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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战榆林 ...

  •   “开城,接粮队!”伴着守城将官的一声大喝,榆林城南门隆隆打开,粮队的到来让全城军民如过节般雀跃,欣喜振奋的神情挂在每一个人脸上——十万石粮草不但能让万余守军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个冬天,也能大大缓解城中守军因常云叛变和主将被杀带来的焦虑情绪,大大激发守军的士气。
      与负责接管粮草的官员交接完毕后,麻贵快步走到一位黝黑魁梧的中年将官跟前——此人正是麻贵的父亲,现在城中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参将麻禄。麻禄在麻贵那儿了解完运粮始末后,便快步走到穆三官跟前,行礼道:“末将麻禄,见过上差。”上差,是地方官员对京城锦衣卫和两厂人员的固定称呼,如果是寻常朝廷官员,便直呼“大人”。穆三官抱拳还礼。麻禄再次拱手,道:“末将代全城将士谢过上差!”
      穆三官点点头,道:“同是为朝廷办差,将军不必客气,城中情势如何?”
      麻禄将城中状况简要一说,又道:“总兵大人死后,城中人心不稳,末将下令不得出战,方才安下军心。眼下天气转凉,过了这一阵的风沙就会下雪,叛军也只在外面掠粮,尚未攻城。”
      “我担心的是横山寨的马贼。”穆三官开门见山道,“有他们做后援,常云就能肆无忌惮的劫掠边地,现在粮草有了,援兵却没到,榆林还是一座孤城,不知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上差可要听真话?”麻禄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擅调绥德存粮,我已没了退路;擅离本部防地,麻贵也没了退路——两个带罪之身就站在将军面前,麻兄还有何顾虑?”寥寥数语,穆三官已然将自己与麻家父子置于同一阵线;从将军到麻兄,更是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麻禄微一错愕,道:“请随我来。”
      从南门到北门,榆林城守备森严,纹丝不乱。西风起,尘土飞扬,麻禄指着城西自北向南流去的榆林河道:“常云的骑兵就是从外长城被榆林河豁开的口子南下劫粮,城中本来有三千多骑兵,大多都跟他前去进剿横山马贼,剩下的几百骑,根本没法出城一战。据说前几天来的消息,横山寨聚集了四百里横山十几路马贼,数千人堵在外长城口,就是为了接应常云,不让我们抄了他的后路。”
      “野战争锋,麻兄与常云谁胜一筹?”穆三官敏锐的注意到,每次提及常云,麻禄只呼其名而不称叛军,可见两人必有交情,便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麻禄道:“我麻家父子身受君恩,保家卫国乃是天职。若论野战,用骑兵,十个麻禄勉强能与常云一战;若论守城,只要有我麻禄在,十个常云也休想撼动这榆林城半分!”
      穆三官点了点头,麻禄虽然没有明说,可意思很清楚:第一,他麻禄决不会因为私交而给常云留情面;第二,以城中现状,想要一举歼灭常云所部骑兵根本没有可能,但守住榆林城却不在话下。不过麻禄的话让穆三官不得不面对一个尴尬的局面,这个局面早在接到任务时京城的密使就已挑明:朝廷没有钱粮发动围剿,包括榆林在内的西北各镇也无力发动围剿,想要解决这次兵变,就只剩下两条路——或暗杀常云,或劝其反正。不论哪条路,对穆三官来说都是严峻的挑战:抛开常云本身的实力不说,叛军背后还盘踞着数千横山马贼,还有更北面雄踞河套的蒙古诸部,一发则牵动全局,稍有不慎,就会酿出更大的变乱。
      如果差事好办,上头也就不会派自己前来了,穆三官如此宽慰自己。想到这儿,穆三官便拜托麻禄父子勿向别人提及自己身份——榆林是陕北重镇,城中鱼龙混杂,各方眼线密布,尤需小心行事。

      是挑战,也是机会——穆三官习惯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人动起来的时候,脑子也特别活泛。榆林河在脚边静静流淌,沿河是稀稀拉拉的榆树林,再往北就是外长城的口子,大漠的风沙便从口子里往南刮啊刮,刮得天地间一片混沌。时人把蒙古骑兵称作“黄祸”,只因风沙一起,生活在大漠的蒙古人便不得不出去觅食,风沙既是他们的掩护,也能迷住对手的眼睛。
      “四爷!”三道人影齐齐出现在穆三官身后。
      “都来了,曹勇,周边三镇情势如何?”穆三官双手负背,始终望着粼粼南去的榆林河水。
      “回四爷的话,宁夏、固原、大同三地传来消息,三镇边军都已戒严,只不过没有朝廷的命令,几位总兵大人都不敢擅自出兵。”矮墩墩的黑胖子曹勇答道。
      “不出所料。良秀,京城那儿有什么消息?”
