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暗号》雪扶枝

18、第十八章

　　病房被周允反锁住。

　　惨白的病房，在这个痛苦的永夜，被拉长成无限雪白的放映空间，高维世界的科技感充斥在这个药水味满满的病房里。

　　喻燃的脸上有了一丝痛苦的的神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周允讶异，这是放映到哪里了，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这么痛苦了吗？

　　是他把宋织上辈子悲惨的那部分剪辑太好了嘛?

　　他放映的内容不是从两人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开始剪辑的吗?

　　哦对，小时候两人就见了一次。

　　不过，能对他的剪辑作品如此共情，也算是对他工作能力的一种认可吧……

　　真好。
　　喻燃不仅是一个优秀的男主角，还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观众，他真是越来越期他站上死生界限的那一刻了!!!

　　周允操作了下仪器。
　　瞬间放映在喻燃脑海里的画面，投映在无限雪白的空间，现在正在播放的那一帧，是地震后幸存者宋织，正在接受电击疗法，为了治愈她的震后创伤综合征。

　　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宋织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漂亮，但却没有灵魂，空洞麻木的眼神，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其实治疗不可怕，想起来喻燃也不可怕。而是她把她自己困在了那个永远都见不到光明的永夜里，而喻燃就像时时刻刻都纠缠她的幽灵一样，不肯放她离开。

　　不肯解冤释结。

　　最可怕的是，当每次与喻燃有关的事情被宋织的感官无限放大时，她都会愈发痛苦。“喻燃”这个词，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名那么简单了。

　　她每次想到这个人。
　　她的内心都有一小部分的自我被偷走，慢慢的，随着这种刺激不断地重复，她早已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儿时星可摘的宋织。
　　被孤魂野鬼喻燃偷走了。

　　因喻燃而改变的那部分宋织，将作为宋织的幻肢，与她一同度过余生。

　　宋织一再轻生，她的躯体不得不开启一种自救模式。

　　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
　　如果……把这一切当成爱，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轻松多了。

　　从那一刻开始，宋织开始把自己对喻燃的一切感情，定义为爱。

　　两行清泪从空洞的眼睛落下。

　　稍微振作起来的宋织，开始努力不去辜负亲友的期望。

　　好好读书，上学。

　　内心茫然无错地爱着一个死去已久的人。

　　大学期间，每每有人表白，她都低低一颔首，说一声抱歉，“我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也有人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自尊心严重受挫，在论坛反咬一口:

　　「宋织精神根本就有问题，那男的早死了，她一直不肯承认，包里都是那男的遗照，我被吓死了，我就是前车之鉴啊喂!!大家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
　　流言蜚语害死人。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爱慕者敢亲近宋织。

　　同行好友也给独行的宋织贴上了怪胎的标签。

　　宋织背抱着书，形单影只地走在路上。并没有因为同学刻意的孤立和冷暴力而感到难过。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到难过这种情绪了。

　　周允作为旁观者，也不由得动容。

　　这原本，该是一个前程多么远大光明的女孩儿。

　　漂亮，聪明，有权有势的家庭背景。

　　就因为喻燃不由分说的强行闯入，她的生活轨迹被迫改变。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喻燃，少年的眼角晶莹，这张向来生野的脸，因为爱意柔和了棱角。

　　不肯接收剧情的男主角，一定要女主角亲手为他端上这杯毒酒，他才肯喝下。

　　自食其果。

　　喻燃太天真了，他真的以为，只要他表现的不爱宋织，就可以改变既定的命运……

　　可知，在爱情故事里面，爱情至上。
　　男主角只有得到女主角的爱意，才能够拥有不灭的灵魂，才能够拥有反抗一切的能力与勇气。

　　放映换了帧。

　　宋织20岁这年，收到云云寄过来的一盒影像。

　　里面是青梅竹马这几人初遇那天的影像，小女侠云云智斗女巫叶水溪的故事。

　　宋织坐在CD机前，歪着头，眼睛弯弯。她被接回叶家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天。

　　这是十几年前，云云的小手表拍摄的影像，不那么高清，而且画面随着云云的动作幅度不断晃动。

　　宋织依稀能够辨认出人面来。

　　那个下午，之所以难忘，还该归功于“猛狗咬人”事件。

　　宋织记得，是小仙女云云英勇地拉起她，不断地往前跑，成为宋织生命里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那是宋织最期待的一幕，她托腮，抿着唇，嘴角是淡淡的笑意。

