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祭》四月芒种

7、chapter07 疏影

　　“那你是什么神仙？”红衣少女的语气不觉轻柔起来，生怕惊到这位谪仙人。又想着今日她早早放侍女出去过节，一直独自在园中练舞，未曾来过旁人，疏影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一时间更加相信他真是神仙，却还是想问上一问。

　　“不若你猜上一猜？”

　　“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不是神仙，问了姓名，以后也好打听。

　　疏影自是不知道少女的心思，老实答道：“疏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少女惊喜的跳了起来，笑盈盈道：“我知道了，你是梅仙。”

　　“姑娘猜对了，如此便算是你认识了我，可我却还不认识姑娘。”

　　少女抬头挠了挠头上的发旋，“倒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的名字，只是我们秦淮女子，都是及笄之后才正式有了名字挂牌出去。”又小心抬眼看了下疏影，生怕他因此生气而去，支支吾吾道：“不过我有个乳名，我阿娘叫我九莲，说我生在九月，那年九月莲花还开的正好。”

　　九莲，韭莲，风雨之花，迎面苦难却永不言弃。

　　“既然我们互相认识了，九莲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方才你跳舞为何只跳一半了吗？”

　　“这是我为下月花朝节编的舞，早已编好，便是要献给梅花花神的。”九莲望向疏影，脸上羞色更甚，“世人常说白雪红梅，我便着了红衣作舞，却总觉得落了俗套。”

　　金陵城每年的花朝之庆都有未及笄少女向花神献舞的习俗，一位少女只能献给一位花神，故总共会遴选出十二位少女，分别给十二花神献舞。金陵人爱梅成痴，植梅赏梅由来已久，更有大大小小数座梅花山、梅园，花朝之庆之后还有梅花节，是以金陵城别称梅都。

　　能够为梅花花神献舞的少女舞艺容貌气质自是远在众人之上。宫灯灯火昏黄，照着夜间的寒气，似是将少女周身笼了层轻纱，她一袭红衣浓艳热烈，明眸之中却是无辜之色，疏影想着，或许她才是误坠落凡尘的仙子。

　　正月仍是寒冬，因九莲一直在园中跳舞，着这一身红纱舞衣倒也不觉多冷，此时已同疏影说了大半晌的话，不禁觉得浑身发冷，便想先回房内取件斗篷出来，又怕疏影这位谪仙来去无踪，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拉过疏影的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埋头冲到房间门口，又丢下一句：“劳烦梅仙等我片刻”，便自顾进了房间。

　　待九莲披好斗篷，从房中出来，却见疏影眉头微蹙，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锦袍。只见雪白的袍角上零星落着一块又一块的泥渍，许是方才她拉着他跑过来时，步履匆忙间溅起的地上的泥水，这才染上的。九莲一时大囧，忙是赔礼道歉，又忙着要找侍女来带他换下衣服。

　　九莲披了件白狐斗篷，脖颈周围一圈雪白的绒毛，愈发衬得她眼神明亮纯净，脸庞莹白，双颊带着羞红的粉色。

　　“花朝节献舞你换一身白衣吧，白雪红梅，你便是那白雪，何故要着红衣抢了红梅的风头呢？”疏影轻轻柔柔一番话，九莲立即福至心灵来。花朝之时，已是二月，不会再落雪了，她着白衣她便是白雪。

　　“梅仙所言极是。”九莲一笑，眉眼弯弯，露出洁白的贝齿。“啊，还未给梅仙拿新衣过来。”九莲转身又要跑开，疏影无奈，只得拉住她，拦住她的身影，道是无妨。

　　九莲却疑问着，“梅仙自是清贵无华，高洁无比，我方才莽撞玷污了你的衣袍，梅仙未怪罪我已是感激，还是要赔你一身新衣裳的。”

　　“不了，我却觉得这脏污极好。你献舞之前可着人在台上泼上半桶水，再撒上胭脂，舞动之时踏水之声可作节拍相和，随着步伐溅落在白裙之上的胭脂既是盛开的红梅，也是沾了人间烟火的梅花仙子。”疏影看着眼前对他一脸敬仰的少女，顿了一顿；“再者，外在污垢是染不了梅内里清华的。”

　　“你在诓我，你才不是梅仙。”九莲未恼，甚至语气带着丝丝笑意：“天上的梅仙才不会不在意衣物脏污。\"又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脑门：“神仙的衣服根本就不会脏呢。”

　　疏影也笑：“我不是梅仙，那你觉得我是何人？”

　　“应该是会轻功的绝世高手吧，我的院子守卫看顾的甚是严格，你若不是会飞檐走壁可是进不来的。”疏影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也配合着点了点头。九莲笑的更加开心：“你还是个通曲艺的高手，知道我的舞跳的并不完整，提的两处建议也甚好。”

