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可否解意》祤祈

19、19. 预想之外

　　自从紫儿来到白府后，白世杰的确好转了不少。
　　白老爷和白夫人都倍感欣慰，近日来一直深锁着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舒展。
　　本来，紫儿只是想替如风来宽慰开导一下白世杰，也未曾想过多做逗留。由于白家二老一再的坚持，只得留了下来。
　　不过，说是被迫留下，但此时的她，心底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欣喜。
　　白府不想失了礼数，便遣人将紫儿要在白府多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了尹家。
　　得此消息的尹家始料不及。
　　追风闻之，忍不住说道：“想不到，紫儿挺能干的嘛，连白少爷都能劝得住……”
　　如风看着追风，接过他的话来，“我也没想到，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风说完，撇过了头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
　　追风没有注意到如风的表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希望白世杰尽快能好转起来才是。”
　　如风没再说话，转身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垂眉低目地合上了房门，侧身倚窗而立，半晌，默然无言。
　　不曾想，顷刻间，天际边突然滚来了团团乌云，接着就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一场倾盆大雨随之而至。
　　已经很久没下过这样的瓢泼大雨了。近些日子以来，一直是阴晴不定的天气，很多时候，见着是阴沉沉的天色，最后却只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你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种湿润，它就停了，让人很不尽兴。
　　这场淋漓尽致的雨让如风感到格外的舒畅，她飞快地冲出了房间，跑到了厅堂的外的走廊上，看着那偌大的雨点接连地落下，打在屋檐上叭叭直响。
　　天地间像是挂着一串串珠帘，迷蒙蒙的一片。雨落在院中，溅起一朵朵水花，腾起一层层薄烟。雨水顺着房檐流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渐渐地连成了一条线。
　　这雨是朦胧的，又是清晰的。它给万物披上一件缥缈的纱衣，又把万物洗涤得明亮清新。如风的情绪也似乎被这雨水清洗了擦亮了一般，一种明朗欢快的感觉在心中滋长。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仿佛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一般。树是新的，新得绿芽满枝；草是新的，新得娇嫩纤弱；花是新的，新得含苞欲放。甚至连情绪也是全新的，此刻如风的心中只有一种清爽愉快的感觉，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如风忽然发觉身上多了一件衣裳，她抬眼一看，只见凌风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如风指着这漫天大雨对凌风说：“二哥，你看，这雨下得多诗意啊……”
　　凌风点了点头，眼底尽是温柔。

　　白府。
　　白世杰每日在紫儿的照顾下，精神日渐恢复。但见紫儿每日洗衣做饭，收拾打点，从早忙到晚，他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一日，白世杰叫住了正准备去给他洗衣服的紫儿。
　　“紫儿。”白世杰轻轻地唤道。
　　紫儿闻之，回过身来，头微微地仰起，一对亮晶晶的大眼对上了他的双眸，“怎么了，白少爷。”
　　白世杰道：“家里有专门洗衣服的人，你就不用麻烦这一趟了。”
　　紫儿一时没明白白世杰话里的意思，紧张地问道：“是因为紫儿洗得不够好吗？”
　　白世杰见紫儿误会了，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累了。”
　　紫儿闻言，嘴角涌上了一丝羞涩的笑，“我不累的，只要少爷你不嫌弃，洗再多我也不会累的……”
　　白世杰静静地凝视着紫儿，良久无言。
　　紫儿没有察觉到白世杰的目光，向他示了示意后，便继续忙碌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白老爷和白夫人对紫儿甚是满意，虽然吃的、喝的都是按照贵宾的规格优待着她，可是见她日夜操劳着，亦是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白老爷和白夫人商量了一番后，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夜里，白老爷和白夫人叫来了紫儿。
　　白老爷先开了口，他目光和蔼地看着紫儿，缓缓地说道：“紫儿，你来白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紫儿一时没明白白老爷此话的用意，心慌意乱地问道：“白老爷，您的意思是……是紫儿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吗？”
　　白老爷赶紧说道：“不不不，紫儿你不要误会，我们其实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当白家的干女儿？”
　　紫儿闻言，万分诧异，她直直地望着白老爷，半晌无语。
　　白夫人说道：“紫儿姑娘，自从你来到白府，杰儿的状况就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我们二老对你是不胜感激，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所以，我们想收你做干女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
　　白老爷接着说道：“我听说，如冰之前也是拿你当妹妹看的，如冰是我们白家的女儿，她的妹妹，自然也应该是白家的女儿……”
　　紫儿望着白老爷，眼神中流淌着一万个不情愿，“可是，我……”
　　“怎么，你不愿意吗？”见紫儿一脸为难的样子，白老爷问道。
　　紫儿回道：“紫儿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
　　紫儿这般回答显然不是内心真实想法，白老爷又岂会不知？但那一瞬间，他错以为她是受了如风的影响，他眉头涌上了一丝不悦，“紫儿，如果你这样说，那你就是看不起我白某人。如冰不肯认我这个爹，连你也不屑当我的女儿吗？”
　　紫儿看到白老爷这样的表情，一时慌乱，言无伦次地解释着：“不，白老爷，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白夫人见状，赶紧出来圆场，“好了好了，老爷，你别吓着紫儿姑娘了。”
　　白老爷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他轻叹一口气，一边摇头一边道：“那好吧，那这件事咱们改天再说，紫儿姑娘你不要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的……”
　　紫儿点了点头，小心地回了一句，“紫儿知道。”

