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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粮道 ...

  •   穆三官来到绥德城的时候,天色已暗。一路上,穆三官仔细分析了当下陕北的形势,能够一下子解决叛军自然最好,但考虑到常云在西北的威名和兵变对延绥镇守军士气的打击,当务之急便是要稳住榆林。西北锦衣卫的办事效率非常高,陕西各州府的地方官员根本不知道兵变之事,不过这样固然能封锁消息稳定局面,但也使得各地兵马粮草无法及时增援榆林。秋去冬来,天气转冷,想要稳住榆林,就必须保证粮草。非常时行非常手段,朝廷没有动作,自己却不能没有行动。榆林的兵,绥德的粮,这座地处陕北腹地的重镇依旧静静的躺在无定河畔。绥德不仅是水陆交通枢纽,也是榆林的物资补给基地。
      绥德城不大,城墙也修得破破烂烂,穆三官轻而易举得便摸清了城中粮仓所在。直到此刻,一切行动都是在暗中进行,穆三官并不愿过早的亮出真实身份,尽管这个身份能够给行事带来很大的便利,但官场中人对锦衣卫有着天生的反感,过分声张只会打草惊蛇,所以他决定单刀直入,等天黑直接潜入绥德府衙去见知府,开仓运粮。
      月黑风高,府衙内一片寂静,穆三官悄无声息的潜至知府大人的书房外,不过多年办差的经验和天生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书房内烛火跳动,隐约有两人在谈话,之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东南未平,西风又起,奈何事难为之……”
      “朝廷的公文没下,榆林也没有来求援,大人只需安守绥德,便是大功一件。”另一个声音道。
      “入冬转寒,榆林的粮草只够支撑一个月,我担心……”
      “擅自调粮可是大罪,望大人三思。”
      “心系天下,方知天下事难为;知难而行,方为大丈夫本色!”穆三官推门而入,正色道。
      烛火前,一个略显消瘦的身影猛然转身,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敦实汉字,讶道:“你是何人?”
      穆三官扫了知府身后那人一眼,将外褂撩起一角,亮了亮那枚沉甸甸的铜制北镇抚司腰牌。
      “不知上差到此,下官有失远迎。”知府拱了拱手,只是淡淡一句。穆三官点点头:那些看见锦衣卫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侍奉不及的,大多是贪官污吏;不卑不亢故作身份的,大多是清流学派中的书呆子;只有那些面露难色露出犹豫神情的,才有可能是实心干事担心锦衣卫来了添乱子的官。
      “此来,乃是向大人借粮。”既然他们已经知道榆林的事,穆三官也就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借粮……”知府迟疑片刻,接着摇了摇头——难处摆在那里,自然无需多说。
      “还望上差体察地方的难处。”另一个声音又道。
      “你是何人?”穆三官横眉扫处,冷冷发问。
      “在下是王大人聘来的师爷。”那人踏上半步,朝穆三官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这儿有师爷说话的份吗?你能替你家大人做主吗?”穆三官的反诘很厉害,到地方办事,不拿出点儿上差的架势来,下面那些人就会拿你当棒槌糊弄。
      师爷笑了笑,全然没被穆三官的气势吓倒:“做主的自然是王大人,不过在下身为师爷,若不出谋划策让大人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岂不白拿了这一份衙门里的薪水?上差以为呢?”
      “两颗眼珠子察言观色,一张嘴皮子左右逢源,好一个师爷!”穆三官知道,跟这些老油条磨下去决说不出个结果来,他也没时间耽搁,遂道,“王大人,我人到此,便是朝廷的意思,粮草,今晚必须上路!”
      “上差可有朝廷的调粮文书?”知府小心翼翼的问道。
      “西北形势,想必大人比我更清楚——兵变在外,一头是横山寨马贼,一头是鞑子,榆林乃是延绥重镇陕北门户,一旦有失,到时候下来的就不是调粮的命令,而是大理寺刑部的官差了!”
