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祭》四月芒种

8、chapter08 疏影

　　蘼芜院皓月当空，白衣仙君席地而坐，背靠梅树，膝上一张连珠古琴，铮铮琴音流泻而出；少女于身前起舞，白练如飞，婉若游龙。

　　“你竟能窥探仙者过往？”疏影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松开忘忧，一边打量，神色难掩惊愕，“不知仙上是出自哪处洞府？”

　　“我又不是司命簿，怎能窥探你的过往，方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忘忧伸出食指摸了下脸颊上残存的泪，似是还有余温。

　　约摸五六千年前，帝姬送了她一只狸身白尾的灵兽，名叫腓腓，传闻说腓腓养而忘忧。而腓腓之所以能使人忘忧，不过是它能吞食不好的记忆。忘忧在做神女若木的万年时光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也就无法让腓腓发挥解忧之能，反而从腓腓那里学到了一星半点的解忧术。

　　之所谓一星半点，便是说吞记忆忘忧是吞不了的，但若是寄存了某个人强烈执念的物件，忘忧便可以从中看到物主一些零星的过往。比如方才梅花花神疏影的那滴泪，加之疏影一个花仙的法力不高，再加之此情此景，忘忧能看到的过往便多了一些。

　　忘忧起了身，正欲开口，便听不远处传来橙华花使的呼唤声，再一抬头，便见那抹橙色衣袂近到眼前。

　　“疏影花神，忘忧仙子。”

　　“原来是扶桑神尊座下的忘忧仙子，”疏影对忘忧行了个揖礼，“今日一早，红寒花使和绿萼花使便来了清梅坞。既是仙子要借用花灵，在下自当应允。不过，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仙子相助。”

　　忘忧点头，“若力所能及，小仙必在所不辞。”有事相求正好，就怕疏影无欲无求。

　　“原不该打断二位，不过忘忧仙子方才被我所伤，还是请仙子先随我回去处理伤势，不然橙华过错就大了。”

　　疏影这才想起忘忧左臂的伤口，方才他为其疗伤却丝毫不见愈合，也担心有碍，自是让忘忧先行养伤。忘忧这边，既已得疏影应允花灵，便是成事了一半，至于疏影花神所求之事，待伤好后再来不迟。

　　四时山中，忘忧刚处理好伤口，换了一身衣裙出来，抬头便看到已怡然自得在房中煮茶的橙华。“橙华花使，方才在清梅坞中为何故意打断疏影花神？”她本就只是轻伤，等疏影提完所求之事也不妨碍，橙华却似并不想她应允一般，匆匆打断。

　　“你们这些年纪小的花仙子，总是轻易就被这种外表端的清冷高贵的男子骗去，尤其还是长得好看的。”似乎是打了一架之后，橙华待她要自在不少，说话少了四个字四个字，也不刻意端着他翩翩花使的架子了。

　　忘忧不由得怀疑，莫不是自己就是个打架交友的体质。从前跟青鸾打了一架变成了姐妹，跟蓐收打了一架变成了兄弟，后来跟禺疆打了一架使他爱自己爱的无法自拔，按照规律，如今跟橙华打了一架，应该要成为知己。

　　便又听这位“知己”继续说道：“若是旁人，本花使最多不过劝上两句。不过如今，橙华跟忘忧仙子切磋一场也算有了几分交情，又误伤仙子在先，便当是向仙子赔罪了。”

　　“忘忧仙子想必听说过疏影花神同芍药花君将离有过一段婚约，当年之事橙华也略知一二。就在六百年前的花朝节上，原本当日百花宫主要为二人择定婚期，芍药花君却突然下凡历劫去了，疏影花神一路追至冥界，挽留了半年有余，还是没能拦住芍药花君转世。”

　　“但如此也能看出疏影花神对芍药花君的一片情谊，却不想终究是薄情寡义。不过一年，疏影花神便同凡间的一位舞姬一见钟情，后来更是抛下花神之职，与之成亲生子。倘若他就此放弃仙籍，同这女子做一对俗世夫妻，我倒还高看他一眼。最后却是他又回了百花宫做他的梅花花神，而那女子跳了秦淮。”

　　“那名女子可是名叫九莲？”忘忧回想着疏影泪里的女子，倘若是九莲，那便不是一见钟情了，彼时二人已是情不知所起，只是没有点破而已。疏影与将离之间也并不存在什么情谊，双方都不想接受这段婚约。去冥界途经凡间，恐怕疏影一开始就是要去凡间见九莲。

　　不料橙华却是摇头，“她叫暄妍。”

　　忘忧眉头轻蹙，“你可有记错？”

　　橙华姿态更加闲适起来，笑了一笑，把玩着自己的宫绦玉佩：“十里秦淮的第一舞姬暄妍姑娘，我怎会记错？当初便是我同疏影一起去的秦淮看舞。”