　　猛犬扑上来那一瞬间，小小的宋织被吓到站在原地不敢动，屏幕前的宋织也屏住呼吸，尽管她知道小英雄云云下一刻会从天而降。

　　正如宋织回忆的那样，云云拉住她的手疯狂地跑。

　　但屏幕前的宋织，忽然摁住了暂停键，颤抖的手不断按着回放键。

　　画面定格在猛犬扑上来那个瞬间，有人挡在她的面前。

　　那个瞬间极其短暂。
　　但却让宋织如遭惊雷。

　　她知道，那个下午单单两个小女孩，不可能躲掉猛犬。

　　一定有人见义勇为，挺身而出。宋织一直以为，那个人是穆野。

　　故而后来叶母让她代替看不上穆野的叶水溪去和穆野定娃娃亲时，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她一向对那些毫不顾忌来保护自己的人，没有丝毫抵抗力。

　　即使穆野有些特别，不想耽误她，她也很仗义地说：“没关系啦，按照江湖规矩，救命之恩，本该以身相许，但是他们大概没有那个缘分啦。”

　　“穆野，不要慌，从今天开始，我会和你一起，守住你的秘密。”

　　穆野笑笑，当时没有否认，便让宋织一错再错。

　　事到如今，穆野之于她，已经是远隔千山万水也要相互牵挂的亲人，她没有必要为儿时之事去责问他。

　　只是……
　　只是……

　　宋织指尖触在屏幕上。

　　少年带着黑色的口罩，年龄不大，在军队的阅历给他塑了一身冷厉。
　　那是喻燃啊。
　　他一开始，就是最最保护她的那个人。

　　她明明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眼泪珠子似的掉下来。先是小声抽泣，后来越哭越大声，脸埋在膝盖上。

　　要是，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她不会那么讨厌他了。
　　她一直觉得，叶水溪喜欢喻燃，那么她就不能抢。不然喻燃的后果就会和她那个抢过来的娃娃一样，被剪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所以，她从来不敢去定义她对喻燃的感情，哪怕他一次次保护她，哪怕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保护她的人……她也一次次伤害他，假装看不见他的喜欢，假装不吃醋，假装不在乎他生病没有，假装不记得他的生日，假装……不在乎他。

　　假装，自己讨厌他。

　　要是、要是自己早点知道就好了，她也会像保护穆野一样，去保护喻燃了。

　　放映室上，女孩蜷缩在cd机前，放声痛哭。

　　周允早就贴心地为喻燃补了放映帧的女主角的旁白，让男主角准确接受女主角无声但浓烈的痛苦。

　　喻燃痛苦地闷哼出生，额头上大汗淋漓，捂着心口，挣扎着想要醒来。

　　周允毫不担心，继续磕着瓜子，等到下一帧。

　　21岁的宋织，去了江南小镇，见了最爱喻燃的那个和蔼老人，趴在老人的膝盖，听老人讲喻燃小时候的事情，不时因为喻燃的糗事笑出声音。

　　她去了解他的过去，种他最喜欢颜色的花，读他爱看的书，去他喜欢的地方，学习他故乡的语言……她渐渐活成了第二个他。

　　22岁的时候，宋织双耳失聪。
　　这年喻燃的父亲做生意有点问题，对家绑了喻燃的外婆来威胁一笔巨款。但是喻父财政出了极大的问题，早已入不敷出，根本拿不出来巨款。

　　对家不讲情面，要么给钱，要么撕票。

　　就当喻父束手无策的时候，外婆已经被人安稳地送到了家里。

　　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既然人质到手了，警察就毫不顾忌，杀进了对方大本营，歼灭歹徒的同时，也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漂亮女孩子，若不是警方到的及时，恐怕已经……

