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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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十五，花朝时节。
九州池内，春和景明。
座上的少女鲜眉亮眼，朱唇皓齿，是极明艳张扬的长相，可秋水一般的眸子里偏偏多了几分温柔，倒平添了些楚楚可怜的意态。
看着坐在下首调笑私语的世家贵女们青春靓丽的面庞，果儿有一瞬间错神，仿佛这些场面她已经经历过数遍，再熟悉不过。
来到唐朝已经一个月，果儿也渐渐熟悉了这里的人事风物，宠爱她的太子夫妇，纵容她的长兄李重润，与她一同胡闹的七姐李仙蕙，常把“郡主不可”挂在嘴边的元娘，懵懂单纯的宝桔...他们让她的日子那么鲜活灵动，只是不免难过，她适应了在这里的日子，可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呢？他们还好吗？
“李小八，发什么呆呢？”一道活泼的女声传来，戏弄的意味十足。
冷不丁的，果儿的一边脸被一只手捏住，力道不轻不重。
果儿转过头，美人尖，荔枝眼，永泰郡主李仙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敢有人当着众多命妇贵女的面堂而皇之地欺负她这个小寿星了。
李仙蕙看到她这副呆萌的样子，忍不住惊呼一声，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另一边脸蛋一起蹂躏。
“怎么手感比小时候更好了？”
“呜...阿姐...唔唔唔...”果儿被揉搓得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罪魁祸首却笑得更欢了。
一旁立侍的元娘有些担忧地开口，“郡主，您下手轻些，安乐郡主面皮儿薄，一会儿红红地且消不下去。”
李仙蕙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又亲亲热热地和果儿挤在一张席子上，紧挨着她坐下。
“一早听说京郊有人在早春养出了欧家碧，稀奇的不得了，现在到你头上...”李仙蕙半眯着笑眼打量，“远远瞧着倒真像是书里的绿玉簪仙子走了出来。”
果儿微囧。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元娘从温暖的被窝里“请”了出来，困得昏天黑地的她如同扯线木偶一般毫无感情地被一众宫婢簇着一层又一层地套衣裳，一遍又一遍地扑香粉。也就是负责梳头的老嬷嬷力气大得很，为了梳得整齐高耸，每一下都紧紧地揪扯着果儿的头皮，果儿几乎都要怀疑她的头在嬷嬷的眼里是块儿活不平整的面团，需要不停地揉扯打，才能勉强让它听话。
最后果儿被推到镜前，看着和前世分毫不差的面容，果儿一眨不眨，一朵硕大的碧色的牡丹簪在发间，通身上下皆是不同层次的绿与白，果儿几乎要怀疑是酒店前台常和招财猫摆在一起的翡翠白菜成了精，可偏偏周围每个人都是一副欣慰欣赏的样子。
果儿摇摇头，抬手看看自己身上的豆绿披帛，更加加深了“翡翠白菜”的印象，再一看李仙蕙着迷欣羡的眼神，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种自己是个“白菜精”的认知一直到了正式开席也没有完全消散，期间不断有人来和她搭讪，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说些恭维的吉祥话，果儿只需要端庄地保持围笑就好了，到最后脸都笑僵了，成了皮笑肉不笑。
她们这边席面上的都是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小辈，果儿见到了传说中“抢了她风头”让韦氏咬牙切齿的扶风县主薛盈玥，她这次倒是打扮得低调又不失礼数，倒是她身侧的一位...
“我看，这次母亲八成又要不高兴了。”李仙蕙坐在果儿的右边，神秘兮兮地开口，视线与果儿是同一个方向。
“嗯？”果儿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
李仙蕙压低了些声音，“那个穿着瓷白衣服，坐在薛盈玥旁边的，是柳纳言的女儿柳纤云，她身上穿着的是外国进贡给皇祖母的织光锦，这衣服在日光下会闪出闪耀夺目的光，因此而得名。搜罗全国也不过两匹，皇祖母统统赏给了太平姑姑，而姑姑看上了柳纤云做儿媳，又赏给她这么贵重的料子，让她穿成这样来出席花朝节宴，就是给其他人打眼呢。”
果儿明白过来了，陛下对太平公主异常的宠爱，天下珍宝都可慷慨相赐，太平公主转赠给这位柳姑娘，让她盛装出席，就是为了给神都的贵戚圈展示她对这位准儿媳的宠爱和满意，给其他人提醒。
果儿又细细看了那位柳姑娘，她正轻启箸，从面前的小碟里夹食，落落大方的模样，没有一丝差错，长相文气恭顺，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是了，这才是符合这个时代审美标准的大家做派吧。
开席不多时，就有宫女来引果儿。
*
“母亲没有说唤我何事吗？”果儿跟着大宫女，一路走离众人，越走越向僻静之处。
“太子妃殿下只说请郡主去凉亭小叙。”
...