　　“九莲？他何时又搭上了一个叫九莲的女子？”橙华难掩鄙夷，“五百多年前他倒是带回来一个叫梗棠的女仙，据说就是为了这个女仙抛下了已年老色衰的暄妍姑娘。”

　　“今日我虽不知他对你有何所求，但还是先拉你回来提个醒，切莫被他诓了去。”

　　忘忧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假模假样作揖道：“真是有劳风流又无暇的橙华花使为小仙担忧了。”

　　“本花使那是我本将心向明月，一片冰心在玉壶！”橙华没好气地拔高了音量，“你怎能把我跟疏影相比？我可没有惹得各个花仙芳心碎了一地。”

　　“是，是，小仙知错。”忘忧忙给橙华斟了杯茶。

　　橙华瞅了眼忘忧的左臂，见她又是作揖又是斟茶的，似是无碍。喝了口茶水，便起身道：“你自己注意一二，我先回花蕊殿当差去了。”身形便立即消失在原地。

　　清冷卓绝的梅花花神疏影，清纯美貌的花魁之女九莲，洒脱直率的芍药花君将离，还有初次听闻的舞姬暄妍和梗棠仙子。

　　百花宫这些神仙的爱恨情仇着实让人头疼，忘忧狠狠灌了两杯茶水，才敲了敲桌面，“神尊大人还要听多久的墙角？”

　　话音刚落，扶桑便现身在方才橙华所座的位上，覆手一挥，便将橙华用过的茶具悉数换成了青玉茶盏。

　　忘忧暗戳戳嘀咕了一句讲究，又神色端正的问道：“不是说明日午后方回吗？”

　　“原本我正同上生星君对弈，百花宫来了位仙使，说你和橙华花使切磋受了伤，我这才急忙赶回来，不曾想，他对你关怀备至，你同他也有说有笑。”

　　饶是已经听了数万年扶桑说话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忘忧也没忍住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橙华一个花仙如何能伤到她？多半是扶桑自己恰巧有事需得回趟百花宫。不过忘忧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下今日种种，包括在疏影花神泪中窥探到他过往之事。

　　“芍药花君将离？今日在天机宫中，上生星君府上有一名侍女也叫将离，是不是很巧？”扶桑难得露出一个笑脸。

　　忘忧仔细瞧着他，一来就特意换了番青玉茶盏却不曾倒茶，说话时食指又一直敲着桌沿。忘忧也对他笑了一笑，给扶桑斟了杯茶又亲手递到他手边，“真是辛苦神尊大人了，特意跑了趟南斗六司。”

　　扶桑慢悠悠喝了口茶水，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本想着咱们二人分头行动，节省时间。既然你无意碰上了，便一起吧。”

　　是了，今日上午原本忘忧这边是要找橙华花使一同去兰幽谷寻紫月仙子，以谋取莲花花神花灵；而扶桑去神霄府拜会南极长生大帝，再去南斗六司中上生星君府上见一见被忽悠来做侍女的芍药花君，以谋取梅花花神花灵。不巧，今日长生大帝不在府中，扶桑便径直去了天机宫。

　　只见扶桑从袖中拿出了几幅卷轴，均用红线捆绑，如意结收尾，并坠了一方天府宫的印记，赫然是司命簿无疑。忘忧一惊，正想问是何人的司命簿，扶桑已打开其中一幅卷轴。

　　“疏影，”梅族花君龙游已用眼神、肢体提醒过疏影几次，不得已提高了嗓门唤他。最近的疏影花神老是走神，往常他虽清冷，却从不至于懒得搭理旁人。

　　今日乃是花朝之庆首日，按照惯例，今日上午是各花族自行举办祭祀之礼，花族祭祀侍奉的无非是花尊扶桑若木、执掌四时和司春之职的木神句芒，以及大地之神后土。祭祀过后，各族花君、十二花神以及七位花使便要接待前来百花宫观礼的各路仙友。直至花朝之庆的第三晚，也就是二月十四晚上举办花朝庆典。

　　这会儿梅族的祭祀刚刚结束，龙游便拉上疏影去接后土娘娘派来的使者。一路以来，不少花仙前来向二人问好，疏影都仿若未闻，依然径直朝前走去，连累一旁的龙游十分尴尬，只得报以歉疚的微笑。

　　还不待疏影回过神来，橙衣花使橙华便急匆匆来到二人身边，“二位仙君订婚怕是有误。”

　　“你说话，注意下断句。”龙游没好气的给了白眼。

　　橙华忙道：“宫主差我前来告知梅花花神，此次订立婚期怕是有误。芍药花君祭祀之礼过后，说是前段时日游历人间，有感人之八苦，便直接求到了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天府宫司命星君面前，央求下凡历劫去了。”

　　疏影一愣，又不禁一笑，心内想着，这倒不失是个逗留人间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