天病房另一个病人抱着头蹲在地上哭，Y阿姨走过去对着空气说，神啊你也帮帮她吧。看到这一幕，我心里还是有点小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