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边形和对角线》寸羽

35、拆散·告别

　　颜诺再次回到K大，是六月初，计算机专业的同学大半年没有聚齐过，再次相约拍集体照、参加毕业典礼，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只说从前，不聊近况，互相感叹四年光阴转瞬即逝……

　　戴上学士帽之前，觉得理想仿佛会跟随自己一辈子，身处毕业生的洪流里，才看到现实的明暗斑驳。有人出国深造，有人考研失利；有人签约大厂，有人求职碰壁。

　　一些人从大学的终点顺利衔接到璀璨崭新的起点，一些人则在原地打了个圈儿，站起来之后发现来到陌生海域，脚下一叶扁舟，自己还无法掌握航向。

　　颜诺观察自己身边眼神各异的同学，心里想的却是，从这里毕业的计算机专业的男生们，是否有人将来成长为那个人的样子？

　　他出现在她最后的学生时代，给她织了一场即使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也会觉得很甜的梦。

　　然而大梦初醒，他又让她看到青春也会掺杂进腐朽的现实利益，脚下的彩虹变成了悬崖，她自然恨他。

　　颜诺抬头看K大礼堂光彩熠熠的小吊灯，在心里和灯光说话，“但是他一定不希望我还记得他，因为他不希望我有这么深的执念。”

　　匆匆和同窗道别之后，颜诺打包自己的行李，买了但是没怎么看过的编程书籍，分别送给了学弟郭晓凡和叶威廉，一把木吉他送给了慕维娅，带不走的旧衣服放在了学校的回收站。和比自己年轻的人相约江湖再见之后，颜诺拉着行李箱离开这个生活了快四年的地方。

　　第六感很准，走出宿舍前一直觉得会在某个角落碰到房天赐，来到银杏大道这预感越来越强烈，走到银杏的尽头，前面就是喷泉广场，来来往往的都是毕业生。从银杏大道的柏油路踏上喷泉广场的第一脚，左前方的视线里映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形轮廓。

　　她没有做好见面的心理准备，甚至不确定自己对他还存在什么样的念想。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仿佛收到来自宇宙之外的强烈信号，这信号告诉她，即将有翻天覆地的大事要发生。

　　她听到他在说，“好久不见。”

　　颜诺环顾着自己的母校，不去看房天赐的脸。“能在这里偶遇房主管，应该不会是巧合吧？”她语带讽刺，言辞犀利。

　　“颜诺，毕业快乐。想着今天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如何我也想见到你，哪怕是被你骂一顿也无所谓。”房天赐低眉顺眼，两句话之间的停顿逐渐加长，语气十分恳切。

　　颜诺看着这张可怜的脸，在脑海里搜寻与这张脸相关的温暖回忆，可是那份温暖怎么都唤不醒了，像死去鲸鱼一样慢慢沉入海底。她带着笃定，带着赌气，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你为了更好的未来离开我，我不怪你，因为我也会有更好的未来。”

　　房天赐用手背蹭了一下鼻梁，眼神好像在笑，颜诺却听到他清晰的鼻音。“你肯定会有更好的未来的，只是这未来与我无关，想想还是有点难过，我是不会有未来了……”

　　颜诺不耐烦听他念诗，抓紧行李箱只想赶快消失在这个人面前，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回身抓住了她，“我有东西要拿给你，拿了再走好吗？”

　　电光火石之间，颜诺感觉自己抓住了房天赐命运里的重要脉络，顺着这脉络往下折个弯，便可轻易改写他的命运，而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慢悠悠地改变心意，“行，东西在哪里？”

　　“在我家。”

　　带着一种将可能发生的事正确引导的信念，颜诺拉开了那扇好久不见的车门，手放在车把上，她看到自己的青筋凸起。

　　后座上熟悉的布置又让她想起从前，她曾经去过一次房天赐的家，那时候她刚进PM公司，分在房天赐的组里。项目完工之后，组员聚餐，房天赐喝了不少酒，饭后他叫了一辆网约车挨个送大家回住的地方。

　　组里只有颜诺一个女孩子，K大又离得最远，房天赐觉得如果男生们都下车了颜诺独自回K大不安全，于是让司机先绕到K大送颜诺。

　　第二天颜诺到公司上班，房天赐却没来，上午十点钟依然联系不上，组员们着急，就叫颜诺去房天赐家里瞧瞧情况。

　　“什么？我去？”颜诺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目瞪口呆。

　　根据同事提供的地址，颜诺敲响了房天赐的家门，才敲一阵，房天赐就衣着整齐地出现在门后，很惊喜地招呼道，“你来啦？”

　　“你？故意翘班的吧？”颜诺疑惑地随他走进屋里。

　　“你好聪明。”

　　房天赐走来走去像在忙着收拾，颜诺没去打量他的家怎么样，她的视线一直跟在他身上，到不太熟悉的人家里做客，不到处乱看是基本礼貌。

　　“那个，既然你没事的话，我先回公司了。”颜诺站起来。

　　“诶，你坐坐坐。”他端出一盒小零食放在她面前，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又坐回灰色的沙发上，“项目都做完了，还有什么要忙？该偷懒时就要学会偷懒。”他弯着腰对她说。

　　近距离的眼神接触，令颜诺尴尬地拿起一块抹茶饼干放进嘴里。

　　该偷懒时就偷懒？她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几遍，感觉哪里不对，但是说出这话的人现在却是项目组长？

