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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恶犬 ...

  •   陆恶犬

      有罪的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1】

      善恶的界限,究竟是什么?

      那宋乔申人模狗样,天天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假借帮助贫人收养孩子的名义,暗地里定期从战乱地区买来大把十二三岁的女童,月底,再把那些孩子的尸体送到某个乱葬岗胡乱埋了。可怜那些孩子的父母还对他感激不尽,仿佛他宋乔申便是他们的再生父母,恨不得将他供起来天天烧香。家财万贯的人,假惺惺地朝街边乞讨的穷人扔下一角破币,便可以被世人高歌颂扬为伟大的救世主?

      没这个道理。

      “恶人!大恶人!”大群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不人鬼不的东西将林止栖围困,双目赤红,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没命的向前抠挖,靠的近的朝林止栖啐着口水。

      林止栖无动于衷,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骂便骂吧。

      真相是怎样又有谁在意?一群木鱼脑袋只顾琢磨着表象,给他点钱,也不管施舍者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便恨不得能把人家当作财神爷来供,一口一个大善人,卑躬屈膝地像条狗。

      可他却是林汉成精心豢养的翩翩有礼的恶狗。

      林汉成大手一挥,他便得丢掉温文尔雅的壳,露出尖利的獠牙,朝着那或无辜或罪有应得的人扑进去,紧紧咬死。他分不了是非,也管不了善恶。人性固然本善,他未尝没有过悲悯之心。但他的颈上套着带刺的项圈,一举一动都被人轻松掌握,被人监视,被人窥探。哪怕曾有丝丝缥缈的善念,也会被铁臂扼地消逝。

      一条冷血无情的恶犬罢了,又有何慈悲可言?

      忽的,有声微弱但坚定的声音传来,“林哥不是坏人。”周围魑魅魍魉潮水般的吼叫仿佛按住开关般倏然停止,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可怖的面孔渐渐扭曲,闪起诡异的红光。林止栖循着声向远看,寻到少年的身影。林止栖有些无措,耳尖染上星点绯红,一双桃花眼越过妖魔鬼怪定定盯着贺惜迟,却见他的身化作团闪着白光的雾,继而升腾、飞灭。

      梦醒。

      ******

      鸢沥创办那年,林止栖12岁。

      他双眼被人用布蒙紧,只能任凭随从带着他走。他那时刚进入林宅,对未知的一切充满向往与好奇,边走边蹦跳着,哼着小曲儿,走了好久之后才停下。

      随从把布条摘下,打开陈旧的木门,迅速把林止栖从外面推了进去,将门反锁。林止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仍抱有丝缕希望,朝外试探性地说:“父亲?父亲您在哪?”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逼着自己定下心神,适应屋子的黑暗。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幽暗的屋子内却浮着丝丝黏腻的热气,夹杂野兽茹毛饮血的腥味。他忽然觉得心跳骤快,惊慌地朝里面望去,猛地与一双闪着幽光的眼睛对上。那物什隐匿于黑暗中,周身绒毛伴着呼吸缓缓起伏,是以黑暗为掩体的贪婪的庞然大物。它看到猎物,愉悦极了,呲溜一口涎水,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一头饥肠辘辘的恶犬。

      只在那一刹,恶犬狂吠着扑上来,将瘦弱的少年扑倒。林止栖双手紧紧扯着那恶犬的尖耳,撕心裂肺地向外呼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屋外的长廊幽幽静静,少年撕心裂肺的喊叫撞裂了寒风,碎成万道回音。无人回应。

      林止栖的心恍若坠如井底,脉搏剧烈地起伏,双脚胡乱提着,徒劳地挣扎。恶犬散着恶臭的津液顺着锐利的獠牙滴下,猛地挨近少年脆弱白皙的脖颈。神识濒临崩溃,理智告诉他,唯有自己能救自己。他胡乱摆动右手,摸到地上的木棍,双脚用力蹬着那恶犬的腹,狠狠地将木棍捅进恶犬黑洞洞的血盆大口。恶犬吃痛地软绵呜咽,林止栖趁机翻身,迅速将棍子抽出,末端牵扯着粘稠的狗血,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恶犬。恶犬仿佛老实,呜呜咽咽忸怩作态。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善心尚存。林止栖犹豫片刻,没对那犬赶尽杀绝,缓缓放下木棍。

