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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拾肆 疑云 ...

  •   林汉成走出阴冷的地牢,欣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细嗅着浓烈鲜甜的血腥味,来到初夏的阳光下。
      他想到躺在水泥地上的那滩模糊的烂肉,觉得麻烦极了,无趣极了。
      在军事分布图被偷了之后,他连夜捉拿了当时值班的守卫。谁曾想着守卫也被人下了药,睡得半死。他命人将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拷到地牢去,把他们打得哭天喊地,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也没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他为了维持自己和善的形象,还得假惺惺地去安慰那些守卫的家人,高高在上地给他们撒下钱,看他们乞丐般争着去抢,对他随手扔下的物什谢天谢地。他有时候真觉得困惑,为何这般软弱如癞皮狗的家伙,怎么还不能自觉地从这世界上消失。不过是几条贱命罢了,在泥潭子里都滚烂了,多看几眼都脏了自己的眸子。
      他站在阳光下,将光淬炼成阴冷的冰刃。
      哦,对了,那天,韩家那小姐,不正是来拜访吗?
      他细细思索起来。
      ***
      三日前。
      韩薇翻箱倒柜,从破旧的床底翻出唯一没有典当的华服,木然地穿在身上。那日林止栖的下属帮着她替自己的哥哥收尸,即便她恨林家,这份恩情,她还得报。她坐在嘎吱摇晃的木椅上,将一封信置于火舌上,看那象牙白的纸卷曲翻腾成灰黑的絮。
      她安置好韩老太,毅然关上门。那道倩影,依稀可觅昔日韩大小姐的踪影。
      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她来到军事局,不知林止栖早被林汉成命人打得皮开肉绽,逮着门卫一个个地问,也没寻到林止栖踪迹。兴许这阵仗有些大,加上她身份独特,这般动作很快便把老狐狸林汉成招来,林汉成令江晚恕前去接待。
      得知她的来意后,哑巴江晚恕一瘸一拐地将韩薇领到林汉成的会客室等着,他自己进去林汉成会客室后的办公室,帮着林汉成拿一些资料,过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轻轻将门带上。
      江晚恕出来后,与韩薇点头示意一下,便出去了,留着韩薇自己一人等着。韩薇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散着光亮的琉璃大灯,在细碎的剔透间望见自己成千上百个茫然的身影。
      待到林汉成忙完手头的事去接待韩薇,韩薇早已经在等待良久后,先行离开了。他转了一圈,望见在会客厅的茶几上,还留有韩薇临时写下的信。
      “尊敬的林汉成先生:
      感谢令郎与他的下属在家兄暴毙街头时出手相助,令家兄能够顺利下葬,晚辈感恩不尽。奈何晚辈无能,寻不到令郎,无法亲口言谢,便只能寄希望于前辈之身,万望能够将晚辈这份恩情传达给令郎。在下不甚感激。
      1937年五月七日
      韩薇”
      林汉成放下信封,望望自己会客厅后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
      他记得自己临走前明明将门关上了。
      ***
      夜色是伏羲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无边无际。夏夜的风也是闷,憋住一口灼热的气儿,使劲儿往林止栖身上吹。
      他忍不住想踢掉贺惜迟睡前给他盖上的棉被,刚一有动作,那趴在床旁的人就长了眼般牢牢把他翘起的腿用力按下,在睡梦中下意识地用被褥把床上的人裹成蚕蛹,好像觉得下手重了些,又哄小孩子似的轻轻抚着被褥里的人,心满意足地吧唧几下嘴,继续做着美梦。
      又被被子无情奴役的林大少爷双目放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放弃挣扎。他不禁思考起来这才快两年,兔崽子的力气怎么比自己还大了。
      他卧病的这些个日子,江爷被派去训练着鸢沥的新成员。他一醒来便在贺惜迟的屋里。林止栖不想麻烦人家,打算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刚要慢腾腾地走出贺惜迟的房门,便被兔崽子堵在门口。
      贺惜迟张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林止栖,说:“林哥,你要去哪?”那口气,好像林止栖不要他似的。林止栖无奈地答道:“去我自己的房间啊,总不能老在这儿呆着,碍着你休息吧。”
      “怎么会?江爷最近被林老爷调去指导新成员了,何况江爷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糟老头子,林哥你的伤仍未痊愈,你身边除了我,没人能够照顾你了呀。”话语间,贺惜迟仰头无辜地睁大眸子,其间满是快要溢出的关切。他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扬起的狐狸尾巴,想把人留在屋子里。
      林止栖最见不得那湿漉漉的眼神,潋滟的水光把他的神绪都粘住了。他稍稍思索下,也觉得没什么不妥,林汉成也还想继续养着他这条狗,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便应下了。
      这将近十几天处下来,林止栖几乎怀疑贺惜迟之前是不是哪家的少爷。他根本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照顾人什么是体贴。干脆一个囫囵,把两个概念一起吞了。
      每天早晨一睁眼,贺惜迟便给他灌下两大杯水,殷勤地问他需不需要如厕,并且主动地将夜壶搬过来。要不是林止栖带着伤拼了老命才把贺惜迟踢出门,他甚至怀疑贺惜迟要善解人意地帮他解手了。
      吃饭时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碗里夹菜,生怕自己不能胖成肥猪,乐呵呵地给他盛了满满一堆的米饭。他打个喷嚏咳下嗽,都能把贺惜迟吓个半死,脸哭丧得好像自己下一秒便蹬了腿,无缘再见明天的太阳。
      到了晚上,这人便把小板凳搬到床前,大夏天却给他盖上棉被,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力气大的让林止栖动弹不得,活把二十出头的英年小伙弄成半身不遂的古稀老人。
      看着贺惜迟日日好像打了鸡血的样子,受了伤的林止栖也懒得和他争,只不过在暗地里打算等伤好了之后,他一定要把贺惜迟送进最好的医院寻个脑科大夫治治。
      他就这么想着,思绪又向前跳,想到林家白白被烧毁的三艘货物,眸子里的亮光在黑暗中淡了些。
      他没告诉贺惜迟,那三艘航船上,有六成确实是进口的丝绸。另外那四成牢牢压在底下的货物,是林汉成费尽心思从国外引进的军火补给。国民政府拨下的款,在一级一级下调的过程中,油水被捞走太多。到了林汉成手中,只能够买些老旧的手枪。他有心将沪城的军队变为他的私家军,便不惜花了重金从国外购进先进的武器,拿着进货的船只打掩护。
      这勾当已经干了好多年,谁曾想这林汉成有一天,居然在阴沟里翻船了。
      那烧船的人,究竟是觊觎货物,还是垂涎军火?
      这两个问题的性质截然不同。如果是前者,那还好说。如果是后者,便扯到了政治,也意味着林家内部,是真的烂了。
      林止栖生着病,林汉成就借机将林止栖困在林宅,美其名曰是养伤,实为囚禁。便是因林汉成发现自己养的狗近来不太听话,作为主人,林汉成总要温柔地处罚处罚,拉拉恶犬脖颈上带刺的项圈。林止栖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想着被烧毁的船,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大片大片撕扯黑夜的火光,狰狞的火舌,吞吐的雾气。浓厚的黑烟好似鬼魂,嚣张地钻进他的鼻腔,烫伤他的肺腑。他的身子剧烈起伏,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掐紧他脆弱的喉咙,五指一根根地收紧,令他一寸一寸地窒息。他死命地咳着,挣扎着,拼命地干呕。
      是哮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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