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边形和对角线》寸羽

33、豪门·猢狲散

　　雪融化后，院子被无边的低垂乌云笼罩着，顾希雅站在走廊上，眼睛凝望墙角的雪松，轻轻呼出一团白气。

　　顾氏今天召开年度总结大会，她被堂哥顾璟叫来旁听。“你不想知道自己有多大功劳吗？”

　　这一年里，她拍戏、拍广告，收入大都进了顾氏的账户，拿人手短，她的工作机会都是他们提供的，有什么底气去要求钱留在自己手里？顾氏想翻身，这一年不停折腾，在从未涉足的领域乱投资，虽然被外界评价为“垂死挣扎”，但是据顾璟透露，年度总结大会里肯定报喜不报忧，哄哄自己人还是可以的。

　　本来都做好准备出席了，不料在会议室门外听到自己父亲的发言，“明年我们会发掘更全能的艺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资源也不能都给一个人……”

　　顾希雅愣在门外，收回了原本想敲门的手，一个人到走廊上冷静。

　　拍戏时遇到一些跟顾氏打过交道的制片人，那些左右逢源的老江湖，一见她便客套地说，“你跟你爸爸长得真像啊。”

　　顾希雅心想，那是因为你根本不认识我妈妈，所以只能这样说。

　　即使是为顾氏工作以后，顾希雅也不常见到她父亲，两个人好像默契地回避着对方。顾希雅考上D大，是顾璟来参加她的升学宴。送她进演艺圈，也是顾璟出面找她谈。拍戏累得要缺氧的时候，为钱发愁的时候，顾希雅有幻想过，如果自己去找父亲，那他会不会让经纪团队减少她的工作量？会不会多给她一些零用钱？

　　但是她才不会去求他。如果不是他的软弱，那她不会从记事起就无父无母，妈妈也不会死在那么远的地方，想拜祭一下都是奢望。

　　会议室的门从里面拉开，有个男秘书走了出来，抬头看到走廊上的顾希雅，吓得向后一退。

　　顾希雅笑笑，“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男秘书为难地摇摇头，“说不清，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啰嗦。”

　　哈哈，还真是不拿顾希雅当顾家人。

　　“待会你再进去，能麻烦叫运营总监出来一下吗？”

　　“好的，没问题。”

　　秘书去大办公室拿了点资料，冲顾希雅挥挥手又回到会议室去了。

　　顾希雅再回头，顾璟已经站在会议室门口了，这速度快得让顾希雅怀疑他是不是被秘书叫出来的？

　　“你找我？”顾璟带上会议室的门，压着声音问她，“怎么不进去？”

　　顾希雅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林徊的经纪人因为偷漏税被抓了诶，你们的税务没问题吧？”

　　“诶？这可不能乱说。”顾璟伸出食指挡在嘴巴外面。

　　顾希雅满不在乎地耸肩。

　　“咱们下去喝点东西吧。”

　　“你不继续开会了吗？”

　　“管他呢，又不缺捧场的人。”

　　坐在暖烘烘的茶座里，顾希雅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看顾璟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组织什么语言。

　　隔着氤氲茶雾，顾希雅开口说，“我刚才听见我爸说的话了，明年要挖掘新的艺人啊？该不会又是他哪个私生女或者私生子吧？”

　　顾璟端起茶杯嘲讽一笑，“开什么玩笑？这一家怎么可能人丁兴旺。”

　　顾希雅扑哧一声，“那是要捧外面的人咯？”

　　茶太烫，顾璟又把茶杯放下，“希雅，这一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顾希雅没说话，把头转向一边，一副心酸表情。

　　“他们本来是想招揽陆云潇跟林徊这两个人的，结果这俩家伙没一个争气的，一个已婚已育，一个说谎成瘾，他们还觉得，是因为你，这两个人的事业才崩塌的。”顾璟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呵，该不会觉得我是个扫把星吧？”

　　顾璟听到这个词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烫的茶。

　　顾希雅意识到，自己猜对了。虽然之前就察觉到团队里的人对她好像没那么上心了，但是自己亲自求证出这个结果，还是难以接受，简直如坠冰窟。她是扫把星，不能带来好运，现在要捧新人了，自己不被需要了……

　　虽然自己这段时间对拍戏也没有多上心，但是“有资源放着不用”和“压根没资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会直接影响她在业内的地位。即使是给自己家里打工，还是会有被抛弃的时候啊。

　　一群把家族企业折腾破产的败家子，不仅缺乏商业眼光，连看人的眼光都没有，自己看错了人就怪别人坏了好事，这么擅于推卸责任，顾家不玩完才怪。

　　“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顾家让你有了名气，你也帮他们赚了钱，两清了，接下来该走自己想走的路了。”

　　顾希雅难过地问他，“那你呢，怎么不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绑在这条贼船上，还能来去自由吗？只能他们先丢弃我们，我们别想另起炉灶。”

　　顾璟是大伯的儿子，虽然从小生活在顾家，但是家里那位妈妈并不是他的生母，他是大伯在外面生的孩子。平常人家无法接受的事情，在顾家习以为常。比顾希雅好一点的是，顾璟每年还能见几次亲妈。

　　“哥，会有争家产的那天吗？”

　　顾璟哈哈哈伏在桌上笑，扭着脖子说，“豪门风云吗？放心，能转移的早转移走了，那些老狐狸还会傻傻等着对方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吗？”