　　房天赐把最后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之后，穿着拖鞋坐到了颜诺旁边，“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嗯？什么梦？”颜诺边说边悄悄往外挪了两下。

　　房天赐目光下移，注意到颜诺的拘束跟犹疑，不由地发笑，然后他模仿颜诺的动作也向后退了退，像个绅士一样和颜诺保持距离。

　　“给你一副我家的钥匙吧。”他伸手拿到茶几下面的一把钥匙，把钥匙递到颜诺面前，“我一个人住，万一出了事都没人知道。”

　　房天赐摊开她的手，把钥匙交给她。

　　此时颜诺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街景，手伸进背包外层最底部，那把钥匙居然还在那里。她留意着房天赐开车的背影，如果让他现在的女朋友知道这把钥匙的存在，会闹出什么节目来呢？

　　到了那个小区，颜诺本想在楼下等，但是阳光太毒，让她站在太阳底下等这个人，不值得，于是她便随他的心愿，跟着他一同进电梯。

　　电梯门快要关上的时候，进来一对很有商务派头的男女，一看就是夫妻。

　　房天赐一见他们便说，“又进了新货吗？”看来是认识的人，颜诺不自然地低下头。

　　那男的嗯嗯两声，视线在颜诺身上停留两秒，“这位是弟妹吧？还是头一次见。”

　　颜诺错愕地抬起头，那女的又说，“你可真行，到那里找到这样貌若天仙的女朋友？”

　　明知是恭维，颜诺却听得真切，礼貌看着这位女士，女士对她说，“有时间来当我们品牌的模特吧。”

　　走出电梯，房天赐边用钥匙开门边解释，“那两位是楼上的邻居，两个人在家里做电商，找我帮过忙。”

　　颜诺淡淡地说，“不用告诉我这么多。”

　　沙发套变成了橙黄色，颜诺看到后，心绞痛了一下。房天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自己去卧室找东西。

　　沙发还是一样的触感，他用的还是之前那部手机，但是有些东西，就是回不去了。

　　房天赐的手机屏幕无预兆地亮了，微信消息：刚在路上买了栗子蛋糕，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消息来自钱明莉。

　　说起来，当时钱明莉加房天赐微信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也是这样亮着，在颜诺的手里亮着。

　　颜诺用一阵阵深呼吸压制自己的心跳，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以前女友的身份面对他的现女友，心好像被劈成两段河流，一段湍急焦灼，一段水波不兴。她试着将思绪往平静的那段水域转移，思考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强烈的第六感还是在提醒她，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大可不必慌张，钱明莉的出现是必不可少的……

　　房天赐拿着一个软抄本出来，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颜诺看着那个星空封面的软抄本，等待他的开场白。

　　“这是我这半年来的日记。”他把软抄本放在茶几上。

　　颜诺不可思议地抬头问，“你要把日记交给我？”

　　房天赐用沉默表达了肯定，他往沙发上坐下来，“你还记得吗？上次你坐在这里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做了一个梦。”

　　恋爱过又分手，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个梦是什么。

　　“当时我梦见我们一起生活，就在这个房子里——”房天赐边说边看天花板上的吊灯，魂不附体的样子，“你在阳台上一边看书一边晾头发，我在客厅里偷偷给你拍照。”

　　够了，知道这个梦的大概内容就够了。

　　颜诺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很快又放下手，“这梦不会变成现实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去缅怀已经失去的东西，你在我面前这样表演，我也不会觉得你对我有多深情，你只会让我认为，你不知珍惜，即使你选择了我也许还会遗憾自己错过了那个大小姐。”

　　“你说的对，我是一个不会幸福的人。”房天赐轻轻摇头，脸上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我矛盾百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钱明莉还没到，颜诺只好继续拖延时间。

　　她从包里拿出那把从来没用过的钥匙，放在了软抄本旁边，“这个还给你，不然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可说不清。”

　　房天赐看了一眼，突然情绪失控，转身揽住颜诺的肩膀，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我真的后悔了——”

　　颜诺没有抗拒这个拥抱，她的心变得很硬，头发里不断有滚烫的泪滴流进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害怕。

　　桌上的钥匙所对应的那扇门从外面被推开了，屋子里开始有栗子蛋糕的甜味，有两阵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戛然而止。

　　原本以为房天赐会惊慌失措放开她，然后上演一出鸡飞狗跳的狗血戏码。但是客厅里只出现一句独白，那是一声严厉的质问，“你在干什么？”

　　房天赐充耳不闻，他把颜诺揽得更紧了。

　　有风度的女孩子很擅长克制情绪，钱明莉没有再往前多走一步，只一会儿功夫，栗子蛋糕的甜味便随着沉重的关门声从这屋子里消失了。

　　这时颜诺推开了房天赐，原来所有的直觉都是真实的，她大功告成了？

　　“你不出去追一下吗？”她轻蔑地问。

　　房天赐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摆摆手，“不用了，就这样结束，很好。”

　　结束，两段感情同时结束。

　　“你把日记给我，也许我根本不会看就拿去丢掉或者烧掉。但是为了你那可笑的心结，我还是在你面前把它带走吧。”

　　颜诺拿着那本日记，头也不回地走出这屋子。带上门之后，她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房子她不会再来，自己的学生时代，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