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故地重逢 ...
-
1889年，梅克伦堡–施特雷利茨公国大公弗里德里希·威廉去世，阿道夫·弗里德里希王子继承大公爵位。同年，施特雷利茨公国与德意志帝国边境爆发冲突，奥莉薇亚·奥古斯塔·拉文德公主与黑森–洪堡伯爵卡森·奥古斯特婚约取消。
1890年2月，奥莉薇亚·奥古斯塔·拉文德公主与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特兰西伯爵独子阿洛伊斯·特兰西订婚，重回英国。
……
Anne替我收拾着行李。
“时间过得真快啊，殿下，转眼您已经十五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呢。”
“是啊。”我的动作顿了下，假装去看裙摆上的绯色玫瑰暗纹，“这一次去大不列颠，大概会一直呆到婚礼举办……也许不会回来了吧。”
“殿下，您别这么说。”Anne安慰我道，可是她的心里也一定明白，施特雷利茨公国不过是个小国，在广阔的欧洲大陆上哪里敌得过德意志帝国良将铁蹄，联姻在如今是势在必得。大不列颠没有适龄的王子，那么任何一个王公贵族也不能放过，特兰西伯爵家族纵然人丁稀薄，祖上身份还一直是显赫的，与汉诺威王室关系非凡被称为“女王的蜘蛛”，倒也不算辱没了施特雷利茨公主的身份。
“结了婚哪还有相符的身份回来呢。”我叹了口气，“Anne，明天，我想最后去看看母亲。”
“Yes, your highness.我去帮您安排。”
施特雷利茨公国位于波德平原北部，北临波罗的海，国内也是水网密布。施特雷利茨大公的家族墓园位于首府施特雷利茨市郊外的一座山坡上，居高远眺，可以看到不远处齐尔克尔湖碧波荡漾；西欧海洋性与东欧大陆性气候的过渡使得这里四季分明，虽已是夏末，远远看去郁郁葱葱的落叶阔叶林仍然一片葱翠。
马车停在了公路能够修到的山脚下，我和Anne一起徒步上山，这里显然已经鲜有人来过了，地面枯败的落叶层层叠叠。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棵树——一棵异常茂盛的悬铃木。
只有一株老树孤独又寂寞地杵在原地，高约30米，抬头遮天蔽日看不到顶，灰褐色的树皮有零星正在呈薄片状剥落。而阔钟形的巨大树冠下，垂下许多黄绿色的果实，三四个球成一串，每当有微风吹来就随着其轻轻摆动，仿佛是母亲温柔的抚摸。
“花，我就放在这里了。是您最喜欢的薰衣草。”
我将手上薰衣草夹杂着白玫瑰的花束依附在了树根下，上一次祭奠放下的花早已经化为了泥土。我退后三步，向这棵树——母亲的墓，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我的母亲，记忆中仅仅与我有过几年短暂缘分的母亲，施特雷利茨公国大公夫人，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公主，就这样了无声息地躺在此处，沉睡于地底。
“那……我走了，母亲。”再次回头看一眼这蓬勃生机的悬铃木，明天我就即将离开，离开家乡，离开亲人，这一次也许是永诀，即将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崭新的旅途。
波涛猛烈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站在凛冽锋利的海风中，阿道夫抱紧了我。
“照顾好自己，Livy。”
“我会的。”我点了点头，“再见，哥哥。”
再见，父亲、母亲、哥哥，还有我的……施特雷利茨。
我走下舷梯，没有那年初来时的夹道欢迎盛景，身后亦只有Anne一人提着不大的皮箱；环顾四周冷清清的码头，有个身披绀色大衣的年轻女孩在使劲朝我挥手。
“丽兹？”我走过去，她激动得狠狠给了我一个拥抱。
“殿下！是我失礼了……”伊丽莎白松开手擦了擦眼睛，祖母绿大眼睛却亮晶晶的，难掩激动，“您当初离开得那样突然，都没能好好道别，我……”
“不哭了丽兹。”我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咱们可以继续做当初没有做完的事，你忘了么，我还答应让你参观我的衣橱呢。”
“殿下……”伊丽莎白忍不住破涕为笑。
“这才可爱呀，丽兹。”伦敦城的剪影仿佛和离开的那天别无二致，笼罩在烟雨迷雾中，只等着我对它道一声——“我回来了。”
我仍然是住在汉普顿宫。
只是彼月昔年，我的身份也变得尴尬了起来，我拒绝了姑妈想要为我安排的欢迎宴会，不想让她为难，而与王公贵族的一系列寒暄活动也一并推掉。
既然已经来了，那最重要的事就莫过于见一见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特兰西伯爵的独子。
我写好了寒暄的拜帖，准备择日设宴，只是却没想到一场意外，使年迈的伯爵连初来见面的宴会都没有来得及参加。
我穿上了绸纱的纯黑衣裙，礼裙的胸口和腰带上镶嵌着黑玉作为装饰，取代了原本璀璨的珠宝，是全身唯一的光亮。黑纱从头顶的扁帽垂下，打着褶微微遮住大半面部，为整个人平添了一份神秘与哀愁。
绅士脱帽，身着黑色燕尾；女士头上的黑色网纱遮住眼帘，罕见没有各色宝石争奇斗艳；仆役将黑纱佩戴上左臂，向整个世界宣布致哀。只有那人的金发在全场一片肃穆的黑中是最扎眼的颜色，我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
