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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斜阳暖 ...
第七章、斜阳暖
除夕的清晨破例免了早课,临近六更,元亦才从被子里探头出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格着窗子朝外一望,只见那渡仙桥边一阵雪舞烟腾,当中还隐约夹杂着拳风掌影,不由得一怔,推了推身边的元广:“师弟,别睡了,后山那边好像有人在练剑。”
元广迷迷糊糊地随口应道:“早课都不上了,还有谁练剑?你别吵。”
“别人或许不会去,可玄震师叔最是勤奋自律,多半是他。”
元广自睡自的,只是不理,半梦半醒之间听元亦在他耳边一惊一乍:
“这招好厉害!我还从未见过!”
“好像还不只一个人!是两个、不对,是三人对拆招!没准是几位长老新创了什么功夫,正在共同参习呐。”
“师弟师弟快看快看你快起来看!”
元广终于受不住,一掀被子坐起来:“烦死了!天皇老子练剑也挡不住我睡觉!好不容易天青师叔走了几天,你怎么变得比他还烦?!”
元亦看得心旷神怡,被元广骂也不自知。其实相隔那么远,他又哪能瞧清后山上的一举一动了?不过是看到人影晃动,便自己臆想成种种高明剑法,还跪在床榻念念叨叨乱比划,企图学上个一招半式。他在这边猜测的不亦乐乎,岂不知渡仙桥上青霄玉三人以白雪做兵刃,早混战成一团,胡乱打闹而已,哪有什么章法可言。若是元亦真能凭此而创出一套打雪仗大法,那才真是奇哉怪也。
云天青的头被玄霄按在雪里,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直灌得满脖子全是冰,冷得牙齿直颤,然而连眼睛都来不及睁开便横扫一腿,刹那间雪雾飞腾,直溅得玄霄夙玉满身满脸全是雪粒。二人一齐向后连退几步,夙玉闪到一株松树边蹲好,将脚下的雪捏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雪团,她随捏玄霄随用,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那雪团毫不间断地朝云天青丢去,侥是云天青动作轻巧灵动,也架不住这一阵狂轰乱炸,没过一会身上已被打中好几处,根本毫无还击的余力,不由得连连大呼:“不玩了不玩了!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敌得过你们两人四拳?”
玄霄眉梢微挑,嘴角略略弯起:“你知道怕就好。”
云天青抱以不屑地一笑:“谁怕你了?”话未落音,又是一团雪球狠狠砸来,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击中额头,当即眼睛一闭,顺势躺倒在地,再没了声息。
夙玉瞧见了一惊,忙站起身来,玄霄心中也是一跳,没想到他竟然一击便倒,试探着问了一句:“云天青,你装什么死?”
而云天青只是不答。玄霄与夙玉全然没了玩闹的心思,几步奔上前来,刚要俯下身去拉他,冷不妨脚下被绊住,身躯向前扑去,无比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云天青这太施施然收回双腿,仰在雪地上一阵大笑:“这就叫以少胜多!你们两个快点认输——”刚说得半句,便被玄霄填了满嘴的雪。
云天青呸呸两声将雪吐出,反手便来捉玄霄手腕,他两人平日里睡弟子房的大通铺,相互抢被子那是家常便饭,往往夜里睡着了还拳打脚踢,此刻在方寸之间对拆招式,简直是驾轻就熟,正不可开交处,忽听夙玉道:“你们两个,快看天边。”
二人这才住了手,站起身来一同往山崖边极目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太阳已冉冉升了起来,霞光将半边苍穹浸染得瑰丽非常,而崖下雪峰险峻雄奇,远方大漠连绵无尽,凛冽山风呼啸卷过,更是使人胸襟为之一爽。昆仑绝顶常年云翻雾涌,像这般澄明无云的景致绝难见到,三人一时间内心皆被震撼,早忘了先前的嘻笑打闹,只顾怔怔地瞧着天边。然而云灭云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没过多久,脚底天海重新聚拢,又将山下景色挡了个严严实实。
夙玉终于挪开目光,叹道:“无怪乎凡人皆想修道成仙,居高临下俯看苍生果然不同。能见到这样的美景,哪怕只有一瞬,也没遗憾了。”
云天青侧目看她:“怎么这样说?你想看日出,每天来看就是了。”
夙玉微微垂下眼睫:“刹那生灭,风云万变,日后再来,还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云天青哈哈一笑:“不知道以后是怎样的,那才好玩啊,要天天看同样的日出、做同样的事情,岂不是要无聊死了?”