      “内阁与兵部都盯着东南,宫里也没有明话,但司礼监的孟公公透出风来,差事还得咱们来办。三爷特地关照,西北之事非同寻常,宫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冷汗夹背,唯恐误了东南大事。”
      “哼哼,倒是看重我们!老十,北边风声最紧,可有异动?”
      那个被唤作“老十”的大胡子壮汉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道:“横山十八路马贼全出动了,正在往南集结,榆林怕是要打上一仗。这个骆长庚野心不小,他祖上本是当年帖木尔麾下的回部大将,几代人一直在给朝廷找麻烦,只不过此人行事小心,武功也不错,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云中堡那边呢?”云中堡,是老五在情报里重点提到的一个地方,穆三官因而多问了一句。
      “云中堡离榆林五百里地,与横山寨也隔着毛乌素沙漠,暂时还没动静,不过这些年来云中堡实力大涨,占着河套乌拉山下最肥的草原,堡主萨莫哲出身蒙古贵族,现在主事的是一个叫阳长风的汉人。此人曾与常云也有交情,常云现在的坐骑便是阳长风送的阴山踏雪驹。不过云中堡和横山寨素来不对路,又卡在横山寨前往大漠的要道上,骆长庚想要勾结蒙古诸部,就必须过云中堡这一关。”
      三人依次说完,穆三官深深吸了口气——从各方回报看,延绥镇所面临的已不单单是一次兵变,而是整个西北错综复杂的局面。临危不乱、明晰大势、勇于决断,这是成为锦衣卫太保必备的素质。沉思片刻,穆三官猛转过身,开始分派任务:“曹勇,你留在榆林,一边暗中联络西北各镇,一边盯住城里头的动静,但有异动,便可会同麻禄将军临机处置!”
      “诺!”曹勇话不多,却是老十之下锦衣卫在陕北最得力的干将。
      “良秀,把住京城这条线,不管上头有什么命令或是派什么人来,定要及时找到我。你们两个先去,我跟老十有话说。”
      “明白,四爷放心!”曹勇、良秀一拱手,分头而去。
      待二人走远,穆三官才道:“老十,我打算去云中堡走一趟。”
      “云中堡?”老十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挠了挠大胡子,用力拔下一根。
      穆三官点头道:“西北一盘棋,动一处则牵全身,稍不留神就会满盘皆输——你我输了不要紧,大不了把自己押回镇抚司大狱,可朝廷输不起,东南拖不得!”
      老十当然明白个中利害,否则上头也不会把专事处置紧要事件的老四调来帮忙,北镇抚司十三太保,边关九镇各派一人,余下两人留守京城,两人机动待命,三年轮换,今年正好是他在延绥镇的最后一年,却不想碰上这等大事,遂道:“漠北凶险,我与你同去!”
      “不,你去横山。” 穆三官一摆手,他已有自己的打算。
      “横山?”
      “不错,西北一盘棋,榆林是死结,若想破解全局,胜负之手却在棋局之外,来看——”穆三官找了块碎石,在河边沙地上画了一个小圈,道,“这是榆林。”又在榆林西边画出长长一条,那是横山;接着又在榆林和横山外划了一道长长的“几字”,便是黄河河套;最后,在河套北面的乌拉山下用力勾出一个小圆点,抠出一掊土,沉声道:“云中堡,胜负手!”
      老十盯着这幅简明扼要的西北局势图片刻,若有所思道:“你是说螳螂捕蝉……”
      “不错!”穆三官直起身子,将手中碎石远远抛入河中,道,“区区一座榆林城算什么,诱饵罢了!西北各派势力纠结多年,朝廷屡次征剿未果,就是因为没打到要害;这次兵变,正好把蝗虫蛐蛐统统引出来!你去横山,只需做一件事——就是把那狗日的十八路马贼的老巢捣得西里哗啦,让他们日不得安心放马、夜不能喝酒安寝!后方一乱,马贼就会军心不稳;军心不稳,他们就会自己掐起来——这一票干好了,就足够横山寨捣腾一阵子,哪还顾得上常云!”