　　其实，紫儿不是不愿意当白家的干女儿，只是，倘若此事成形，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白世杰的名义上的妹妹，一旦和他被冠以这样的兄妹之名后，今后她要怎么办？虽然她心底也不敢对白世杰有过多的奢望，但是，她不愿意当他妹妹——真的不愿意。
　　只是，面对白老爷和白夫人的一片盛情，如何是好？
　　不过，既然白老爷说了此事择日再议，那就暂时忘却了吧。今日只管今日事，明朝之事明朝说。

　　虽说白世杰在紫儿的照顾和陪伴下，状况日见好转，可是他的内心深处，仍在每日隐隐作痛。这种痛，只有身处其境的人才能明了。
　　其实，如风最初又何尝不是这种状况呢。
　　世杰的满腹愁肠，欲诉不能。
　　紫儿深知世杰的伤口，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如风。世杰也一直在小心地回避着这个名字。他天真地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忘却伤痛。
　　这天，白世杰忽然叫住了紫儿，“紫儿，你有时间吗？”
　　紫儿听到白世杰的召唤，停下了手中的家务，抬起头回道：“少爷，怎么了？”
　　白世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你能陪我聊聊吗？”
　　紫儿心中微微一震，点了点头。
　　这是世杰和紫儿第一次像这样深聊。
　　白世杰久久地盯着紫儿，终是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句：“紫儿你知道吗，我心里很难受。”
　　紫儿柔柔地看着他，轻轻地说道：“少爷，我知道。”
　　白世杰又说道：“其实，我的心很痛。”
　　紫儿仍是用那种眼神望着他，“我懂。”
　　白世杰继续说道：“你知道一见钟情的感觉吗——不，你不会知道，你还小，你还不能了解。”
　　紫儿在心里默默难过，此刻她的心语是，谁说我不懂了，我懂，我都懂，这种感觉我也有，只是你不懂，是你不懂。
　　白世杰自然无法听到紫儿内心的独白，只见他低下头，自顾自地说着：“你知道吗，我对如风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我一生都忘不了。”
　　这是白世杰清醒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到如风。
　　紫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
　　“自我第一次在街上遇见她，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住了在我心里。她就像一个仙女一样，走进了我的世界。你知道吗，她就是我的一个梦，我今生最美丽的一个梦……后来当我知道她就是父母给我找的未婚妻时，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多激动吗？我真的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终于，我等到了我要迎娶她的时候，我以为，从此我们就可以每日相伴了，我以为，从此我们就可以相守一生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白世杰诉说着，脸上时而兴奋，时而忧伤，说到最后，就全变成了凄楚。
　　紫儿被他的痛楚揪紧着心，她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最后就只吐出两个字“少爷……”
　　白世杰突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紫儿你告诉我，是老天在和我开玩笑吗？”
　　紫儿看着他，眼里尽是心疼，“少爷，这个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我只想对你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白世杰一声冷笑，“过去？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过去的，有些伤口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愈合的。你不是当事人，你不会明白的……”
　　紫儿的心在默默滴血：是的，我是不明白你的伤口，但是我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一样会痛，我也一样会有伤口。我的这些感受，你又何曾会明白？
　　忽然，白世杰脸上的冷笑又化作了苦笑，“或许，我不应该这个样子对不对？父亲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应该高兴对不对？有一个天仙一般的妹妹，我应该高兴对不对？”
　　“少爷……”
　　白世杰继续呢喃着：“对啊，我应该高兴，我应该高兴才对。”
　　紫儿望着白世杰，不知不觉中，眼中已是泪花点点。她的泪，为白世杰，也为自己。
　　就这样，白世杰和紫儿长聊到深夜。准确地说，是紫儿听白世杰倾诉到深夜。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方今白世杰已经敢于直面“如风”这两个字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随着紫儿和白世杰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内心的情感也越来越深。说起来，白世杰已经好久好久都不曾出门过了。这日，他终于主动提出要出去透透气。
　　白老爷和白夫人自然是万分欣喜。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要紫儿一定要好好陪着白世杰。