夙玉一怔,随即哧地笑出声来:“对,你说得是极。”
玄霄一直未发一言,此时手指那崖下云海深处,喟然道:“相传本派祖师道胤真人便是在这座山头悟出羽化飞升之法,不知他当日所见又是何景象?”
云天青听了这话,未免有些诧异:“你说道胤祖师爷成仙了么?”
玄霄略一摇头:“不清楚。经阁的典籍只提了寥寥几笔,也是语焉不详。”
云天青双手环抱在胸前,恍若有思:“如果他真的悟出升仙之法,又怎会没成仙?要是他成了仙,派中又怎会没记载?”
夙玉道:“我想……即便明白了该怎样成仙,要是自身的因缘与境界不到,恐怕也还是徒劳无益吧?”
云天青叹了口气:“看来当神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玄霄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仙者皆为人身修炼而成,若是一生清心修道,又怎会成不了仙?”
云天青笑吟吟地看了看他,问道:“你很想成仙嘛?”
玄霄不答,却反问他:“你不想?”
这话倒真把云天青问住了,他歪着脑袋想了一想,颇有些迟疑地道:“这个……倒真没怎么想过。”
“你不想成仙,为什么又要来琼华拜师?”玄霄话一出口,这才想起自己虽与云天青天天同修道术、共参剑法,却还是头次谈及此事。耳边只听他笑着回答:
“我啊?以前在江湖上游逛的时候,常听说昆仑山上有剑仙,以气御剑降妖除魔,很是厉害,所以也想来当个剑仙玩玩。结果爬山爬到一半碰上了你,就入了琼华派。”
“原来如此……若是你不曾与我相遇呢?”
“那就不知道了,或许会再跑到蜀山,或者是玉虚、太乙什么的,反正昆仑山上修仙门派多的很——”云天青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道,“哎呀,说起这个,也不知道那几头雪狼怎样了?上次跑走了就再也没见过。”
夙玉在一旁听得有趣,随口问道:“这山上还有雪狼?”
“有好多呢!”云天青口气很是惋惜,“我们入门的那天一连遇到四只,本来还想养着玩的,可惜都跑掉了,要下次再看到,我指给你看。”
夙玉含笑点头。三人谈谈说说,不多时已行至半山的伏羲阵,站在阵中片刻,便被传至太一宫门前。琼华派修行清苦,绝无半分铺张,然而临近新春,宫墙的四角飞檐上也挂起大红灯笼,在晨风中左右轻摆,荡出一片暖融融的喜气。
入得庭院中,又是别样的风光,数九寒天,整座昆仑绝顶皆被冰霜白雪覆盖,惟有这太一宫内与地脉热泉相接,犹是红花绿树,一派的春光无限。一株老梅之下,摆着一秤棋盘、两杯清茶,案前二老对坐,一人是掌门太清真人,而另一人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边还放着沉重的寒玉剑匣,正是派中排行最长的执剑长老宗炼。
太清真人原本执着一黑子注视棋局,一眼瞥见青霄玉三人在自己面前跪下,便将子掷回棋篓,略微点了点头:“好了,不必多礼。”
云天青与夙玉依言站起,而玄霄却再次俯身而拜,语带惭愧:“弟子等人在幻境中耽搁太多时日,之后几天又懈怠昏沉,晋见来迟,辜负师父期望,请师父责罚。”
太清还未开口,对面的宗炼抬目看了看三人,忽然哈哈一笑,指着太清道:“你这老儿,怎的如此为老不尊?上次我那玄震徒儿晋升剑阁执事,要过你这一关,便被骗得惨了,怎么你连自己的徒弟也不告知实情?”
太清伸指轻扣棋盘边缘,微笑道:“我说一个时辰往返,可并非在唬人。只不过幻境一月,人间一日,有些不同而已。”说着,宽袖一拂,托住玄霄肩臂,“玄霄,你不必自责,快起来吧。”
玄霄这才起身,与身边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是一脸的不解。云天青开口问道:“师父、师伯,你们说的幻境和人间不同,是什么意思?”
太清看向云天青,“天青,你且说说,你们在那幻境里呆了多久?”