      “好一招釜底抽薪,老四,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老十笑着在穆三官肩头砸了一拳,道,“十八路毛贼不过是虾兵蟹将,你要吃的,怕是横山寨这条大鱼吧?”
      穆三官嘿嘿一笑:“这叫搂草打兔子,我去云中堡,你去横山,有麻家父子在,榆林丢不了。”
      “不必说了,你我兄弟能联手大干一票,也不枉我在陕北混迹三年——不好!”话未完,老十突然伏倒在地,细听片刻,翻身跃起,道,“大队骑兵正在南下!”
      穆三官吃了一惊,往河面上一看,果然有水花震动。
      “我留下监视,你赶紧回城,来得不下一千骑!”
      “兄弟,留神!”穆三官朝老十肩头回砸一拳,飞身离去。

      “呜……呜……”嘹亮的号角声回荡在榆林城上空,守城的边军将士很快就觉察到了大地在震动——作为延绥镇的镇城(明代军镇分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堡城五级,榆林是延绥镇最高级别的镇城),榆林城曾多次在与蒙古人的交锋中经历战火,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既不是“黄祸”蒙古骑兵,也不是常云的跳荡铁骑,而是由十几路人马组成的横山马贼大军。
      “真是反了天了,连马贼都敢来打榆林!”一个总旗官嘀咕着,当他看到麻禄阴沉着的面孔时,便生生把下面的话咽回肚里。麻贵跟在父亲身边,凝视这支千余骑的马贼大军后,低声道:“父亲,当战!”
      麻禄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箭垛后,死死盯着马贼大军的动静。
      “哗啦!”千骑阵中,“金”字大旗乘风激荡。
      “金木堂……”麻禄嘴角一动,一眼认出此人。金木堂性情刚猛,素来不服骆长庚,其家世代为前朝皇族侍卫,元朝灭亡后,祖上流落江湖,而后落草横山,成为骆长庚外最大的一支马贼。
      “横山金木堂在此,城中小儿可敢开城一战!”金木堂提枪遥指城头,声若洪钟。
      “将军,区区马贼,标下愿做先锋一战!”麻禄身旁,一员游击将军拱手请战。
      麻禄一动不动的盯着远方,道:“来的是一支马贼,躲在暗处的却是常云,这群乌合之众不过是引我们出战的诱饵——沉不住气,你还打什么仗!”
      “将军,城中守军万余,如若听任马贼叫嚣,恐怕于军心士气不利。”另一员游击将军小声道。
      “榆林守军不可轻动!”一直没有说话的麻贵突然大步上前,正色道,“城中将士军心不稳,临阵必怯;以步对骑,无骑兵掠阵,难保完胜;敌虚我实,敌在暗处,变数在敌不在我——有此三条,榆林守军便不可动!”麻禄不置可否,心里却对儿子所提三条十分赞同。
      “然——”麻贵突然提高了声音,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铿然道,“听凭乌合之众叫嚣城下而不战,于大军士气不利;诸位将军克扣军饷在前,未查兵变于后,今又不战,他日朝廷追究起来,必定三罪并罚;常云兵变,边镇守军人心惶惶,若不能以一场大胜振奋士气,纵使熬过今冬,常云与横山寨也必成长久大患——有此三条,今日,当战!”
      麻贵的话有如雷鸣,每一字都轰击在众将心头,将军们的脸上有了杀气,齐齐望向一言不发的麻禄。
      “榆林守军不动,当如何战?”麻禄终于开口,面如磐石。
      “哗啦!”麻贵单膝跪倒,拱手道,“标下愿率本部三百健儿出战!”
      “三百人!”众将一下子明白了麻贵的心思:以三百敌一千,败,无伤元气,胜,便能大振士气;三百人一出,就把战与不战的难题丢给了意气而来的马贼——麻贵虽只是个小小的把总,其勇其谋不下乃父!
      “来人!”麻禄伸手在箭垛上一拍,大声道,“将我的大鼓抬上来!”