      “上差以为下官是害怕朝廷追究这擅调钱粮之罪?”知府苦笑,抬头望向穆三官,本就苍白的面颊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有些发青。
      “大人你……”穆三官的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把绥德的钱粮全部弄去榆林,让榆林先挺过这个冬天,牢牢守住陕北长城一线,然后找机会劝降分化常云的叛军和横山寨的马贼;但是从知府的气息和脸色看,他很有可能是中毒了,这就意味着早已有人计算到了榆林缺粮,所以抢先下手,想要通过操纵知府来卡住绥德!此人一定早就潜伏在了知府身边,而且精于用毒——他和他背后的人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也算准了朝廷暂时无力调动兵马平乱,只要让榆林熬不过这个冬天,这座九边重镇就会不攻自破!到那时,常云的叛军、横山寨的马贼、北面的鞑子,就会如潮水般从榆林涌入陕北,整个西北就会乱套;西北一乱,朝廷就不得不调动人马保卫京师;北方一动,东南战事就势必搁浅——说到底,还是东南,牵一发而动全身,好毒的计策!
      “是你!”穆三官一咬牙,死死盯住了师爷,只有他,才有可能做到这一切。
      “恪尽本分而已,只是没想到上差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师爷有些无奈,朝廷里那些当官的,也不是没有眼光,竟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绥德,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粮,我要定了!”穆三官把脸一沉,手按刀把。
      “十几万石粮食,您打算一个人押着上路?您别忘了,这儿可是绥德!”师爷好奇的朝穆三官眨了眨眼睛,又瞥了知府一眼,意思是解药在我手上,你最好别说话。
      “来人,抓刺客!”师爷一声暴喝,面上狰狞毕现。
      “大人!”又是一声暴喝,书房外火光熊熊,房门被重重撞开,一位黑脸将官提刀出现在门口,虎目一瞪,锁定了穆三官。在他身后,是大队全副披挂的士兵。
      面对急转直下的局面,穆三官没有荒乱,而是稳稳的守在知府身前——他要给自己增加筹码,同时想到,这个师爷很可能就是横山寨的头号智囊“文师爷”,只有让榆林陷入绝境,常云的叛军和横山寨马贼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老五在情报中提到,骆长庚麾下有文武二将,一个是文师爷,另一个是风雷棍褚千斤。文师爷在一年前失踪,没想到竟是来了绥德当卧底。
      师爷伸手朝穆三官一指,喝道:“麻贵,还不将他拿下!”
      “文师爷,横山寨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穆三官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黑脸将官当即就把目光投向了师爷,又扫了知府一眼,仿佛明白了几分。
      “麻贵,还不拿下刺客!”趁众人犹豫的当口,师爷又是一声喝,身形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知府拉到自己身前,手中则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文师爷清楚自己已经暴露,只要穆三官亮出锦衣卫身份,麻贵就会掉过头来对付自己,而今能不能拖住绥德的粮草已在其次,唯有拿住知府,方能借机脱身!
      “来将听令!”穆三官将北镇抚司的腰牌一把摘下,朝黑脸将官一举,喝道,“拿下刺客,保护大人!”
      那黑脸将官一看是京里上差到此,知府又被师爷挟持,当即大声道:“守住府衙,休走了一个人!”
      “哗啦啦!”所有刀枪弓箭全部对准了文师爷。知府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锦衣卫是不会为了自己放过文师爷的;自己被奸细胁迫利用,本身已是失职,死了反倒干净。
      文师爷笑了,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悲凉:先是京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大人突然驾临,若非自己下毒在先,只怕此刻绥德的粮草已在运往榆林的途中;紧接着,少言寡语、平日里多受自己恩惠的麻贵居然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年多的布置,仅仅一晚,便前功尽弃!他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狠下心来一把火烧了绥德城的粮草,一了百了!
      “你们如果不想他死,就老老实实的给我让开!”文师爷用匕首顶在知府左边肋下,只消稍一用力,锋刃便会从两根肋骨之间刺入知府心脏。
      “杀,不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穆三官身上。穆三官也在犹豫:换做以往,定会将两人格杀当场,决不妥协;但如此一来,事情就会闹大。杀人不难,难得是收买人心,自己单枪匹马来到西北,如果没有当地将官,尤其是底层官吏的帮助,想要摆平兵变定然事倍功半。
      “我可以让你走,不过你得把解药留下!”穆三官开出了条件。
      “成交!”文师爷也很爽快,推着知府靠近守在门口的麻贵,道,“麻贵,我待你不薄啊!”