“就算没一日,也有七、八个时辰吧?”
“非也,还不到半个时辰。”宗炼在一旁开口解释,“这幻境与梦相同,皆是唯心所现。梦中常常可见一生,醒来不过短暂一夜而已。你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其实并非如此。”
云天青忍不住咋舌:“哇,竟然这么神奇?”
“半点也不神奇。”太清微笑摇头,“人生也是如此,匆匆几十年,不过弹指一瞬间。只有从尘世大梦中超脱出来,才能窥见仙人境界。”
一席话,只将云天青说得后背隐隐生寒,寻思自己所历之事,莫非也如那幻境一般,不过是梦一场?而在幻境中的种种已经深植脑海,同生死、共存亡,又怎能轻易抹杀?他稍微转头,便看到玄霄与夙玉站在自己身边,熏风吹拂,粉白的梅花瓣落了两人满身,如此真实美好,想来即便是做梦,三人做得也是同一个梦,那么活在梦中反而更加快乐一些,思及此处,便又放下心来。
太清瞥眼见三位少年垂头沉思,知道说这些为时过早,遥想当年自己少年时,血气方刚,又怎能听得进人生若梦这种话?便改口问道:“你们三个在幻境中碰到什么事,使了些什么功夫?都说来听听。”
云天青平生最爱讲故事,听师父问起不禁大喜,当先将先前历经之事一一道来,直说的天花乱坠,当略处则削枝减叶,当精讲处又添油加醋,比说书先生讲那春秋列国传还精彩三分,太清只听得几句便皱眉,止住他叫玄霄继续,而玄霄和云天青正如两个极端,三言两句便将种种事情全部道尽,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再问夙玉,小姑娘笑语嫣然口齿清晰,总算把来龙去脉讲了个八九不离十。
太清听过之后抚须沉思了片刻,目光自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天青所学广杂,却驳而不纯,玄霄仙术内功都有小成,却缺利器相佐,夙玉剑法犀利敏捷,但气力太弱。难得你们同心协力,互补不足,不然这几关也绝难通过。”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宗炼,“你看如何?”
宗炼看着老友,目光中含着两分洞察其意的狡黠:“你全一语中的,还问我做甚?一句‘缺利器相佐’,明摆着是向我讨剑咯?”
太清也不否认:“你那些藏着掖着的,拿个一两把出来又有何妨?好剑不见天日,与朽木泥石又有何分别?”
宗炼哈哈一笑,长臂一伸,取过身边寒玉剑匣,匣盖刚开一线,青霄玉三人便觉得戾气逼人,待盖子全部掀起,只见匣内陈着数柄形状长短各异的剑,寒光映入目中,如同星河倒悬。宗炼微一凝神,随即挑出其中一把,递向玄霄。那剑原本静静躺在匣底,剑身灰白无光,毫不起眼,若不是宗炼将其取出,想必根本无人注意。
玄霄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剑,目光中的诧异未能全然掩住,宗炼察觉,却不多做解释:“剑名‘含光’,你一试便知。”
玄霄依言抬手挥剑,随着一声极锐利的破空之声响起,剑刃红芒隐现,华光灿然,如同忽然注入生命一般。与此同时,一阵极为炙热的气息自剑身上传来,玄霄骇异之下,险些捏不住剑柄,向后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宗炼微笑点头:“此剑阳气胜极,与你武功路数相合,望你擅加使用。”说罢,将匣盖合上。
云天青恋恋不舍地瞧着那剑匣,叹道:“宗炼师伯,你那么多好剑,再送一把给我怎样?”
宗炼道:“你这小子,连你师父的承影剑都拐走了,还想要什么?”
云天青嘻嘻一笑:“不如师伯教我铸剑?”
宗炼摇摇头:“你心思不够专一,铸不了剑。”说着,将目光转向太清,“怪不得你把自己的剑也送了他,你这徒弟和你年轻时倒真有几分相似。”
太清淡淡一语揭过:“陈年旧事,还提它作什么?”随即一招手,“夙玉,你来。”
夙玉上前跪下,太清取出一本书册递给她:“这本长庚心诀,刚好可补你内力不足,你往后要勤加修习。”夙玉接过称谢,一时只觉手中薄薄的纸页恍有千金重。
宗炼也在一旁温言问道:“夙玉,入门时赠你的那把‘脊练’,可用得顺手了?”