      几名亲兵飞奔而去。
      “陈大人!”麻贵转向身边一位中年文官。
      “将军!”中年文官上前一步,他是延绥兵备道,四品文官,掌管军需后勤、兵员调度,平日里二品总兵见了他都要客气行礼,而今大敌当前,他也放下文贵武贱之别,来到城头备战——榆林若是不保,他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麻禄道:“烦请陈大人打开军械库,给绥德三百健儿配齐火器战车。”
      “本该如此。”陈大人点点头,当即吩咐左右照办。
      麻贵见此,轰然起身,向众将一拱手,飞奔下城。

      “轰隆隆!”十几辆战车被推到了瓮城中,麻贵顶盔贯甲、腰悬火铳、手提长刀,带着麾下三百名绥德壮汉整整齐齐的在车阵旁列队,坚毅与无畏,清楚的写在每个人脸上。
      “战阵搏杀,岂能少我一个!”穆三官信步而来,目光扫过每一名战士,最后落在麻贵处。
      麻贵快步上前,低声道:“大人身肩重任,战阵厮杀,交给我等便罢!”
      穆三官指了指麻贵左臂上的白布条,道:“这是为何?”
      麻贵道:“我和我的三百弟兄都是回人,战阵之上不戴白帽,便系白布,好辨认,伤了也能包扎。”
      穆三官提了提手中长刀,道:“你若把我当兄弟,就替我弄身盔甲来,还有白布。”

      “轰隆隆!”正当金木堂耀武扬威的骑着马在远处转了几圈准备撤军的时候,榆林北门缓缓打开,一辆辆战车被推出城外,很快结成一个半弧状的车阵,紧随其后的便是三百名臂缚白布的孔武壮汉。
      金木堂大枪一摆,本以为守军会倾巢而出,驱马上前几步,才发现出城应战的只有区区数百名步兵:这数百名步兵全部躲在车阵之后,将阵型收得十分紧密,缓缓朝本方推进。车阵在明军中的作用很大,行军时可以用来运粮,作战时,既是士兵拿火铳射击的掩体,也能用来阻挡对方骑兵的冲锋,还能就地发动火攻,蒙古人就不止一次的在车阵上吃过大亏。
      车阵在离城一箭处停了下来,麻贵做了个手势,前排一百名战士立刻架起火铳,对准了正前方的骑阵。
      以步对骑,以少敌众——所有人都为孤军出战的三百壮士捏了把汗,可穆三官不这么想,这个金木堂虽然气势汹汹,但从他策马阵前犹犹豫豫既想强攻又摆出一副想要单挑的架势看,显然是个战场草包,根本不懂得如何运用骑兵优势发动突袭。
      三百人的车阵就这样稳稳当当的摆在了榆林城与马贼的骑阵中央,不进、不退、不攻,给金木堂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攻吧,一千骑兵打几百步兵,胜之不武;走吧,又拉不下这个脸。于是,不出穆三官所料,金木堂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选择——三百骑兵轰然出列。
      “公平对决?”穆三官与麻贵相视一笑,机会来了!
      “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横山铁骑的厉害!”金木堂发话了,却被一串长笑声打断。
      “大风起兮!”褚千斤来了,依旧扛着那根大铜棍,依旧大步流星,依旧凛然无畏的走到车阵前,大声道,“金木堂,你不是一直想跟老子较量吗?今天给你这个机会!”
      “褚千斤,你要是敢帮他们,我就跟你没完!”常谣纵马飞驰而至,提着马鞭大喊道。
      众目睽睽下,褚千斤朝常谣一拱手,义无反顾的走进车阵。
      “咿呀~~~~~~”望着褚千斤的身影消失在车阵后,常谣放声高唱: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
      那是一个的谁,
      那就是的那要命的二啦妹妹,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
      西山上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
      了不见个人,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
      哥哥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呀,
      泪满流……”

      在常谣满是心酸的信天游歌声中,金木堂高举大枪,一声令下,三百骑兵发起了冲锋!
      “咚咚!”城楼上,麻禄亲自擂鼓,为三百将士壮行!
      鼓声、喊杀、马蹄响,湮没了常谣的歌声。
      三百车阵岿然不动,麻贵高举□□,怒喝:“火!”
      “火!”枪声齐鸣,硝烟弥漫,冲在最前面的二十余骑应声扑倒,随后跟进的骑兵纷纷撞在同伴的尸体上,又被第二轮密集的枪火扫倒一大片。
      “风!”百名火铳手退后,分居两翼的百名弓箭手对前赴后继的马贼展开了第二轮射杀。远程火器,中程弓箭,近战搏杀,麻贵将三百战士分成三拨,就是要让敌人在冲锋途中便损失一半!
      “刀!”在麻贵的喝声中,火铳收、弓箭藏,三百把□□齐指向天!