      那该死的牲畜,见林止栖不再有动作,一双狗眼冒出金光,趁林止栖踌躇不定,猛扑上去,冲着林止栖的小腿狠狠咬上一口。锋利的白牙撕开娇嫩的血肉,鲜血一下喷出,几乎见到了骨。

      林止栖惊愕,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疼痛让他清醒,让他抛弃无用的善心。他将棍子拿起,冲着死死咬住自己右腿的畜生的双眼直直刺去。木棍插进血肉,搅动着瘫软的神经,仿佛在搅动一摊烂泥。恶犬松了紧咬不放的口,轰然倒地。

      门外的人似乎已经等候已久,待屋内渐渐没了声响,便笑嘻嘻地打开门,说道:“少爷,老爷正在那边等着您呢。”

      久违的光带着跃动的尘埃照进黑漆漆的屋。林止栖看清楚了,那是头体型相当大的黑狗。

      他第一次杀了生。原本跳动的脉搏在他双手的禁锢下泄了气般,愈来愈无力,最后没了声息。他初来时眸中的透澈仿佛只是幻影。他仍笑着,只不过笑中没了魂。

      他苍白的面颊上满是黑狗的心头血。他代替那黑狗成为恶犬。

      ******

      国内局势动荡,日本鬼子不满足于东北三省,垂涎中原沃地,蠢蠢欲动。林汉成不想宝贝女儿受到战火的殃及,早早便叫人将林想悠送到国外学习。一来,便已有一年多的光景。

      而林想悠却不太乐意,吵着闹着要回家,像是惦记着什么人。小女儿的心思又有谁知晓?林汉成无奈,便只能提前让她回国。

      林想悠打开鼓鼓的行囊,一大摞信封撒了出来,是她与另一人的通信。收件人名为泯童,地址明晃晃地写着漪芙蓉歌舞厅。林想悠望着一封封来信,脸上笑意更甚。

      当她查到那舞女的信息后,还未来得及动身前去找她,林汉成便让她出国学习。她撒泼不过,拗不过父亲的决定,只好作罢。但那妩媚的影仿佛魔住了她的心魂,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便灵机一动,借着代人购进国外货物的缘由,与江未泯展开了联系。每一月林想悠都会寄出一封信和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一来二去,两人在信中渐渐熟络,开始聊了些特别的东西。

      一开始林想悠还挺正经,会问问国内的局势,问问沪城的四季,再深入些,便问问江未泯的喜好,与她谈谈诗词,但两人未曾提到过自己的真名。

      不知是江未泯过于温柔还是林想悠得了便宜卖乖,问的问题愈发没了正形,尾巴快要翘上了天。她装作无辜地问着江未泯:“姐姐,‘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2】,却是什么意思?”“姐姐,这白老头写的‘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3】又是在讲什么?”可怜江未泯接到这些封信的时候,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信那边得意洋洋的小兔崽子,一边又得耐着性子解释这些个淫词艳曲,妩媚如她也难免在落笔时羞红了脸。林想悠似乎仍不满意尝到的甜头,没羞没臊地写道:“姐姐,国外的胸衣倒也极好,穿起来舒服极了,能否请姐姐说说尺码?我好给姐姐买了寄了去。”这封信寄去良久,都没有回音。林想悠幻想着那人面色绯红的模样,天天痴痴地笑,像是傻了。她也不强求江未泯真的将尺码写来,在接下来的信中,凭借着当时的一面之缘估着尺寸,花了不少钱买了最为舒适的胸衣,给江未泯寄过去。

      江未泯收到信与包裹后,将沉甸甸的包裹拆开,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胸衣,五花八门,数量多的几乎可以去路边开家小铺子。更要命的是,尺码都刚刚好,传上去异常合身。

      “这不知廉耻的小兔崽子!”江未泯狠狠地骂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 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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