　　紫儿不敢有辱使命，一路贴身相随。白世杰全程都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紫儿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久不出门，殊不知，外面的世界都已经悄然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了。
　　不知不觉中，白世杰来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摊位前。
　　这里是他和如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摊位上卖的东西仍然是从前那些小玩意，只是摊位的主人却已经换了。
　　白世杰问及以前的主人，现任主人只是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现在还纠结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但是，白世杰仍是无法释怀，他心想着，哪怕，仅仅是作为一种纪念，一种回忆也好啊。
　　白世杰无力地往前走着，一路默然无语。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紫儿说道：“你知道吗，刚刚那里，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紫儿微微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
　　白世杰眼神中带着疑惑，“她跟你说过吗？”
　　紫儿又点了点头。
　　白世杰的脸上涌上一丝不明含义的笑，只见他喃喃自语道：“果然，她什么都跟你说。”
　　说完，他回了回神，又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白世杰继续盲目地走着，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曾经的那间茶楼前。茶楼还是以前的茶楼，只是不知何时已经从内到外都换了装潢，如果不是有参照物，白世杰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白世杰在茶楼前久久地驻足，一语不发。
　　曾经，他和如风在这里度过了多么美好的时光。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里亦是紫儿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他不知道的是，这里也是紫儿对他一眼万年的地方。
　　过了好久，白世杰才开口道：“紫儿你看，连这里都换了模样。”
　　紫儿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白世杰没有注意到紫儿的表情，又说道：“可是，我还是喜欢这里原来的样子。”
　　白世杰的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笑中却透露出了无穷的苦涩。
　　言罢，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忽然，白世杰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随即相继转身，却正好撞上一个卖花的小姑娘。
　　“公子，买朵花吧。”小姑娘一脸期待地望着白世杰说道。
　　白世杰正欲拒绝，还未等他开口，小姑娘又继续说道：“公子，您看您夫人这么漂亮，您就买朵花送给您夫人吧。”
　　紫儿听到这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的头垂得低低的，心里却忽然涌上了不为人知的甜蜜。
　　白世杰闻之，赶紧澄清道：“哦，小姑娘你误会了，她是我妹妹。”
　　话音刚落，紫儿猛地抬起头，惊异地望着白世杰，心底如翻江倒海般地涌上了重重失落。
　　小姑娘闻言，悻悻地跑开了，白世杰正想叫住小姑娘，可惜她已经跑远了。
　　白世杰带着一丝的愧疚之情对紫儿说道：“紫儿，对不起啊，我应该买几朵花送给你的，我忘记你最喜欢花了。”
　　紫儿的惊异之情更盛了，“少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花？”
　　“你在院子里面养了那么多花，我怎么会不知道？”
　　没错，紫儿是喜欢花，只是，她在院子里养花并不是为了自己，她只是希望某个人看到这些琪花瑶草，心情能好一点。
　　这些，他又岂能体会？
　　紫儿久久地盯着白世杰，眼神中带着几分幽怨，“少爷，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妹妹？”
　　白世杰未能体会甚至都不曾察觉到紫儿眼中透露的讯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难道不是吗？父亲不是说过了吗，要认你做女儿。”
　　紫儿仍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我并不想当你妹妹。”
　　白世杰被紫儿语气中突如其来的严肃惊诧到了，他忙问道：“为什么？”
　　紫儿不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他。这种眼神让白世杰有些无所适从了。
　　“紫儿，你这是怎么了？”
　　“少爷，我不想当你的妹妹，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意当你的妹妹。”
　　白世杰一时错愕，“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紫儿拼命地摇着头，“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
　　白世杰变得更加慌乱了，他不断地问道：“紫儿，你到底怎么了？”
　　紫儿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反而扔下一句“对不起少爷，我想先回去了”，就急急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