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贻色》日林斐然

15、拾伍 哮喘

　　拾伍哮喘
　　贺惜迟近来的梦境诡异地很。
　　梦里，他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一个小孩儿跪倒在地，冲着火光冲天的房屋哭得撕心裂肺。他向小孩面朝的方向望去，依稀看到两个被火舌吞吐的、乌黑的身影，他们仿佛痛得钻心，扭动的身躯化成地底濒死挣扎的黑蛇。
　　这是那孩子的父母吗？真可怜。他想。
　　贺惜迟的眼皮在幽怨的哭喊声中一跳一跳，他将目光移到小孩身上，小孩转身，黑沉沉的眸子与他对视着，沙哑着声，开口：“我没有家了。”
　　贺惜迟的心弦倏然一抽。那双眼分明是他，那副扭曲的表情却又不是他。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那灼热的火焰烧成两断，神识分裂着，叫嚣着，怨恨的，冷漠的。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在他泪落下的刹那，周围的红光被空空的白占据。他停下哭喊，微微昂首，看到他的林哥，在逆光处站着，清俊的身形被光轻轻投下，连影都令人眷恋。他手中端着碗热腾腾的香粥，浅笑着，对他说：“以后，我便是你大哥。”
　　“快来喝些粥罢。”
　　贺惜迟欲伸的手，是梦境最后的幻影。
　　当他惊醒时，他正在林止栖床旁趴着睡。他悄悄将底下的棉被压实了，隐约感受到那人的一蹦一蹦的心跳，偷偷瞄着林止栖垂落在床沿的手。
　　还好。他的林哥还在。林哥还没不要小池。还好，还好。他是有家的，有林哥的地儿，便是他的家。他要陪着林哥，他要林哥。
　　心中依恋的种儿生根发芽，日夜浇灌以心头血，结出名为贪欲的恶果。贺惜迟隐约发现了苗头，胆战心惊地藏着，而又情不自禁地露着。因为，这是畸形的，是无望的，是他得了蜜枣后得寸进尺的渴求。
　　他又将目光缓缓上移到林止栖面上，却发现林哥的额上正涔涔地冒着汗，眉头颦起，嘴唇抖动着，幅度不断增大，喘了起来。他像是怕惊醒了贺惜迟，刻意压着，把声儿堵在咽喉里，激得喉结不停滑动，腰背弓着，整个人卷成了虾米。
　　怕不是犯了哮喘！贺惜迟来不及多想，便小心翼翼地把人楼在怀里，小心叫唤着：“林哥，林哥？是不是犯病了？药在哪里？”
　　林止栖微弱的摇摇头，将头往贺惜迟怀里蹭着，寻到一处有力的温暖，用力嗅着贺惜迟衣物间的淡香，努力数清紊乱的心跳。贺惜迟任着林止栖钻在自己怀里，双手犹如哄着幼儿般，轻轻拍打着林止栖，继而顺着那人凸出的脊椎，用食指缓缓按压着，轻轻来回滑动。
　　许是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怀中人起伏抖动的身躯才渐渐平静下来。林止栖羸弱地伏在贺惜迟胸前，觉得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搬了家，慢慢地缓着劲。
　　贺惜迟手有些麻了，仍然保持着将林止栖抱在怀里的姿势，沉声开口，道：“林哥，很疼么？”
　　林止栖渐渐回了些劲儿，也懒得动，就如此瘫在贺惜迟怀里，懒洋洋地答到：“没事，习惯了。”
　　“没有药吗？”贺惜迟的声音带上劫后余生的颤抖。他再也不想再见到林哥方才那副模样，好像他怀中人的魂魄正在被渐渐抽离，好像他正在抱着的是奄奄一息的蝶，好像他那一刻就要永远失去他的林哥。
　　林止栖借着月光，隐约意识到贺惜迟的神情有些不对。他将身子抬起来，望着贺惜迟，故作轻松地说着：“那药在我父亲手里呢，先前药一直放在他那儿。近来光顾着照顾背上的伤，倒是忘了和他要了。”他望着贺惜迟散开锁起的眉头，心想自己搪塞过去了。
　　痛么，他确实早就习惯了。但这药，并不是林止栖想拿便可随意拿的。这些年来一向如此，只要他犯了错，或者林汉成觉得他不听话了，便停了他的药。林家的产业在沪城涉及广泛，城中的医院不是林家自己出资建的，便是林哥支持当地政府建的。他完全有能力把所有医院能够治疗哮喘的药任意购进，或者任意销毁。
　　林止栖曾经有一次不想昧着良心办事，违背了林汉成的命令，被气急败坏的林汉成停了药。他那次病犯的厉害，挺不过去了，被江爷火急火燎地送去最近的医院，一个和善的医生为他开了药。等第二天林止栖撑着病体想要前去答谢时，医生已经死了。
　　这以后，林止栖犯病时，都是自己撑过来。他的病痛，是林汉成拿捏他最好的项圈。
　　他在话语间，没有撕下林汉成伪善的面具。他现在也不能把自己的面具摘下。他不想让贺惜迟卷入这些个暗潮涌动的纷争。不为别的，只因为贺惜迟那双眸子，那心性，像极了他弟弟。
　　仿佛蒙尘的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