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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许孤生.六 ...

  •   我们躺在睡袋里,看着低低的帐篷顶,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边聊着有的没的,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孤生,我决定把他生下来。”她突然说。
      “为什么?”我问。
      “我今天感到这个世界太美好了,原来还有那么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我想把他生下来,让他也看一看。”北岸摸着肚子,好像同时在对他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问。
      “想过,会很难,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要他,我会后悔。”她说。
      “其实你早就做好决定了,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支撑你的信念。”我说。
      “这么多年,还是你最了解我。”她说。
      “没办法了,谁让现在只有我能当你的支撑了呢!”我说。
      “以前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没了孩子会那么难过,如果不是她,我可能不会下这个决定。”她喃喃地说。
      “她?谁呀?”我问。
      她跟我讲了些很多关于任意的事,又像小时候一样,说着说着,迷迷糊糊,不知道是谁先沉入了梦里。
      时间悠悠荡荡,荡过了初春薄夏,转眼到了寒凉深秋。
      在她临产期的前一天,她睡不着,我更睡不着,我更紧张,那种激动像是闷在壳子里似的隐隐挠着我的心。
      “有点冷!”北岸把一只脚塞进我的被子挨了下我的膝盖又缩了回去。
      她的脚冰凉,我被激了个哆嗦,也把脚往她的被子里塞,她见了一个劲地往后躲,咯咯地笑起来。
      我不敢再有什么大动作,从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一个塑料袋,挑出两根线头提了个茶包出来,用热水冲开递给了她一杯。
      “这是什么?”她举着被子看里面的水慢慢变成淡黄色。
      “白菊花,枸杞,藏红花,麦冬,陈皮……”我用手指肚点着被子的边缘边瞑目边想当时小贩跟我说的话,“呃……还有……你就喝吧,你不冷么,最不济还能捂个手。”
      “想不到你也开始泡水喝了。”她说。
      “可能是不像从前了,身体上是最明显的。”我把背靠在床头上。
      “你还继续下去么?”她冷不丁地问。
      我握着杯子的手发紧,认真地想着这个问题。
      “其实我有点后悔了,如果我读完了职高,可能也会当个老师,在浦江教一辈子书,也挺好的。”我的手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
      “小时候你就说要浪迹天涯,走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我总是不敢迈出圈子,害怕失去,现在貌似你完成了自己的理想,而我什么都没有了。”她艰难地坐起身来,把手举过头顶划拉着,“我想去看经幡,成片成片的那种。”
      “行。”我点头答应,“等你养好了身子,你去哪我都陪你。”
      镇子不大,医院很小,床单被洗得起球。预产期过了两天,即使医生说预产期超过两周之内都是正常的,也没能抚平半点我焦躁的心情。
      “看来看经幡的计划要推迟了!”她摸着肚子笑道,“你去买几个橘子吧,我想吃!”
      我给她在床头旁的铁皮桌柜上倒了杯热水,我问他还想吃什么,她说橘子就好,我应着走出了房门。
      这个季节段橘子还没到应季,我找遍了镇子上的商店小铺,最后在一家卖布匹的小店里买来了店家自己吃的几个青皮橘子,看样子很酸,表皮也都皱巴巴的了。
      我提着塑料袋回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北岸没在屋里,被子凌乱地鼓囊在床上,我以为是去了洗手间,但一转眼看到了打破在地上玻璃杯,水和玻璃碴混在一起闪着点点的金色光斑,心里一下紧缩了起来。
      我回头想奔向前台,但猛得就撞上了前来打扫的阿姨,我慌张地问:“阿姨,这个床位上的人呢?”
      “好像要生了,刚被拉进手术室不久。”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冷硬的椅面冰凉,想站起来走走,可腿是软的,一直颤个不停。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更不会有神庇佑,但我总算知道,在无能为力面前,祈祷是支撑自己希望的唯一信念。
      凉风灌进衣服的刹那间一个激灵,才知道身上已经都是黏腻的汗,拇指的一侧被指甲抠出一个白色的印。
      焦急等待,只有焦急等待,只能焦急等待。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一个护士拿着个单子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我以为生了,但从她带着口罩的脸上就能看出并非如此,“产妇有心脏性疾病,生产困难,情况危急,是家属么?”