      “咚咚咚!”鼓声不绝,北城上,数千守军齐声助威!
      “杀!”还是麻贵的暴喝,三百猛士卷起一团旋风,与迎面而来的马贼骑兵轰然相撞,冲在最前面的,正是手舞铜棍的褚千斤!
      “蓬!”褚千斤与穆三官几乎是同时解决掉自己的第一个对手——铜棍下,一名马贼连人带马被扫上半空;刀光中,两截断腿跌落跟前,一截是马腿,一截是人腿。
      “倭刀!”褚千斤冲穆三官一笑,抹了把脸上的血污。
      穆三官双手横握倭刀,笑道:“用倭寇的刀斩马贼的腿,门当户对!”
      褚千斤铜棍飞舞,又将一名马贼打落马下,一棍戳死,大声道:“我倒要看看是我的棍子狠,还是你的倭刀快!”
      穆三官飞身跃起,挥刀劈落一人,大声回应:“谁杀少了谁请吃狗肉!”
      “娘的,老子就这点爱好,居然被你知道了!”
      “哈哈哈……”长笑中,三百壮士有如猛虎下山,只一个反扑,就将三百骑冲得七零八落——回人骁勇,再加上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留下的就只是满地残肢断臂。
      “大哥,一股脑儿把他们收拾了吧!”骑阵中,已有人按耐不住,这三百步兵的强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连金木堂也开始后悔没有一鼓作气将他们一举扑灭。
      “现在才后悔,晚了!”穆三官在冷笑,将砍得通红的倭刀往袖子上一抹,狠狠嗅了把空气中的血腥味——与镇抚司大狱不同,这儿的血腥味更多了几分苍凉悲壮之气。
      “收!”就在三百壮士即将把同等数量的马贼骑兵收拾干净之时,麻贵突然下令收队。三百壮士很快聚拢,背着十几位战死同伴的尸体躲回车阵后;战场上,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与上百匹无主的马儿。
      这一收,让刚刚下决心准备全力一搏的金木堂再次犯难——打吧,对方已经抱团,错失一次机会,再打,损失只会更大;不打,这一仗就算输了,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威!”短暂的对峙过后,榆林城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这次交手规模虽小,可着实打得漂亮,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教训了马贼们一把,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边军劲旅!
      “绥德的汉子米脂的妞,打得漂亮!”车阵后,穆三官朝麻贵竖了竖大拇指。
      “米脂的妞……”褚千斤朝远处的常谣挥挥手,那才是地道的米脂妞。
      “贼人又来了!”麻贵朝穆三官肩头猛拍一记,大声喝乎准备接战。拍完,麻贵才想起穆三官是自己的上司,憨憨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穆三官朝麻贵笑了笑,擦了把手中倭刀,道:“战场上只有兄弟,不论其它。”
      “轰隆隆!”蹄声大作,这一次,金木堂押上了全部底牌——算上逃回去的百余骑,近千骑兵一起扑向车阵;金木堂将骑兵分成左右两翼,他要用马贼最擅长的包抄战术将车阵一口吞掉!
      麻贵站在阵中,手持双刀,大声道:“兄弟们,杀够五个才能死——火!”
      “火!”趁着短暂的间隙,火铳手装弹完毕,车阵前再一次硝烟弥漫。
      “风!”号令声中,穆三官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一副弓箭,稳稳站在后阵。
      “飓~!”弦响、箭去,一名冲到车阵前方的马贼骑兵被劲箭穿胸而过,轰然坠马。
      “好箭法,射他们的头头!”麻贵大声道。
      第二枝箭上弦,穆三官开始搜索马贼头目。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战士,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是麻贵。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面对敌人的全面冲锋,麻贵没有像先前那样下令全体出阵搏杀,而是指挥车阵一边抵抗,一边缓缓后退——每退一步,前方空地上就会留下一堆尸体和大滩血水。
      “将军,情势危急,派援兵吧!”北门城头,一众将校都为三百壮士捏了把汗。
      “来人,架炮!”麻禄放下手中鼓槌,他的目光坚定如一,就在车阵后退的一刹那,他全明白了,麻贵是在诱敌靠近!上阵父子兵,你个臭小子胆大妄为,老子却不能不管你!
      很快,十几门大炮准备就绪,众将这才明白,麻贵是拿自己和所部三百人的性命为诱饵,将不能攻城的马贼骑兵引到火炮射程内,头一回的反扑,就是要激怒对手,让他们孤注一掷!