夙玉垂头回答:“弟子资质愚钝,至今无法全然用得熟练。”
宗炼见她盈盈立于花树之下,腰窄肩薄,先前双手接过书册之时,虎口处却满是细长的伤痕,显是被那无剑格的脊练划伤的。再想她蒲柳之姿,却与刀剑为武,日后路途艰辛,不免心中怜惜之情大胜,略微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
太清望着面前三位徒弟,自棋盘前站起身来,慢慢收起笑容,正色道:“你们来琼华时日不长,功力尚浅,所以这几月以来为师并未准许你们下山。如今你们已通过幻境的试炼,便可算出师。降妖除魔是我辈份内之事,日后若有机会,你们也该去多多历练才是。”
云天青听到终于可以下山,早是喜不自胜,正笑吟吟地向身边两人望去,然而太清两道极严肃的目光忽然转来,盯得他心中一凛,不禁又低下头来,耳边只听师父略微抬高了声音,肃然道:“为师在这里多叮嘱你们一句:无论处于何等境地,行事时须得牢记我琼华门规,心中慧剑长存,绝不可混淆是非善恶。知道了么?”
一席话直说得三人自觉重担在身,一齐俯身行礼称是。云天青想到自己在琼华窝了半载,如今终可以下山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心中不禁豪气顿生,目光灼灼,抬起头来,又多加一句:“师父,你尽管放心好啦。”
“记住就好。”太清点了点头:“今日是岁末,本不该过分苛责你们的。”
宗炼道:“你既知道,便少说两句,让他们小辈自己玩去。”
太清终于摇头一笑,重新坐回桌案前,又拈起了棋子:“来来,我们继续下过。”他先前训斥人的时候极其严厉,隐隐透出宗师掌门的气度,然而这一坐,立时又显得和蔼可亲,全然没了长辈的架子,三位小辈见他与宗炼下棋有趣,便也不忙着离开,一齐围上去看,只见那棋已经下到中盘,黑子气势虽凌厉,可布局不稳,被白子前后夹击,颇有些凶险。
又下了几步,夙玉见师父形势不妙,略微皱眉,便想出口指点,然而手刚抬起来,对面宗炼已笑着摇头:“丫头,观棋不语啊。”
夙玉脸一红,抿着嘴笑笑,把手缩回去,再过片刻,太清败势已现,忽然伸袖一拂,将棋局打乱了:“重新再下,重新再下!”
宗炼不以为然地笑笑,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篓:“这么多年,你输了就赖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云天青嗤地笑出声来,一扯玄霄与夙玉的袖子,又往门口指指,二人会意,随即一齐行礼:“师父,师伯,弟子先告退了。”
宗炼挥手让三人自行离开,而太清则充耳不闻,只紧盯面前一杆棋秤,行至太一宫门前,仍隐隐约约听到他的话语声:“这一局定要赢你这老狐狸不可!”
* * *
三人出得门来,太阳已升到了半山腰,暖阳阳地照在身上,整个琼华派也好似苏醒过来一般。时值岁末,昆仑山各修仙门派皆遣了门人前来祝贺,一时间宾客如云,全歇在前山的明月崖上,直把众位行堂弟子忙得团团乱转。遥遥看去,庭台楼阕之间人影如织,处处是身着白色道袍的琼华弟子,隔着一座山崖,犹隐隐传来阵阵嘈杂语声。
顺着石阶一路上行,刚到五灵剑阁门口,劈面便瞧见夙瑶和夙莘匆匆赶过来,险些与三人撞在一起,夙莘原本就是个急脾气,倒也还好,可这位大师姐向来端方严谨,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还是头次见到,夙玉只觉得一阵好笑,刚要开口询问,胳膊已经被夙莘拉住,语速也比平日里更快了几分:“你们几个来的正好,快些来帮忙。”
夙玉奇道:“夙瑶师姐、夙莘师妹,这是要干什么?”
夙瑶皱了皱眉:“马上要到祭天神的大典了,可还有许多地方没布置完,实在是分身乏术。”
夙玉微微一笑:“有什么要帮忙的,请尽管吩咐差遣就是。”说着,向前跨了一步,于夙瑶并排往剑阁里走。
而夙莘一个眼错不见,身边的云天青与玄霄便已没了踪影,回头看时,却见那两人已经悄没声地撤到几丈外,她立刻几步上前,伸手一指:“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跑!”