席面那边的丝竹之乐再听不到，视野中出现了曲渠，顺着水流的方向又走了一会，才终于看到了一个四角翘起的精致凉亭，里面赫然坐着韦氏，菱姑姑立在一旁，还有几位贵妇人，还有的被立在一旁的奴婢挡住了身形，果儿看不真切。
“安乐见过母亲，母亲康安。”果儿福身。
“裹儿，这位是你舅母。”韦氏的端庄维持的很好，但果儿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喜悦。
“安乐见过舅母，舅母安好。”果儿顺着韦氏偏头的方向向韦氏右手边的一位华贵妇人老老实实问了好。
那位妇人看到果儿的模样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小郡主很知礼，模样也出落的好。”
韦氏温柔一笑，“裹儿，这位是你姨母。”
果儿又乖顺地朝姨母问了好，姨母倒是没说话，只是很慈爱地冲她笑了笑。
“裹儿，这位是你韦捷表兄，是你舅舅家的孩子。”
顺着韦氏的话，果儿看向立在舅母身后的穿着深青色袍子青年，很文质的长相。
果儿低下眉眼，微微欠身，“见过表兄。”
“表妹安好。”青年也朝她作礼。
后来果儿就乖乖地立在韦氏身侧，听她和舅母姨母拉家常，说一些妯娌间的事，倒是果儿和韦捷在这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一左一右像两个石雕像。
舅母的眼神数次从果儿身上流连，几个大人这才如梦初醒般。
“光顾我们高兴了，两个孩子想必是听来无趣，不如捷儿，你带郡主走走。”
舅母的话充满暗示，其实果儿在看到韦捷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韦氏唤她来是为什么，听到这话，心里也没过多波澜。毕竟在这里，女子年过十五就可以许嫁人家，李仙蕙也不过比她大一岁，已经定了和武承嗣长子武延基的婚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也是，韦家的荣辱与太子妃相系，在李裹儿出生之前，李显曾短暂地登基，许给韦家无上荣耀，却因此触怒了武太后，甚至让李显丢了帝位，韦家几经沉浮，经历过从最高处跌落，如今重新迎回太子太子妃，韦氏第一时间就想到帮母族重塑荣耀，而最简单的方式，不过下嫁郡主。
韦氏的表情也是赞许的，果儿收到讯号，无奈地欠身，跟在韦捷身后走出凉亭。
看着身前与自己半步之距的青年背影，果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身后远远地跟着内监和宝桔，也是怕落人口实。
果儿一路走着，百无聊赖地看向清渠中二人的倒影，一个深青，一个浅绿，果儿突然想到韭苗和白菜，忍不住好笑。
韦捷回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少女半垂着眉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眼角都弯出好看的弧度，整个人鲜妍生动极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郡主表妹的确衬得上“光艳动天下”的美称。
“郡主可要在此处歇憩？”不自觉的，他的声音放柔。
果儿抬头，对上这位表兄的视线。
要开始了吗？相亲套路。
果儿点点头，被韦捷引至曲流畔的石凳上坐下，韦捷在距她五步之外的另一块石凳上坐下。
还好，不用挨那么近，果儿松了一口气。
无言的尴尬弥漫了一阵，两个不相熟的年轻人都各自看向周边开阔的景致，没有开口。
“郡主表妹可听过曲水流觞？”最后，还是韦捷先开口。
果儿轻轻点头，又听到他开口，“魏晋名士风雅，在清溪旁席地而坐，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觞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就得即兴赋诗唱酬。而九洲池本无曲江，这里的曲水是人工开凿，从外引水，虽非曲江活水，倒也雅趣。”
果儿眨眼，韦捷这是向她介绍他们面前这条曲渠的来历吗？怪不得这附近满是这种石凳，还有不远处的曲渠转角处，大石头背后能看到一个小亭子的顶。
“甚是风雅，甚是风雅。”果儿干巴巴地附和。
...
