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叶冬青》谷渊

5、五叶

　　舒绿看出施野生气了，赶紧往反方向跑，这次跑得比上次还快。
　　她跑进饭店，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匀气。
　　过了一会儿，母亲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进来，看到舒绿有点惊讶。
　　走到她面前，问她，“坐这儿干什么，怎么不上去？”
　　舒绿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即使有母亲在，也依旧觉得陌生得可怕。
　　她掐了下虎口，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上面有点闷，就下来等你，们。”
　　蹩脚的借口，然而谁都没在意。
　　舒妈妈拉过舒绿，把她领到施宏运面前，满脸堆笑地让她和施宏运问好。
　　“这是施伯伯，妈妈现在工作地方的老板，今天就是他请我们来这儿吃饭的。”
　　舒绿抬起头，目光搁在施宏运背后的水晶灯上，望着它华丽的模样，眯起眼。
　　很轻地说了声，“施伯伯好。”
　　施宏运点点头，也十分客气地夸赞她。
　　什么听说你上学期期末考了年级第三，总听你妈妈说你画画得好，以及长得真好看之类的，千篇一律的话术，没有任何新意。
　　但总归不会出错。
　　舒绿眼前浮起白茫茫的光，眨了下眼后，视线突然一片黑暗。
　　她也跟着大人们笑，肌肉有点僵硬，却还要不着痕迹地拉起来。
　　虽然这是她吃过最糟糕的晚餐，但大人们显然觉得还不错。
　　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席间只有欢声笑语，谈论的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
　　就连服务员上菜时都会羡慕地插上一句，“你们家看起来真幸福”。
　　可能唯一不太完美的，是母亲聊起对方儿子的时候，施宏运的脸上第一次没有挂着笑，“别提他了，那小子就差把我气死。整天书也不读，就想着在外面疯。不像六六，那么乖，成绩那么好。”
　　起承转合又回到舒绿身上，无论聊什么，都要夸她几句。
　　舒绿把两颊肌肉扯得更开。
　　吃完饭后，施宏运把母女俩送到巷子口。
　　没有进去。
　　舒妈妈拉着他的手，嘱咐他开车小心，他也一脸满足地在舒妈妈脸上亲了下。
　　舒绿条件反射地移开目光。
　　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松树，心想这一天终于快结束了。
　　后来，洗完澡躺在床上，舒妈妈问舒绿，今天第一次见施伯伯，感觉怎么样。
　　舒绿盯着天花板墙纸上冒出的小黑点，觉得好像今晚吃的那道甜点上洒着的蓝莓，有点反胃。
　　思绪飘到很远。
　　她其实想跟母亲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施宏运，早在五天前，在巷子口，她就见过他。
　　那天晚上十点母亲还没有回来，舒绿很担心，她想去找公用电话打给母亲。但等她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母亲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宽阔的手抚在她后背，低着头闻她的头发。
　　那个男人她不认识，她想冲上去拉开他们。
　　但她又很害怕，害怕水晶球破碎，害怕里面的母亲不再是母亲，自己不再是自己。
　　舒绿躲在墙后，有点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灵魂仿佛已经飘到空中，就停在他们头顶上方，努力一探究竟又希望什么都看不到。
　　她其实很想问母亲，为什么宁愿站在外面都不进去？她不知道一直等不到她，自己会很着急吗？她难道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会害怕吗？
　　舒绿在那儿站了很久，脸上挂满泪，但就算到最后也没勇气走出去。
　　她记得姨妈之前提过，母亲最近在相亲；也记得她说，对方是母亲现在上班的那家针织厂厂长，但她不记得，他会把母亲从自己身边抢走。
　　舒绿的声音像被泡在水里，很凉很静，“挺好的。”
　　舒妈妈闻言开心地笑了，连说出的话都带着细碎的甜，“嗯，我再看看，能力倒是其次，最关键是要对你好......”
　　舒绿闭上眼，眼角湿湿的。
　　什么时候，她也学会了撒谎？
　　第二天下午，班主任把舒绿叫到办公室，给她一张一中的提前批申请表，让她回去填一下。
　　同时还给了她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人民医院C楼2030病房”，并跟她说那是贺淼住的病房，让她周末去看一下，顺便把这周的知识点跟他讲讲。
　　舒绿应下，指尖摩挲着粉红色的便签，想着自己该买点什么过去。
　　她的生活已经够糟了，她不想连那点微弱的屏障都失去。
　　如果黑夜遮住了所有灯，她希望自己至少还有蜡烛傍身。
　　周末的时候，舒妈妈很早就起来去菜场买菜，定海的街道逛了一圈，带回来不少东西。
　　舒绿坐在书桌前，前面放了本《中考冲刺》，三个小时过去，一页都没翻，旁边的白纸上倒是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
　　听到外面母亲拾掇案板的声音，舒绿放下笔走出去。
　　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用一根皮筋固定，后面的碎发也被她用发夹别住，整个人看起来清秀昳丽。
　　“怎么买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也吃不完啊。”舒绿走到洗菜池前，解开一个又一个袋子，里面物种丰富得让她吃惊。
　　舒妈妈从挂钩上取下围裙，边系边说，“上回你舒伯伯不是请了我们吃饭嘛，我就想着趁今天休息，也做顿饭给他吃。而且上次他儿子都没来，我总觉得不太好，刚好他今天不上学，就想着一起见一面。”
　　舒绿闻言放下袋子，没了洗菜的热情。
　　声音藏得很低，“那也不用这么多啊，才四个人......”
　　“那不一样，”舒妈妈把鱼掏出来，抄起菜刀开始刮鳞，“人家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吃饭，总得准备的丰盛些。吃不吃得完另说，最主要的是不能让他们觉得咱娘俩儿穷酸。”
　　舒妈妈说着用身子推开舒绿，“你快去看书，菜等会儿我自己洗。而且我请他们吃的是晚饭，时间来得及，你只管好好读书就行。”
　　舒绿抿了抿唇，视线在她脸上徘徊一圈，几乎是赌气地说，“我下午去新华书店买几本练习，回来可能会迟。”
　　“嗯，没事，”舒妈妈的声音被淅沥沥的水声掩盖，连溅出的珠点儿都透露着几分随意，“他们来得应该也迟。”
　　舒绿没有说话，胸口像梗着杂草，又糙又硬。
　　吃完饭后睡了个午觉，但她没敢睡死，害怕错过时间。
　　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出去，舒绿特意翻出压在柜子底部的裙子，小心地把它换上。
　　那是一条娃娃领波点裙，明黄色式样，衬得她肌肤更白；腰线是紧身的款式，让她的纤腰看起来不盈一握；细长的小腿也被恰到好处地露出，整条裙子完全展现出她身材的美好。
　　让她看来格外俏丽明媚。
　　舒绿皱了皱眉，很不习惯。
　　但她没有退缩，她知道，适时地利用自己的优势，会让自己的目的更容易达到。
　　舒绿没有存款，买不起昂贵的礼物，但求人势必要体现自己的诚意。她想了很久，决定送贺淼一盒创可贴。
　　不仅实用便宜，还很特别。
　　凝聚着自己满满的创意。
　　她觉得贺淼一定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