      “是,我是。”我恍过神来,在单子上签了字,当护士快要关上手术室的门的一刻,我大声喊,“至少要让大人活着。”
      不知道护士有没有听到,没了什么感受,更没了什么直觉,我的世界好像变成了以一座危楼,轻轻一触就会完全崩塌。
      等待,只有等待,只能等待。
      眼神变得模糊,一群身着蓝色的人走出了手术室,走在最前面的停在我面前说:“非常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产妇心脏骤停,孩子也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这些反映了,家属准备后事吧,请节哀顺变……”
      听得不真切,耳膜开始嗡嗡作响,像是刺耳的车鸣,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想哭,但眼睛干得透彻。
      缴费,办退院手续,我坐在床上,地上的碎玻璃被已经被收走,变成了平常的整洁模样,淡淡的水痕洇在十字的缝隙中没有干透。
      我剥了颗橘子,一瓣瓣地塞进嘴里,味觉还在,很酸,口腔里全都是唾液,咽下去,再剥一颗,直到酸出一滴眼泪,像是大坝终于有了缺口,如愿决堤。
      一个月后,我辞去酒庄的工作,去往纳金山。
      从当地人的口中打听得知,纳金山距离拉萨市中心只有十几公里的路,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山,不是景区,所以也不用花门票钱。
      每年都会有很多藏传佛教的信众去到纳金山挂经幡祈福许愿,经年累月,山上的新幡和旧幡加起来有几十万条,藏传教的信徒相信,风每一次把经幡吹拂起来,就相当于自己念诵了一遍上面的经文。
      公路的两边一边一个山头,山头不高,长长的经幡横跨过公路的上空形成了一道天幕,有风刮过,一条条五彩的经幡“呼啦啦”地在空中飞扬,场面美丽壮观。
      山的附近有像报刊亭一样的小房子,有一个窗口,探头进去,里面是一个卖经幡的藏族老伯,我买了束经幡握在手里,阿伯微笑地望着我说:“愿你的内心与神坛和祥云朝夕相处。”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心想大概应该就是“我佛慈悲”、“阿弥陀佛”、“玛尼玛尼哄”之类的意思。
      “阿伯,这座山为什么叫'纳金山'啊?”我问。
      “这个嘛,因为'纳金'在汉语中有招财进宝的意思,所以每年会吸引一些游客前来挂经幡祈福,期望可以纳入更多的金银财宝。”他操着一口不太普通的普通话说。
      “我刚在山脚下看见有梯子形状的图画,而且不止一两处,是有什么寓意吧?”我问。
      “藏族人相信,梯子可以引领着去世的家人去往另一个世界。”他说。
      和老伯告别,沿着被踏出的一条小路往上走,越往上绿植越稀疏,经幡在耳边的猎猎声越清晰,爬到半山腰才发现,原来山体是由巨大的岩石块和散落在岩石块缝里的羊粪组成的,我心想,这里的羊大概会飞!
      当我展开经幡时才知道经幡为什么叫“经幡”,经幡上面不仅有五彩的花饰,每一面旗帜上面更是印有藏文版的经文,如果说以前觉得经幡是一道绚丽五彩的风景,现在更多的则是一种庄严和肃穆,还带有一种使命感。
      我用手抚摸上面的纹路,心里不由得滋生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怀,风中的祷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保佑着一方净土上的世世代代,它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印在骨子里的信仰。
      我呼吸着稀薄但格外凛冽纯净的空气,感觉自己似乎是上天派遣而来周游人间的差使,我突然有点理解了刚才老伯的那句“内心与神坛和祥云朝夕相处”,像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名状的感觉,就像现在。
      我把经幡的一头系在一个螺旋架子上,一松手就被猎猎的风给带远了,答应北岸要看的经幡已经看完了,我想这该是最后一站了。
      我决定回蒲江。
      带着尘封的回忆和念想,所过之处扬起满目的尘埃,伴随着思绪纷飞飘扬。
      做久了流浪的蒲公英,曾经驻足过的地方,自己不能留下,它也不能被带走,继续飘向远方,打转,回旋,飘向最开始的地方。
      顺着公路走,走出满眼都是戈壁沙漠的西藏小镇,强劲凛冽的风把眼泪从眼眶里吹出,放眼四周,开始缓缓道别,道别这长路漫漫,道别这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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