      “让他走!”穆三官朝麻贵使了个眼色——人放走了可以再抓,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拾了。
      “哗啦啦!”在麻贵的指示下,大队士兵让出一条去路,听凭文师爷押着知府来到院中。
      “王大人、上差,后会有期了!”话音落,文师爷抛出一只瓷瓶,如鬼魅般掠上屋顶,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此时,穆三官刚刚拔出腰后的火铳,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大人受惊了!”不等穆三官回神,麻贵便一把接住瓷瓶,然后带着一班士兵齐唰唰拜倒在知府身前。
      “都起来吧,今晚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传到外面去。”知府咳了两声,示意众人起来,又道,“麻贵,你立刻随上差前去官仓,调出十万石粮草来,连夜上路,运去榆林,越快越好。”
      “诺!”麻贵此时最担心因为文师爷的关系受到牵连,当即把瓷瓶递给穆三官。
      “大人,你身上的毒……”穆三官收起火铳,上前扶住面色惨白的知府,把瓷瓶塞到他手里。
      知府道:“正事要紧,麻贵恭忠耿直,赶紧上路吧!”
      穆三官点点头,几步走到麻贵跟前,沉声道:“还请麻将军立刻调动本部人马——这趟差事事关榆林生死,成,则有大功于社稷;不成,我唯有自裁以谢朝廷。在下的性命,便握在麻兄手中了!”
      麻贵一拱手,道:“麻贵与所部三百将士定当听从大人差遣,为朝廷效死命!”

      三更时分,麻贵便率所部三百精锐押着十万石粮草离开了绥德城,沿着无定河踏上了北上榆林的大道。
      北门外,穆三官向知府辞行:“北边事情一了,我便会向朝廷奏请大人调粮之功。”
      “内忧外患,朝廷里像大人这样实心办事的人太少了,下官能帮则帮,何足挂齿!”
      “如此,在下告辞!”穆三官猛转身,向知府深深一躬,翻身上马,追运粮队而去。
      “长风起兮大河东流,壮士一去兮,朔风更张!”蹄声远去,知府向北一躬,将瓷瓶抛入了无定河中……

      “娘的,又让他们溜了!”褚千斤将手中铜棍往地上重重一插,朝粼粼南去的无定河上吐了口唾沫,伸脚在身前被马蹄踩得凹进寸许的小土坑里重重捣腾了几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驴肉夹馍大口啃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追踪叛军的第五天,他还清楚记得,那天常云带着大队骑兵突然杀回榆林城下,那个素来与他不和、克扣军饷的总兵刚刚在城头探出脑袋,就被他一箭射穿了脑门。若非延绥镇副将麻禄临危不乱立刻传令全城戒备,拥有一万多守军的榆林城当时就有可能被常云的一千多骑兵偷袭得手。常云见榆林城守备森严,便在城池周围大肆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
      常云乃是西北名将,尽管只是个副将,其威名却远甚几个军镇的总兵副总兵,就连漠北蒙古诸部都对其甚为忌惮。常云兵变让榆林城很快陷入恐慌——朝廷原本就已拖欠几个月的军饷,再加上巡抚总兵层层克扣,底层军校和士兵早就心生不满。为了稳住局面,以麻禄为首的各级军官与陕北锦衣卫联手弹压,秘密处置了几名带头闹事的兵头,然后逼着当地官员开仓发银,补了守军一个月的军饷,这才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常云兵变后,原本打算倾全力一战的横山寨寨主骆长庚立刻联络上了这位发小兼老对手,常云也正好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两人一拍即合,结成联盟。不过善于用兵的常云没有傻到拿骑兵去攻打坚固的榆林城,而是不断神出鬼没的骚扰榆林周边,还将横山地区的秋粮抢在官府征收之前全部扫荡一空,让榆林彻底变成了一座只能坐吃山空的孤城。另一方面,常云的到来让骆长庚的野心开始膨胀,他一面利用常云营造声势,一方面派人前往漠北蒙古借兵——常云兵变让多年来据土称王的宿愿有了实现的可能。