　　“这样啊，真没劲。”顾希雅失望地吐一口气。

　　“希雅，我好像猜不透你的心思呢？”顾璟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桌上来回敲了几下，然后手又握成拳头撑着脑袋，“有时候我看你就是个任性的小女孩，有时候又觉得你有成为女魔头的潜质。”

　　顾希雅伸出两只手做“九阴白骨爪”的架势，“像这样吗？”

　　顾璟抬起左手扶住大半个额头，“好幼稚的演技。”

　　“我有时候心里特阴暗，想砸碎一切让我不高兴的东西，有时候又觉得世界还是挺美好的，让我开心的东西也有不少。”顾希雅消极的神情跟刚才活跃的样子判若两人，她仿佛把堂哥当成了心理医生。

　　然而这位心理医生还没来得及分析病症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像是会议过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老头发现我溜了，我得回去了。”

　　顾希雅站起来，“要我跟你一起回吗？”

　　“不用，你还可以继续在这享受清静。还有，年轻人思想混乱又产生自我冲突，再正常不过，放轻松些，你已经很优秀了。”

　　顾希雅在茶座待到天色渐晚，思考自己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毫无疑问，她还是要在娱乐圈混，生活里还是需要慕维娅这样的朋友。失去顾家这个大靠山，以后能接什么资源真是要看天意，但是慕维娅肯定不会因此就减少对她的支持，这一点让人欣慰。

　　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走出茶座，外面华灯初上，黄昏是一天里最令人放松的时刻。

　　沿着回D大的方向不急不慢地走着，经过了一家装修很有法国特色的餐厅，看第一眼就被它柔和的灯光吸引，再看第二眼，心里产生朦胧的熟悉感，记忆的碎片突然凝合成一块锋利的岩石，重重地砸在心房，这是第一次和陆云潇约会时来的地方。

　　如果是平时，顾希雅肯定会不屑地扬一扬嘴角然后大步往前走。可是今天她的心像这餐厅的灯光一样柔和，索性停下来看看夜空。灯光的设计真的有讲究，能让不想停留的人多停留一会儿。

　　一辆车停在马路对面，左右两边分别走下一男一女，朝餐厅走来，顾希雅的注意力完全被这年轻女子夺去了，在斑驳光线下，依然能看见她眼里泛着像银河一样深邃的光，脸上挂着温柔的甜笑，像是刚听身旁的恋人讲了什么笑话，藏青色的大围巾像个熟睡的婴儿依偎在她怀里。即使是在娱乐圈，这种清新脱俗的美女现在也不多见。

　　过马路时，男的握住她纤细的手，那男的有着在大风大浪里披荆斩棘的身躯和气魄，眼神却流露着少年的澄澈纯真。他们走近些，顾希雅听见男的在说，“应该冬天去热带海岛度蜜月才对，哎，结婚结早了。”

　　女孩抬头说，“听你的意思，好像后悔了嘛？”温柔中倒有一种恃宠而骄的小得意，非常可爱。

　　“诶诶诶，真后悔我敢说出来嘛？”

　　女孩拖着长音问，“你说什么——？”

　　顾希雅被这年轻夫妻之间的情话甜齁了，待他们走进餐厅，顾希雅还没消化过来。

　　抬脚正打算离开，却又注意到马路对面那辆车的前面多了一个身影，好像正在研究车牌号，他想干嘛？

　　顾希雅作为热心公民准备录视频作证，刚摸到包里的手机，就见对面那人带着防备的神情四处张望，他的脸朝这边一晃，顾希雅突然认出来，这个人是陆云潇。

　　冤家路窄，在纠结要不要撒腿逃走的片刻间，陆云潇也认出了她。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过马路，顾希雅自然走不了了。

　　“哟，大明星给餐厅当门神啊？”他故作惊讶地问。

　　顾希雅冷笑一下，“你呢，想砸人家的车吗？”

　　“哟哟，那可不敢，车主不是一般人。”

　　看来陆云潇认识刚刚那对夫妻，什么样的关系，他能记得人家的车牌号？

　　陆云潇嘴巴收紧，方才还充满嘲讽的眼神此刻慢慢收敛光芒，脸色呈现出和身后夜景一样的冷色调。

　　“车主进这个餐厅吃饭了，是一对年轻夫妻，你认识他们？”顾希雅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都是谁啊？”

　　陆云潇仰头望着夜空，像是期待能在星星里看到过去重现，“作家唐鸢，和她那位检察官先生。”

　　原来刚才那个美女就是唐鸢啊，怪不得气质不同凡响。在和陆云潇有短暂交集的那段时间里，顾希雅也隐隐听说过，唐鸢和陆云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是跟他们相约一起吃饭吗？”顾希雅没指望陆云潇好好回答。

　　“不，我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既然他们在里面，那我就不进去了。”陆云潇朝餐厅里投去期待的一瞥。

　　顾希雅有点惊讶，陆云潇居然会这么痛快地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以他们二人如今剑拔弩张的关系，多聊一句都像是在向对方服软。

　　她又意识到，陆云潇被爆出已婚已育之后，虽然沉寂了一段时间，也丢了几个资源，但是根基并没有动摇，像是又获得了新资源加持。

　　“看来你工作上的麻烦已经解决了？”顾希雅好奇地问。

　　陆云潇眼神空洞地笑笑，“你没什么事吧？找地方一起喝一杯吧，感谢你让我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