转角的青石背后，一个四角翼然的小亭子里。
穿着深绯色官袍的青年，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砭石茶盏，只是盏中的茶水早已凉透了。
大人知他不善应酬逢迎，让他寻一僻静处等着，等大人应付完那些人再同他一起谛听陛下指示。
青年的下颌线条清晰而凌厉，唇瓣薄削，鼻梁高耸起节，自然挺立，本该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长相，偏偏有一双桃花眼，弦月眉，意外地中和了这种气质，所以即使是不苟言笑的时候，那双潋滟的眼睛也看起来深情脉脉。
青年的长睫低垂，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好像在为什么事烦心。
“郡主表妹可听过曲水流觞？”
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他起身，亭子位置极好，从下而望只能看到巨大的青石，挡住了亭子里的人物，在亭子里的他却能将曲江畔的风景一览无余。下游两道深浅不一的绿色身影，男子背对着他，只有女子一半精致的侧脸看的真切。
他听过似乎贵族之间有这种婚前相亲的风俗，本是无意窥探，可是若此时出去，必定会惊动那对年轻的男女，忖度片刻，决定还是不要贸然惊扰二人，又重新坐回石桌旁。
“甚是风雅，甚是风雅。”少女恭维得极其敷衍。
又听到那边的男子声音响起。
“表妹可曾读过什么书？”
读书？
那当然是读过的，从幼儿园到大学，除了填鸭式教学要强制学习的篇目，果儿自己也很喜欢读书，她喜欢村上春树细腻的笔触，也喜欢柯南道尔严密的逻辑，也喜欢豪情万丈的诗仙太白，但，这位表兄问的肯定不是这种书，想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驯化女性的女德文章，尚未出生的千古诗仙....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不曾...”
韦捷顿了一下，准备好的话题凝固在嘴角，不死心地再次开口， “那表妹可会什么乐器？”
乐器？
她可是小提琴十级，钢琴也在徐女士的威逼利诱下学过三年，吉他也懂一点。但，想到这个时代的七弦古琴，果儿抿了抿唇。
“不曾...”
“那表妹平日里做些什么呢？刺绣？还是下棋？”韦捷思忖着，他平日里和姐姐妹妹接触的不多，但似乎她们都要修习女红的，据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棋艺一绝，想必郡主耳濡目染也该会一些。嗯，就是这样，这次一定不会冷场了。
谁知对面的少女依旧摇头。
“不曾....”
刺绣？
十字绣算吗？
下棋？
五子棋可以吗？
果儿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韦捷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但细看之下，他这抹和煦的笑已经结了冰渣。
他顿时觉得眼前的郡主表妹似乎也没那么美了，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胸无点墨，美丽却肤浅，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那表妹..挺文静乖巧。”他艰难地找寻果儿的优点，夸了这么一句。
果儿大囧，要是这位表兄知道她三天两天钻进夜香桶往宫外跑，不知道会不会咬了舌头。
绯衣的青年听到这些，嘴角牵扯出一抹极浅的笑。看向那张苦笑的小脸，此刻挫败得如同打了卷的包菜。
文静乖巧倒不见得，不学无术却也未必。
他还记得那日酒楼里少女在大堂中指证时得意无畏的明媚模样，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那样的胆识，敏锐，又怎么会是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呢？
走神不过片刻，那边的男子又讲话了，这次少女顺利地接了茬。
“律诗？我也读的。”少女的语调含喜，似乎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有所涉猎的，重拾了信心。
韦捷的表情也明亮起来，颇为好心情的站起身，环顾四周。原来问了一圈，郡主表妹居然与自己有着共同的爱好，他顿时诗兴大发。
正是花朝时节，九州池内景致秀美，太阳高悬，日光洋洒在曲江之上，波光粼粼，苍山翠树，鹂鸟鸣歌，云彩仿佛亦为这盛日芳景而醉，懒懒地卧在高墙之上。
“日晶照芳流，云醉柳墙东。”
“？？？”
没头没脑的，韦捷突然站起来吟了这么一句，果儿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抬头，就见对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该不会真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让她吟诗？她只说会读啊。
“呃呵呵...”果儿在灼灼充满希冀的眼神中缓缓起身，尴尬地想用脚趾在地面上扣出三室一厅。
绯衣的青年目光追随少女，只见少女向前迈出半步，突然浮夸地把两只手拍得啪啪响。
“吟得好，吟得好，不愧是你!”
青年收回目光，心情也被这位夸张的小人拨弄明朗，好像是这样，总是这样令人意外。
后来那对年轻人又略坐了坐，就各自离开了。
曲江畔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的一两声鸟啼。
看着盏中平静的茶水，青年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冷却。
内监的脚步很快却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李将军，狄阁老在前殿找您。”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相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