      褚千斤原本是横山寨的三当家、骆长庚的得力干将,但是他看不惯骆长庚为了一己私心而去勾结蒙古人——当马贼是为了自保求存,贪官可以杀,但鞑子不能投,更何况他的父母就是死在蒙古人刀下。与骆长庚大闹一场后,褚千斤毅然离开了横山寨,他不愿坐视叛军与横山寨引蒙古人入寇,于是开始追踪叛军,只要让朝廷尽早平定这场兵变,杀了常云,才能断了骆长庚的想念,让西北继续维持现在的局面。
      休息片刻,褚千斤抄起铜棍,继续南行。

      南,十里外。
      穆三官策马走在山岗上,山脚下就是长长的粮队。队伍从绥德出发,沿着无定河一路北上,在米脂渡河来到东岸,过织女渠、定惠渠,在鱼河堡逆上榆惠渠,计划在天黑前赶到归德堡。穆三官没有与粮队同行,而是不远不近的吊着,既能在暗中照应粮队,又能看看这个麻贵带兵办差的本事。
      麻贵走在粮队的最前方,此人年纪不大,却深得部下爱戴,一路行来,将粮队上上下下从伙夫到骡马打理得井然有序,行走停歇布阵防卫周全缜密,单是这股子阵势,就足以让陕北道上的各路强盗马贼不敢对粮队妄动心思。
      天色已暗,山风中也有了阵阵寒意,为了尽早赶到归德堡,麻贵下令粮队加快前进的速度。再行一阵,天色更暗,山风更紧,原本平静的榆惠渠在昏沉沉的天幕下竟透出几分诡异之色——穆三官警觉起来,麻贵似乎也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很快,粮队停下,结阵,布防,一丝不苟。穆三官翻身下马,藏身暗处。
      “轰隆隆……”闷雷滚动,由远及近。
      “哗啦!”麻贵一跃而起,手按刀把;穆三官极目远眺,仿佛看到了危险的临近。
      “轰隆隆!”雷声如潮,大地震动!
      “结车阵,上火铳,弓箭手!”一连串干净利索的军令下,麻贵和他的战士们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
      “终于来了!”曾在大同镇当兵数年的穆三官立刻就分辨出,这是马蹄声!
      “三百骑!”麻贵从远处烟尘的大小情状判断出了对方的数量——榆林城的骑兵不可能在此时南下,所以来得一定是叛军骑兵!
      “轰隆隆!”闷雷声在火铳射程之外骤停,对方显然深知边军战法。
      水,静流;风,劲吹。
      天已全黑,双方都没有点起火把,就这样在黑暗中森然对峙。
      穆三官悄悄靠近粮队,在一处乱石间潜伏下来。
      “火!”对面骑阵中响起一声暴喝,上百枝火把沿河齐齐燃起,彻夜通红!
      “果然是跳荡铁骑!”跳荡铁骑是明军边军中最精锐的骑兵,主要服役在宁夏、延绥、大同三镇,这些骑兵装备精良,作战时一手持火器,一手持马刀,既擅长远距离奔袭,又能近战搏杀,是一支连蒙古骑兵都闻之色变的劲旅。
      穆三官拔出火铳,在视线中搜索常云——在大同镇时,他曾与常云有过一面之缘,出于锦衣卫的职业本能,他牢牢记住了当时还只小有名气的常云的样貌。
      “好肥的一票买卖,足够过冬了!”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骑阵中竟响起一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
      “常谣?”穆三官脑海里很快浮现出当年那个跟在常云身边、骑术不亚于乃父的小姑娘的身影。
      “带兵的,你是何人?”常谣马鞭子一扬,冲粮队中的麻贵喊道。
      “绥德把总麻贵,奉命押粮至此!”麻贵朗声回道,他的镇定也让初时有些慌乱的民夫们安静了下来。
      那女子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麻贵一番,道:“一个小小的把总,口气不小啊,知道我是谁吗?”
      麻贵凛然道:“叛军首领常云之女!”
      “你!来人!”麻贵硬梆梆毫不客气的话显然激怒了这位常家大小姐,也让穆三官皱起了眉头——女人撒起泼来,那可毫无道理可讲,这小妞明显比她老子更麻烦。
      “姑娘若是想试试我绥德戍兵的本事,在下和兄弟们自当奉陪!”麻贵嗓音不大,却透出无比的威严和自信,身后那三百战士亦是挺胸怒目,一个个随时准备冲上去搏杀。
      “倒是一条汉子,姑娘可否把此人的脑袋留给在下啊?”就在两军一触即发之际,一道黑影借着夜色掠至粮队和骑阵间,说话的竟是在绥德府衙逃出升天的文师爷!