“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是葬礼。失礼了，公主殿下。”特兰西走近，摘下礼帽向我行礼，我这才看清了他的眉眼，是个很年轻长得很好看的少年。他比我大约大个一两岁，面容比起少年的英气用绮丽形容似乎更为合适。
“我对特兰西伯爵的去世深感遗憾，特兰西伯爵为大不列颠做出了无上贡献，他会进入天堂的。”我提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请千万保重身体，特兰西阁下。”
“家父会感到荣幸的，您也请保重，殿下。”特兰西朝我笑了，脸上全是灿烂的明丽，“叫我阿洛伊斯就好。”
“阿洛伊斯……阁下。”我点头。
“对了，忘了给您介绍，这是克劳德，我的执事。”见我的目光移向他的身旁，阿洛伊斯连忙拉过他来。
那是一位同样浑身黑漆漆的执事，身体内外散发的冰冷似乎比塞巴斯蒂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特兰西伯爵早年丢失的独子，在三年之前意外寻回，而这三年之内无人曾经见过这位小少爷的真实面目。直到特兰西伯爵意外暴毙，阿洛伊斯第一次现身人前时，黑色燕尾服的执事就已经与他形影不离。我心中回想起昨晚读过关于特兰西家族的资料。
这经历何等奇幻，与某人……却又有莫名之处的相似。
“失礼了，殿下，请容我暂时离开一下，大厅那边……”阿洛伊斯有些尴尬，我看到不远处簇拥着的人群中有人在朝他挥手。
阿洛伊斯是未来的爵位继承人，况且作为这场葬礼主人的独子，他自然是肩负着主持大局责任的。“无妨，您先去忙吧，我自己转转就好。”我微微笑了下。
“那就容我先行一步。”少年行了个礼，转身去招呼其他前来参加追悼仪式的客人了，那好像也是伦敦城里赫赫有名的一位勋爵。
“施坦因侯爵，家父能得您挂念，在地下也会感到欣慰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蓦然停跳了一瞬。
作为大不列颠赫赫有名伯爵的葬礼，贵族绅士们出于礼节都一定会前来，那么，他……
突如其来的告别与分离，一年的空白时光，崭新的婚约和关系，我还不知道该以何等的情绪何等的感情，来面对他。他还会记得我吗，会对我有一点的思念和……吗？
“侯爵真是太客气了，劳您牵挂……”
我转过石柱闪身躲到了后花园。
伦敦二月，气温刚刚跃上零度，正常人家的花园还是一片萧索，可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一带，樱花已经绽放出最初的面目。嫩粉色的花苞微微张开，如同十三四岁贵族小姐初见心爱之人的脸庞，晕起些微的红晕，却是极富血色的可爱。
沿着花圃走了半圈，只是却未曾想到自己今天居然如此背运。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刚喘了口气，就与迎面而来的少年狭路相逢。
不过……果真是背运呢？也许是被幸运女神在偷偷眷顾也说不定。里希特曾经讲过，苦难有如乌云，远望去但见墨黑一片，然而身临其下时，却只不过是灰色而已。
黑色的修身笔挺燕尾衬托出少年瘦削的轮廓，他长高了，身形却仍然是那般纤细；好像比当初更加忧郁了，眸子中盛放的色彩我已然看不太清。
“日安，凡多姆海威伯爵。”我伸手提起黑色的裙角，想要在众人面前显示出温文守礼，只是眼中激动与无可抑制的笑意却怎样也掩不去，只得下意识垂下了眼帘，“许久未逢，没想到今日得幸与您，又见面了。”
海日初升，波涛翻滚，沉睡在深邃蓝宝石中的少年，抬首仰望苍茫的天际。
我以为，会看见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会在他的眼中看到那般美丽的景色。
可是……
夏尔的眼里全部都是陌生。
“凡多姆海威伯爵，您怎么了，您……不记得我了吗？”我不可置信地问出了这句话。
“殿下，失礼了。少爷他因意外事故不幸失忆，丧失了自从认识您以来，所有的记忆。”黑色燕尾服的执事向我解释道，他转向了他的主人，“少爷，这位是梅克伦堡–施特雷利茨公国的奥莉薇亚·奥古斯塔·拉文德公主殿下，与您之前相识。”
“这样啊。”他嘴角动了动，扬起个礼貌却疏离的笑，眼底什么色彩都没有，就像是毫无牵挂的陌生人，“贵安，公主殿下。”
我的心脏狠狠抽了下，那个会生气、会开心、会傲娇地笑、会绅士地问我冷不冷、说要永远保护我的夏尔全部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只剩下不知喜乐、符号般骄矜的伯爵。
但是夏尔，那些美好充满着蔷薇香气的记忆消失不见，但你的痛苦也随之而去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让你有一段美好的过往。
教导我诗歌的贝什米特夫人曾经讲过，东方有一位诗人，他说：“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夏尔。
你忘掉吧，我记得就好。
“日安，凡多姆海威伯爵，很高兴见到您。”时间还很长，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一次我想要握紧你的手，我可以和你重新相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故地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