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叶冬青》谷渊

4、四叶

　　一进办公室，舒绿就被语文老师叫过去，跟她说上周的测试有哪些失分点是不必要的，其间还陆续穿插着对舒绿的鼓励和期望。
　　舒绿低着头谦逊地听，心里却在考虑待会儿怎么向班主任开口问贺淼的去向。
　　舒绿的班主任是社会老师，在办公室的另一边。
　　但没等她组织好措辞，数学老师就已经在一旁推波助澜。
　　他拿着刚刚批改好的试卷，喜气洋洋地走到班主任面前，说出的话都是鲜花加蜜糖。
　　“你们班这个贺淼真厉害啊，前些天那么难的试卷居然拿了满分，感觉这次全年级上90的人都不多，他可以啊！”
　　班主任笑着客套了两句，很谦虚也很骄傲。
　　数学老师继续问，“不过这周我都没看到他，他怎么了？”
　　班主任此时收住笑，语气是浓浓的惋惜，“还能怎么了，住院了！骂了他多少次，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偏不听，这下终于进医院了吧！他妈都快愁死了。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不爱学习，不然也能冲一下一中。”
　　后面数学老师又和班主任说了几句话，舒绿没仔细听。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刚刚得到的信息。
　　原来贺淼住院了。
　　那么去探访病人，就是一个最顺理成章地拉近关系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他住哪儿，但定海拢共就两家大型医院，舒绿打算周末的时候去碰碰运气。
　　这时语文老师也说完了，让她以后继续努力。舒绿笑着说了声“谢谢老师”，然后快速地走出办公室。
　　下午放学的时候，珊亚姨妈已经站在门口，好像等了很久。看到舒绿出来，立刻热情地向她招手。
　　等舒绿坐上车后，递给她一杯奶茶，杯身温热。接着边打方向盘边滔滔不绝地向舒绿介绍今晚的聚会。
　　“六六啊，一会儿姨妈带你去‘莘庄’吃饭，那里新来的龙虾可好吃了，还有清蒸鳜鱼，南瓜饼，都是你爱吃的。感觉你最近瘦了好多，今晚一定要多吃点。”
　　舒绿点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珊亚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神色，停顿一会儿后接着说，“晚上你施伯伯也去，他可喜欢你了，一直说要见见你，听说他还给你买了礼物。‘莘庄’也是他定的，因为你妈妈说你好久没去那儿吃了。”
　　舒绿闻言依旧点点头，只是这次没有说话。
　　低着头吸了口奶茶，突然感觉有种反胃的腻，舒绿沉默地把它放在膝盖上。
　　接下去的车程里，没有再喝一口。
　　到“莘庄”的时候，珊亚要去停车，让舒绿自己先上去。
　　舒绿抬头看了眼芋泥色的天，越发觉得大厦楼顶那个金灿灿的灯牌格格不入。
　　还是等天黑些再进去吧。
　　舒绿往上提了提空无一物的书包，拐进隔壁的一家便利商店。
　　虽然有人进来，但老板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玩斗地主，连眼都不抬。
　　老旧的店里只有“要不起”“过”的声音不停敲击着舒绿的耳膜。
　　她一排排地逛，几乎每个东西都要拿起来仔细地看，连条形码都不放过。走过一排后，指端也盖上一层灰。
　　就在她出神地看手上的零食究竟是“上好佳”还是“上好娃”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跟你说了我不来，你就算打一百次，老子也不会来！”
　　舒绿小心地抬起头，透过货架空隙望向声源，恰好看到施野一脸烦躁地暗灭手机。
　　屏幕荧光熄灭的瞬间，舒绿看到他眼里的光也黯了下去。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摇摇晃晃地把他的脸切割成不规则的方块，那道残缺的眉掩在光后，平添几分性感。
　　他扬起脸，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视线上移的刹那，接住舒绿的目光。
　　舒绿几乎是本能地蹲了下去。
　　膝盖磕到铁架，舒绿无声张大了嘴。
　　好疼。
　　但学校里每天都会进行的“抗压训练”，已经让她的忍耐力伟岸如珠峰。现在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溜走。
　　她好怕一会儿就有一群人冲进来，不由分说扛起货架对砸。
　　那她肯定不死也残！
　　舒绿弓着身子，慢腾腾地往门口挪，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
　　就在她快移到货架口的时候，一双红色球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鞋面的笑脸图案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刚刚怎么会以为只有两方火拼才能伤到她呢？
　　明明职高老大一人就能捏死她！
　　舒绿默默把脸埋进旁边装零食的筐里。
　　耳边传来一如既往的哼笑，“又是你？咱俩这几天碰面次数有点多啊，小妹妹不会是喜欢上哥哥了吧？天天跟着哥哥跑？”
　　舒绿声如蚊呐，“不是......”
　　也没管她说什么，施野蹲下身，轻哧，“但是哥哥看不上你这样的，太做作。”
　　然后从下往上重重地抬起竹筐，盖到舒绿脸上，里面的零食全都撒在她身上，彻彻底底。
　　舒绿瞬间红了眼。
　　动静闹得有点大，老板关了游戏，往这边走。
　　在老板走到之前，施野站起来，拍拍膝盖，垂眸打量她一眼，抬脚往外去，经过老板时还不忘补一句，“她刚把东西弄坏了，记得让她赔。”
　　舒绿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把竹筐从头上拿下来，然后把地上的零食一样一样捡起来放进去，眼前拢起一层水雾。
　　凭什么，连不认识的人都来欺负她！
　　黄苗苗欺负她，母亲欺负她，姨妈欺负她，现在就连一个不认识的人，都可以这么堂而皇之地欺负她！
　　凭什么！
　　舒绿把筐子放回原位，跟老板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从货架上挑了瓶罐装的旺仔牛奶，准备付钱时，又加了瓶罐装的冬瓜汁。
　　出店门后，舒绿往两边望了望，看到施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背对着“莘庄”。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路边的霓虹灯开始闪烁，男生的背影在璀璨的光景下镌刻成一条直线，瘦削挺拔。
　　舒绿吸了口气，拉开步子追上去。
　　用尽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把冬瓜汁狠狠地砸向他后背。
　　鼻尖不知是冻得还是气得，涨得通红，像一只豁出去的鼹鼠。
　　模仿着他的语气，重重嘁了声，“混，混蛋！你才做作，你全家都做作！”
　　然后扭头就跑，生怕被抓住打。
　　望着舒绿可笑的逃跑姿势，施野眼里没有一点情绪。他觉得这是舒绿想引起他注意故意耍的手段，而他根本不感兴趣。
　　他最讨厌这种女生。
　　装纯不彻底，装坏又太可笑。
　　嘁，小孩玩意儿。
　　施野低着头，踢了脚地上的易拉罐，眼角轻蔑。
　　突然，“咚”的一声，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笔直地砸在他头上。
　　施野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站着又跑回来的舒绿，插着腰气喘吁吁，“你装，什么装，装旺仔呢！”
　　掉到地上的旺仔牛奶此时刚好滚到垃圾桶底部，正对着施野，卡在那个乖巧的笑容上。
　　施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