      “给我一个理由先,说得有理,我便依你!”常谣来了兴致,不急着动手了,女人总是爱看戏的。
      “文师爷,这厮居然还敢现身!”穆三官和麻贵心头泛起同样的疑问。
      “我杀人你劫粮,坐地分赃,如何?”文师爷道。
      “成交!”常谣还了他一个干脆利落。
      “坐地分赃,当我不存在啊……”穆三官被这一老一少狠狠噎了一把。
      “啪!”文师爷刚朝麻贵踏出一步,河畔就传来一记石块爆裂声,一条壮汉扛着一根长棍大步走来,在两阵中央稳稳站定,单手平举长棍,棍尖遥指文师爷,冷冷道:“文师爷,许久不见啊!”
      “褚千斤,是你……”文师爷自然认得这位与自己并称横山寨文武双杰的风雷棍褚千斤。
      “褚哥哥!”马背上的常谣几乎喊出声来,两眼已然变成了桃花状……常云和骆长庚私交甚好,所以常谣便有了去横山寨游玩的机会,一来二去,竟喜欢上了粗犷霸气、勇武过人,比自己年长近十岁的褚千斤。
      褚千斤一边凭着过人的臂力单手平举铜棍,让文师爷无法轻举妄动,一边转向骑阵,借着火光对常谣道:“常家妹子,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常谣天性大胆,即便在两军阵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褚千斤说话的语气、拿棍子的姿势都让她深深着迷,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股子无法无天的气势,只道:“恩……你说,我答应你……褚哥哥……”
      褚千斤爽然一笑,道:“由我跟老不死的玩一场:他赢了,我听凭处置;我赢了,妹子你就带着人马回去,别让哥哥我为难!”没追到常云的主力,却碰上了劫粮的偏师,褚千斤不想与常谣为敌,他也知道小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但他决不能放过文师爷——这老不死的是骆长庚的心腹智囊,所有坏点子全都由他想出来,只有把他解决了,才有说服骆长庚放弃与虎谋皮的打算。
      “好……我答应你……”常谣的声音越来越小,面上已是灿若红霞。
      不远处的乱石堆后,穆三官强忍住笑,心想你小丫头也有冤家撞头的时候,硬碰硬,文师爷未必打得过褚千斤,看来用不着自己出手,粮队八成也能保住。
      “妹子,既然答应了,到时可不许反悔!老不死的,别磨蹭,来!”褚千斤手腕一抖,铜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重重点地。
      “褚哥哥的身手越来越帅了……”常谣幸福的像花儿一样,恨不能大声为褚千斤加油。
      穆三官调整了下火铳的角度,对准了文师爷的大腿——有褚千斤在,常谣是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了,可文师爷决不能再让他跑了,放黑枪又如何,为朝廷办事,从来只讲成败,不论手段。
      “老不死的,怕了?你不动,我可不客气了啊!”褚千斤浓眉一挑,稳稳踏出一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师爷口中念着,手中却不动声色的多了一对判官笔。
      “大风起兮!”伴着一声猛喝,褚千斤手中铜棍已然高举过顶,夹着风声就朝文师爷的脑门狠狠砸去。
      “大巧不工,好气势!”穆三官暗赞一句。
      “这棍法适合战阵搏杀!”麻贵用力点了点头,猛士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叮……哧啷!”不论是年龄还是力气,文师爷都处在下风,所以他没有实打实的去接褚千斤这雷霆一击,而是巧字当先,两支铁笔在棍身上一点,身子顺势掠开几步,凭着巧妙的身法避开了当头一棍。
      “大风起兮!”又是一声猛喝,又是由上往下当头砸下。
      “拼体力?”穆三官和文师爷同时纳闷,这小子有点意思。
      “大风起兮!”再一声猛喝,还是由上往下当头砸下。一连三棍,都被师爷以身法和敲力化解。
      “兄弟,你这是在赶鸭子啊!”麻贵突然大笑起来。此言一出,两边数百名将士一个个憋红了脸,却不敢笑出声来,只是一个劲的往鼻孔里出气。
      “大风起兮……”褚千斤喊声未完,师爷已然跳到了闪躲的位置上,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云飞扬!”这回,轮到麻贵高喊,“兄弟们,威!”
      “威!”三百壮士齐齐高呼,“云飞扬!”