　　“九莲姑娘冰雪聪明。”

　　九莲一直觉得这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一个夜晚，能够邂逅一个如梅仙一般的绝世男子。她虽自小得母亲庇佑，能单独娇养于蘼芜院中，但毕竟出身秦淮，知这世间男子多贪色享乐之辈。而疏影明知她是红楼女子，却未曾异样看她，更未曾有一丝轻薄。就好像她只是她，就是这世间一个平常女子。

　　三日后的晚上，九莲又看见疏影，说是承了九莲的夸赞，既然他作为会轻功通曲艺的绝世高手，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会留在秦淮，依然是每日戌时过半便来蘼芜院，指导九莲舞艺。

　　疏影自然不是个热心肠的神仙，由于将离的兴致与脾气别无二致，都是来去匆匆，在金陵城玩了三天便乏味了，想去人间其他地方转转。疏影自是不拦她，只是戏也要做全，二人约定好半个月之后再在秦淮河畔相见，再一同返回百花宫。届时，正是百花宫上下都在忙于筹备花朝之庆的关键时期，便也无暇去闲话二人。

　　半个月的时间于将离而言，自是不够玩闹的。于疏影而言，在凡间甚难打发，若是在清梅坞，他可自己煮酒弹琴待上千年。

　　凡间太过浮躁喧哗，白天倒可去东海同老友下下棋，但东海到了夜间到处是夜明珠的光华，他向来不喜这种森然绿光。思来想去，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暖黄宫灯下，翩翩起舞的红衣身影，以及被一圈雪白绒毛围着的少女脸颊。

　　九莲近日的气色极好，她本就是还未满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平日里便总是盈盈笑意，而今更添娇羞，便似初初绽放的海棠，所谓怦然心动、少女情怀模样，不外乎如此。

　　这半月来，总是刚至酉时，九莲便早早用过晚膳，又将侍女小厮统统打发出去，再重新更衣梳妆，等着疏影的到来。刚开始的几日，疏影倒也会同她装模作样的指点几句，此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跳舞，疏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往往一舞结束，疏影便告辞离开。

　　九莲苦恼于当初为何不把舞编的长一些？又苦恼于自己实在是不善交谈，除了跳舞看舞之外，二人其实还可以再聊些别的，就像第一晚那样。但又怕自己说得多了，疏影那样清冷卓然的人会觉得厌烦。转念一想，每晚能与他单独共处片刻，心里已是满满的甜蜜。

　　半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定制的花朝节舞服也已完工。

　　是夜，月华似练，蘼芜院中的寒梅开的正好，九莲一袭纯白色对襟齐胸襦裙，梳着飞天髻，仅簪着几朵精致的东珠珠花，盈盈站在梅树之下，仿若广寒仙子。疏影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时不忍打扰，便安静地站在身后。

　　九莲似有所感，转身过来，月光打在她身上，这才看出她外罩的大袖衫上用银线勾勒着梅花暗纹。今夜她描了落梅妆，眉心的半朵红梅是唯一的亮色，却愈发使她美的惊心动魄。比起妖冶的红，她更适合无暇的白。

　　“方才我梳妆时便觉得自己这身装扮很是眼熟，见了疏影郎君便豁然开朗了。”九莲一笑，美眸中波光流转，笑声似银铃悦耳，随风荡进疏影耳中。又抬手虚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衣袖滑落露出半截皓腕，“我这三瓣梅，加上郎君眉间的一瓣，就是完整的一朵了。”

　　说者似是不经意，疏影的心神却是一震，慌乱的匆忙瞥过眼神，不敢再直视她笑意盈盈的面容。装作一如往常的淡漠：“九莲姑娘为何如此打扮？”

　　许是习惯了疏影总是清冷的模样，九莲未有半分失望之色，如常答道：“这是按疏影郎君先前的建议定制的花朝节舞衣，原想着待到花朝节邀郎君去看我献舞。只是如今方才想到，郎君明日便要离开金陵了，花朝在即，我又是第一日便要献舞，又怕郎君赶不及回来，便想着今夜先穿上这舞衣为郎君一舞，也算是答谢郎君这些时日以来的指导。”

　　疏影心中的慌乱更甚，虽说这舞已经看她跳了半月，但换作今夜白衣裙红梅妆的九莲跳却是不一样的。许是因为这原本是要等到花朝之日才能看到的，便心下觉得自己抢了梅花花神的面子，再一想自己便是梅花花神，既然都是跳给他看的，那不过看的是早是晚而已。如此，又心神稍缓了些许。

　　难得小姑娘念着这段时日相处的情分，要为他献上一舞，疏影觉得自己也合该送点什么。刚想翻手变出一张琴来，又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九莲姑娘可有古琴？”

　　“疏影白白看了姑娘半月的舞姿，也该答谢姑娘伴奏一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