云天青冲她眨了眨眼睛:“这种杂事不都归你们礼部的女弟子管么?我们两个能帮什么忙?”
玄霄也在一边点头,清咳一声:“是极。夙莘师妹若缺人手,我们这就下山再请几位师妹过来——”
刚说一半,耳朵便被夙莘扯住了,只见小姑娘在他身边笑骂:“玄霄师兄跟着天青师兄也学的这么坏!少说废话,快过来吧。”当下再不由分说,拉着两人进了剑阁。
那五灵剑阁居于太一宫正上方的山崖平台上,五座各色灵石砌成的石塔各居一角,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暗合,当中耸起一座天神台,凿了满满一壁二十八宿天象图,登高望远,接天连地,隐然有了几分上观天象以察时变、下瞰苍生而化成天下的意味。这剑阁平日多被道法高深的弟子用于闭关修练,常年落锁,若无重要事宜,多半不会开启,是以青霄玉三人入门不到一年,还是头次来到此地。
几人刚一跨入门坎,便觉眼前大亮,那石崖地势开阔,气象恢宏,庄重肃穆的气氛沉沉压迫而来。天神台前的积雪早清除干净,排了数百筵席而丝毫不显拥挤,高台尽头设了祭神的木榭,众琼华弟子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如织,却皆是神情肃然语声轻微。武、灵、药、礼、经五位执事分占各处指挥处理种种事宜,更是各司其职分毫不乱。
夙瑶领着夙玉往一角的水灵阁而去,夙莘一眼望见玄震站在石台边,便将玄霄与云天青推过去,低声唤道:“大师兄,我给你找了两个帮手来啦。”
玄震放下手中拜贴名册,抬头一望,见是他二人,当下一笑:“来得正好,我这里正缺人,多谢师妹了。”
夙莘抿嘴一笑,转身追着夙瑶的身影远去了,玄震伸手指了指脚边一瓮沉甸甸的土陶坛子,说道:“刚刚玄济师弟送来了新酿的药酒,你们把它抬到神榭上如何?”
云天青不免有些惊讶:“咱们门派不是禁酒么?怎么也酿酒?”
玄震笑道:“这是祭物,并非用来饮用的。”
云天青心里暗叹可惜,摇了摇头,与玄霄一齐抬起那沉重的酒坛上了神榭的木阶。来到榭顶,只见光滑的木板地上亦雕着北斗星辰的图案,尽头由东至西排了一列乌木条案,摆满了祭天神的各色祭品,唯有案角上一排青铜爵里犹是空的。
玄霄往年在蓬莱时,冬至岁末时也跟着师父祭拜天地众神,早熟知种种礼仪,此时拍开酒坛的泥封,将酒浆稳稳倾入爵中,每一杯酒漫至杯口一寸处便停住,分毫不差。凛冽山风自山崖上吹过,掀起他墨黑发梢、宽大袍角,衬着他长眉凤目,竟隐然有了几分仙人风姿。而云天青闻得一阵酽酽的酒香飘来,早按捺不住,待玄霄将酒斟满,便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杯过来。
玄霄手中动作缓了缓,问道:“你干什么?”
云天青冲他挑眉一笑:“干什么?喝酒啊。”说着便举杯仰脖,那青铜爵里的酒立时少了一半下去。他酒在口中还未及咽下,脸上神色一窘,又立时吐了出来,连连大呼:“这什么酒啊难喝死了!”
玄霄一怔,随即将酒坛往地下一顿,便来夺他酒杯:“快放下,不可对天神不敬。”
云天青苦着脸道:“这就是用来祭天神的?那神仙也太可怜了,连好酒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再说,这么难喝的东西,我替他们喝掉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了?”
玄霄听着他一顿乱七八糟的瞎扯,忍不住一脚踹过去:“你休要胡闹,赶快干完了事情滚下去才是正经。”
云天青嘻嘻笑着向旁边一让,却不妨一脚绊到酒坛上,但听咚地一声钝响,玄霄倒抽一口冷起,急忙伸手去扶,却已晚矣。刹那间香气四溢,大半坛清冽的酒浆泼洒出来,全喂了木板地。两人一时全呆住了,面面相觑片刻,云天青这才苦笑道:“这样……是不是也算的上是祭天神了?”