      “好!”褚千斤猛提一口气,铜棍砸落到一半时,突然来了一个大拐弯,横刺里对准文师爷的下巴扫去!
      “褚哥哥,砸死他!”常谣再也忍耐不住,开始心上人助威,一时声震全场。
      “小丫头居然反水,嗓门还真大……”常谣的惊天一喊不但把三百壮士的喊声全部盖下,还让文师爷耳边炸开了锅——文师爷只觉脑子里“嗡”的一记闷响,然后就是横扫而来的一棍子……
      “当!”这一次,判官笔结结实实的挨了铜棍一记狠砸。文师爷虎口剧震,连退七八步,边退边调息,好不容易站定,耳边又响起了三百人的“大风起兮”……
      文师爷突然觉得很悲哀,自己费尽心思苦心卧底一年多功亏一篑,而像褚千斤这等没有脑子只靠一身蛮力的愣头青却靠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博得了所有人的支持……不知不觉中,骑阵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弧,褚千斤就是那在场中尽情挥洒的驯兽师,而自己,横山寨的军师,竟成了众人看热闹的玩物!
      “人生最大的悲哀非是壮志未酬,而是被一个后生小子活活玩死!”如果有喘气的机会,文师爷定会仰天长叹,但更令他郁闷的是,褚千斤连感慨人生悲哀的机会都没给他,在两边将士一浪高过一浪的“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助威声中,那根铜棍就像黄鼠狼盯着鸡屁股般如影随形。
      “当!”在常谣声嘶力竭的叫好声中,文师爷右手铁笔被铜棍重重砸飞,落地时,已然扭曲。此时的褚千斤已是一身大汗,精神体力也已到达颠峰——如果单从实力和对战经验上看,文师爷或许在他之上,但临阵对决,尤其在两军对阵的环境下,气势和威风起到的作用往往更大;而像文师爷这般平日里用惯阴谋伎俩之人,到了真正面对面搏杀之时,往往容易患得患失,难以豁出命去拼死一搏。
      “形势不妙,不如早走!”褚千斤所料没错,面对四下如潮的助威声,面对越战越勇的愣头青,文师爷首先想到的不是全力一战,而是寻找机会准备抽身。
      “想跑,哼哼!”穆三官再次调整了火铳的角度,同时做好了飞身堵截的准备。
      又是一轮大风起兮,又是一轮云飞扬——文师爷不愧为老江湖,闪转腾挪间便找到了逃命的方向,左手一甩,掌中铁笔划出一道暗芒,激射向褚千斤!
      “留神!”这一次,常谣的惊叫声甚至盖过了火铳的爆响……
      “当!”褚千斤横棍一扫,将激射而来的铁笔荡飞,待到他快步上前时,文师爷已软倒在地,一条腿不停的抽搐着——火铳的铅弹从左往右打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正从偌大的口子里汩汩往外冒……
      穆三官朝冒烟的铳管吹了口气,快步走到场中,伸脚踹了文师爷一记,道:“文师爷,幸会啊!”
      失了声的文师爷满眼怨毒的望着他,一张嘴,却吐出大口血沫。
      褚千斤望了穆三官一眼,拱手道:“大人好枪法。”
      穆三官淡淡一笑,道:“记得让你的好妹子兑现赌约。”
      褚千斤耸了耸肩,转身道:“妹子,人都死了,还不带着你的人回去!”
      “不!”常谣马鞭子一扬,撅起小嘴道,“我要是走了,就看不见你了,除非——”
      穆三官从背后拔出长刀,手起刀过,切下文师爷的脑袋,甩手丢给麻贵,道:“你的,拿去领赏!”接着又凑近褚千斤,低声道,“兄弟,女人靠哄的,就当帮大伙儿一个忙,先忍忍,如何?”
      “女人啊!”褚千斤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正好借此机会前去探探叛军虚实,于是扭头对常谣道,“妹子,走,我随你去见你爹!”
      在常谣的欢叫声中,这支奉命出来打秋风的跳荡铁骑齐刷刷掉头,丢下粮队隆隆而去。
      “麻贵!”
      “在!”
      “让兄弟起来,上路,有叛军开道,咱们直奔榆林!”
      “兄弟们,上路——大风起兮!”
      “云飞扬!”
      “安得猛士兮!”
      “守四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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