      “好一招釜底抽薪!”穆三官也明白了麻贵的用意——区区三百人,进则杀敌,退则诱敌,他开始相信,只要不死,这位年轻的把总必将成为常云之后的新一代边关名将。
      “轰!”城头炮响,麻贵大笑——还是老子明白儿子的心思!
      “轰!”猛烈的炮火给冲锋的骑兵带来了致命的打击,炮火大多落在骑阵中部偏后,一通猛射,就将骑阵轰成前后两截——后面的骑兵不敢冲,前面的骑兵便成了孤军。
      “刀!”麻贵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号令下,且战且退的车阵再次大开,如林的□□上泛出刺目精芒,齐唰唰挥向已是惊弓之鸟的马贼们——褚千斤铜棍当先,麻贵双刀飞舞,穆三官则一把锁定了手提大枪的金木堂!
      “飓~!”流星似火,一枝羽箭不偏不倚的钉在了金木堂战马前足将要踏下的地方。受了惊的战马“西溜溜”一声长啸,两条前腿腾空而起,险些将马背上的主人甩落。待金木堂回过神时,胯下战马竟已轰然倒地!金木堂挣扎起身,才发现坐骑眼珠中枪,铅弹贯脑而出,当场毙命。射人先射马,金木堂知道自己遇上了劲敌,抬眼望去,战局再变——自己面对的已不再是原来的那支步兵,而是一支挥舞弯刀、臂缚白巾的回民骑兵!
      原来,麻贵和他的三百壮士每人都带了两把刀,一边杀敌,一边抢马,回民本就善骑,上马后,就将长柄□□往马鞍子后面一挂,然后拔出挂在背上的厚背薄刃马刀,一下子从步兵变成了骑兵。城上炮声不绝,城下杀声不断,有了炮火掩护,麻贵便带着这支临时组建的骑兵开始清理战场,肆意斩杀被冲散的小股马贼。
      “金木堂!”目瞪口呆的金木堂被一声大喝惊醒,此刻的他已没有战马,可冲过来的却是一骑!更要命的是,就在他准备就地一滚躲开呼啸而来的马刀时,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还挂在另一侧的马镫上!
      “操!”这是金木堂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一阵风过后,他的首级已然落在穆三官手中。

      “回去吧,这些人完了,我们也没了掣肘。”一个柔和而低沉的声音在常谣耳边道。叛军首领常云,不知何时来到女儿身旁,平静的望着远处沙场。
      “爹……”在父亲跟前,她永远是个任性长不大的孩子。
      远方的榆树林中,大队跳荡铁骑潜藏未发。

      炮声停歇,硝烟袅袅,千余马贼骑兵几乎被全歼。麻贵忙着指挥部下收拾战场,这一仗,收获的不仅是数百匹上等战马,还有整个榆林城守军的信心和士气。褚千斤没有骑马,依旧扛着铜棍徒步走到穆三官身旁,顺着他的目光道:“看什么呢?”
      “在那儿!”西北面,榆树林,直觉告诉穆三官,常云来了。
      “常云?他为什么不出手?”褚千斤的目光凝重起来。
      “老毛病了,不屑。”穆三官淡淡笑道,“常云才华出众,却恃才傲物,看不起那些大老粗的同袍;越是战功累累,就越是遭人忌恨,得不到迁升;越是得不到迁升,心中便越是不平。他在边军里与同僚相处不好,反水过去也一样,一样看不起那些马贼,看不起金木堂,觉得没必要救这种人,甚至不屑与麻贵的区区三百人一战。没有大阵仗,他是不会出手的。”
      “你倒是把他看得很透。”
      “谋事者先谋人——他们走了,走,吃狗肉去!”

      两人刚刚折返,榆树林里又响起了嘹亮的信天游:
      “满天的花哟满天的云,
      细箩箩淘沙半箩箩金,
      妹绣荷包一针针,
      针针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我前半晌绣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常相守,
      沙濠濠呀水留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的手……”

      歌如泣,声动情,褚千斤猛收住脚步,昂起头,高声应和:
      “羊肚子儿那个手巾,
      三呀三道道蓝,
      我的那个二妹子儿,
      真呀真好看,
      你把你的哥哥心搅乱,
      山丹丹那个花儿呀,
      就呀就地开,
      你有什么心事呀,
      你就说出来,
      你呀你不开口我心明白,
      哎嗨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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