玄霄怔怔地道:“我不知道……”说了半句,忽然醒过神来,转身便往下奔去,“我去向玄震师兄请罪。”
云天青一把扯住他:“你脑袋是榆木做的?一会大典就开始了,你现在对他说酒打翻了,又有什么用?”
玄霄望着他,目光闪烁不定:“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云天青嘿嘿一笑:“这个简单!”说着,先将酒坛扶稳,又将青铜爵里的酒也倒了回去,他这么一折腾,坛中倒又聚起了一小半酒浆。
玄霄已然隐隐明白他要做什么,却仍是不可置信:“你、你当真要这么干?”
云天青随手捧起楹柱上残留的积雪,往酒坛里洒去,抬头冲他眨眨眼睛:“快点来帮忙。”
玄霄那一刻觉得颇无奈,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干坏事的时候总是不忘拖自己下水。
二人一齐动手,只过了一会便将酒坛填满,玄霄双手扶住坛壁,祭起火灵仙法,手掌温度渐升,将整坛的积雪化成了水,与酒浆融为一体,再拆分不开。云天青伸指蘸了一点放于口中品尝,展眉一笑:“味道有点淡,不过也将就能混过去啦。敬天敬神的意思放在心里就好,神仙总不会那么小气,少喝了点酒就要怪罪我们。”
玄霄哼地一声,又将掺了一半雪水的酒浆慢慢倒入青铜爵:“这种事你干得倒顺手。”
云天青笑道:“嘿嘿,被你看出来了?跟你说啊,我小时候去叔父的酒窖里偷酒喝,又怕被他发现,就喝一点灌一点水,结果味道越来越淡,慢慢的就变得不好喝了。”
“那后来他发现了没有?”
“怎能没发现?为了这个,我吃了好几顿竹笋炒肉呢。”
“……什么?”
“笋炒肉就是挨板子。”云天青垂着头笑了笑,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不过我现在长这么大,又跑的这么远,他早打不着我啦。”
玄霄望着云天青,隐约觉得那个笑与他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调侃不同,仿佛还藏了点什么,像是初春的融水,看上去清亮温和,手一摸,却依旧夹杂细小的冰凌。
“你——”玄霄刚问出一字,云天青忽然抬起头来,伸手一指:“哎,你看,夙玉师妹在下面。”
玄霄回身一望,果见夙玉自天神台下走过,手中捧了一团红艳艳的事物,刚行得几步,夙莘从后面追了上来,掂起脚尖往她的发鬓当中插了一朵小小白梅。夙玉一笑,停步不知与夙莘说了些什么,夙莘拉住她手中那团事物的一角,迎风一抖,丈许长的绣金红纱立时飘开,与满地白雪相映,煞是鲜艳。这时,玄真与玄乙刚将在天神台前挂了整年的月白符幔撤下,两位少女随即上前,将新幔勾在神榭的楹柱上,红光一映,原本开阔清冷的平台也被衬出几分佳节的喜气来。
云天青只觉得有趣之极,忙携了玄霄的手,拉着他向下奔去:“我们也去看看。”
返回神榭下,两位少女将将把红幔挂好,那幔布极大,上面用金线绣了整幅的逍遥游,精美之极,让人叹为观止,众弟子全围上前观看。云天青刚要伸手去摸,夙莘一掌将他手拍掉:“不要碰!这是礼部和灵部的姐妹们绣了一个月才绣好的,你要弄坏了该怎么赔?”
云天青叹道:“这我可赔不起。”
夙莘颇有些得意地冲他一笑:“你知道就好。”
正说着,不远处忽传来一阵吵杂之声,只见是一群明字辈的弟子聚在一张席前,不知在议论些什么。玄震几步上前,低喝道:“何事在此喧哗?”
几名弟子衽敛行礼:“玄震师伯,我们事先不察,没想到将前来贺岁的名贴写错了,这该如何是好?”
“把写错的换掉就是,这有何难?”
其中一位叫明衡的汗颜道:“不是写错,是写串了,从蜀山派以下全错了一位,要改得全部改掉才行。”
玄震抬眼望了望天色:“距离辰时还有多久?”