　　调监控的时候，警察不可思议地发现，小姑娘像个战士一样，胆小又勇敢，拿着一把枪，形单影只地就闯入了歹徒的窝点。

　　后来警察审问犯人的时候，才知道，犯人因为害怕枪而放了老人，但是后来有兄弟发现枪支是假的，只是一把高仿的玩具枪。

　　歹徒暴怒……
　　警察听到这里的时候，整颗心都在后怕地打颤。

　　病床上的小姑娘极其脆弱，被救出来之后，很久才醒，女警说，小姑娘耳朵被打聋了，这辈子是别想再听见声音了。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为了个非亲非故的人，这辈子都毁了。

　　宋织醒来，已经是秋天了。
　　她知道外婆安全了。
　　她保护了最爱喻燃的那个老人，她觉得很开心。

　　22岁这年，宋织毕业后没有继续深造。
　　形单影只，游遍大江南北，去喻燃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梦想已经不再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了。

　　可是无论她去到哪里，南京的梧桐大陆，婺源的红树晨秋，西北的清秋大环线，拉斯维加斯的狂欢之夜，越是热闹的地方，她越是想他。

　　宋织生命的最后，落脚于南山。
　　同行的背包客对她说，“你明白了吗，你到底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人，还是不能接受你失去他的这个事实？”

　　宋织不明白。

　　她想见见喻燃二十岁的样子。
　　南山寺庙的师父答非所问，“施主挚爱之人，乃大善之人，若有来生，可抵一灾。”

　　作为全世界最了解喻燃的人，宋织知道，喻燃是个善良的小孩，即使天生反骨地恨着这个世界，却愿意在心有余力的时候，保护这个世界一些美好的事物。

　　师父说的大善之人，她明白。
　　挚爱之人，此四个字，也解了她一大惑。

　　她决心落脚于南山寺庙，做一个在此清修的义客。既然她忘不了喻燃，那么不妨，将思念他，也当成她晨起的功课。

　　24岁，宋织葬于南山，樱花漫天。

　　故事结束了。

　　这个故事大概在讲，一个悲剧的爱情里，男主角死后，柔弱的女主角，在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里，燃尽孤勇。

　　喻燃醒来，泪水满面，整个人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像是有只手绞着他的心脏，他痛苦地从床上摔下来，发出重重的的一声响，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嘶吼声音。

　　周允摁了急救键。

　　临走之前说，“你一定要固执己见，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想告诉你，人不一定要做正常正确的选择，有时候，也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毕竟，人生这么短。”

　　他看了下表，俏皮道，“友情提示，你现在已经有15个小时，没有让宋织看见你了。”

　　“祝你好运，我的男主角。”
　　周允在医务人员来之前，悄悄滑出了病房。

　　***

　　三月后。

　　周允这段时间稍微有点忙，主要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导电视的，又要扮医生，又要被人打，还要不时地设计剧情助攻男主和女主角的爱情。

　　真的要累死了。

　　他还要抽空去应对穆野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前段时间去英国找他一直没找到。不知怎么的，穆野发现他一直就在三中，如果不是被家中长辈有事困在国外，穆野估计早就回来烦他了。

　　据说，穆野那个小孩，很快就会回来了。烦死了，躲也躲不开。

　　周允摸摸额头，进入校医院办公室后密闭的放映空间。

　　距离不寿山颠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周允打开实时放映。

　　宋织公寓外的楼梯间里，蹲了个人影，宋织一直默认不管的那个“跟踪狂”。

　　是的，喻燃钻了逻辑的空子，放弃掉了自己男主角的身份，抛弃掉了属于“喻燃”的一切身份标签，动用一切关系，注销掉这个世界上属于喻燃的一切信息。

　　没有男主，还特么做什么故事，赚什么钱!!!

　　这个世界上没有喻燃了，那个喻燃，自愿成为宋织家楼下那个从前喻燃称之为“蛀虫”
　　的恶心跟踪狂。

　　这可给周允添了不少麻烦。
　　妈的这男主角太他么聪明了，他这个副本不会要报废了吧，周允抓了抓头发，恨不得摔掉这些电子设备……一改温文尔雅的样子。

　　操，主角设置得不聪明没有人看，设置的太聪明他又搞不定。

　　钱哪有这么好赚的。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