“还有不到三刻。”
玄震一挥长袖:“取笔墨清水来。”
众小辈弟子忙奔走照办,玄震安坐一张席前,将竹牌上错处清洗干净,蘸墨运笔,重新书写。他下笔如飞,然而名贴众多,进展还是颇慢。玄济处理完手中事宜,听说名牌出错,当即也赶过来,对玄震道:“你若信得过,我也来帮你写可好?”
玄震眉眼不抬,只略微点头:“有劳了。”
玄济不再多言,遂与玄震相对而坐,少顷,玄霄天青夙玉夙瑶等人也来相帮,夙莘玄真以及明字辈众人自认字迹拿不出手,便去洗竹简研浓墨,过不到两刻,几百副名贴便重新书写完毕。六人拿了各自写的对照,只见玄震玄霄字迹工正严谨,夙玉夙瑶的绢秀清丽,玄济天青的却飘逸洒脱,大为不同,各有千秋,不免相对而笑。
刚将名贴在席前放置妥当,山坳中便传来晨钟阵阵,原来是是辰时将到。众人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五灵剑阁正门洞开,自前山的明月崖至太一宫前,已铺遍长长的人流,前端是白衣蓝衫的琼华门人,之后服饰渐变,依稀可辨认出昆仑、太虚、蜀山等人,还有种种修仙道派,隔得太远,已瞧不分明。众位年轻弟子见此光景,纷纷自剑台后方撤去,夙莘却赖着不肯走,拉着玄的衣角道:“师兄,我来了两年,从来没亲眼见过大典,你通融一下好不好?”
玄济道:“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行笄礼,等你过了十五,自然可以留下观礼。”
夙莘失望地道:“十五岁……还有一年呐……”说着,又转头望向玄震,“大师兄——”
玄震一笑:“你玄霄师兄、天青师兄都是还没行过冠礼的年纪,和你一样的。”
夙莘听闻玄霄与云天青也无法留下,这才略微打起精神,夙玉见状,伸手替她捋了捋有些蓬乱的头发,温言道:“夙莘师妹,我也不去,留下来陪你可好?”
夙莘欢颜道:“好好!前两年弟子房里就留我一人,真太没意思啦——”说到这里,心念一转,敛了笑容,“师姐,你不去看看,好可惜啊。”
夙玉忍不住一笑:“明年再来也无妨,到时候让夙瑶师姐讲给我们听也是一样。”
夙瑶冲她略一点头:“也好,夙莘师妹便劳你照顾。”
夙玉微笑还礼,携了夙莘的手向外走去,前脚刚出五灵剑阁,众宾客已然鱼贯而入。夙莘回头见后门慢慢被玄济阖起,听得门内种种热闹声响,兀自恋恋不舍地望着。她三步一回头,夙玉等人为了等她,也行得极慢,过了半晌才下了半山腰,云天青侧目见夙莘一脸的不情愿,不禁嗤地一笑。
夙莘立时大怒:“你得意什么?我明年就可以去了,你还要再等三年。”
云天青拖长了声音道:“我啊,要想去看,可用不着这么麻烦。”
夙莘听得他话中有话,顿时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办法?”
云天青见其余众弟子都行得远了,便回身仰头,冲五灵剑阁高高的围墙一努下巴。
玄霄在一旁见了,不由又是一皱眉:“莫非你想爬墙偷看不成?”
云天青趁机向玄霄一指,忍着笑说道:“这都是你玄霄师兄想的主意,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夙莘立刻粘了上去:“玄霄师兄,快带我去看看。”
玄霄神色一窘:“云天青,你——”
云天青终于笑出声来:“好罢,其实是我想去看,你敢不敢跟来?”
他将重音放在“敢不敢”三个字上,语带挑衅,玄霄明知其意,却受不得他激将,内心实则也想去看看,便瞥了他一眼,冷言回答:“你功夫低微,我若不去,你多半要被当场抓住。”
云天青知他答允了,便又回头瞧夙玉:“师妹也来吧?”
夙玉一笑:“有这么好玩的事,我怎能不去?”
云天青听闻大喜:“好!我们快走,不然去迟了可就不好玩了。”
四人打定主意,当下又转身向五灵剑阁奔去,冬日里淡金色的斜阳懒洋洋的挂在山崖边,将几位少年的影子拖得又浅又长,自雪地上风一般地掠过。
这次的更新又很迟,实在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非常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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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斜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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