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 8.神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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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之时，一个披着法师袍的年轻人走出魔法公会分部的门口，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幅眼镜，暗黄色的镜片遮挡住眼睛。
他步伐很慢，像是耗尽了力气，与身旁匆匆经过的行人形成鲜明对比。年轻人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靠着墙静静站了一会儿，黑暗从墙角流淌而出，冰冷而温柔地将他包裹起来。
水晶并非是卡特琳独自记录的，他在教廷的教导下养成了记录发生事情的习惯，卡特琳知道他水晶存放的位置，于是把他的水晶接在了里面。赤|裸的回忆真切冲击着伊格的脑海，一些记忆无法抑制地被唤醒了，那个他一直想要挣脱的茧在记忆水晶的回溯下又一丝一丝重新织就。
伊格控制不住地一根根攥紧了手指，那盒烟已经被他抽完了，但他好像上了瘾，拼命渴望着有什么东西能盖过身体里的痛楚。
被压制的血族本能再一次浮到意识表层，他的胸膛起伏不定，一种隐秘的渴望缓缓苏醒——他想要初拥者的血，想要肋骨相贴的紧密拥抱，想要一个走投无路时的归处。
这种渴望超越了痛楚，超越了瘾，一阵阵刺激着他的大脑。理智在疯狂叫嚣，指出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但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被汹涌的欲|望吞噬——
“呲——”
锋利的指甲划开手腕，发出刀刃刺入血肉里的轻微声响。伊格闭上眼睛，任由珍贵的血液淌过指尖，滴落在地面上。血腥味愈发浓重，他感受着生命的流失，麻木与虚弱带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当放血放到某个度时，他睁开眼，不急不缓地用法术治愈了伤口。
在浓重的夜色里，伊格猩红的眸子亮得惊人，原本的挣扎不安都没入幽深的眼底。那些晕染在地面的血液凝成一根根尖刺，牢牢钉入缝隙里。
他脸色愈发苍白，唇角却勾起带着戾气的笑，像极了疯子与赌徒，用一部分生命去换取短暂的清醒，并且乐在其中。
大量的失血让血族极度虚弱，但伊格并不在乎这个。他精确地估算自己剩余的力量，蘸着鲜血在墙上绘制了一个复杂的法阵，并且从脚下的尖刺里抽了几根钉在墙上。
法阵分为内嵌和外套两部分，工序十分繁琐，正式画完时，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伊格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调出最后一点法力注入阵中。魔法发动的光芒闪过，在剧烈的晃动中，伊格瞬间就踏在了一片荒凉的土地上。
此时圆月悬于夜空，惨白清冷，高远到近乎渺小，仿佛神祇窥探人间的瞳孔。林立的石像散落在大地上，大多残破不堪，半截已入了土。它们被雕刻成奇异的形状，像神祇创世时随意捏造的玩具，随手就扔到了这片土地上。
伊格失去了所有力气，索性半靠在一具腰折的石像上，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他其实应该更恭谨些的，毕竟这里是教廷的禁区——降神之地。光明之主与黑暗之主在这里现出身形、传达神旨，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但伊格显得格外无所谓，他甚至拾起一枚石子，扔到了附近的石像上，发出了百无聊赖的撞击声。
“现在是午夜过一点。”伊格懒洋洋地开口，“离天亮还有不长时间，我是三代血族，大概能撑到上午左右。如果到了正午，我就会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伊格并没有在意，继续道：“我发现一个规律……啊，这要从上个世界说起了。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教廷在获得神旨后让我进入降神之地，降临的反而是黑暗之主。但后来统一血族、与教廷征战的时候，我才发现光明之主每发布一次神旨，黑暗界就会有生物得到黑暗之主的感召。于是我有了一个推断，那就是神降必须要按照一次光明一次黑暗的顺序，这样才能保证两方不失衡。”
“光明之主已经通过教廷发布了神旨，那么再次降临的，应该就是黑暗之主了。”他抬头瞥了一眼月亮，“根据已知线索，我推断自己应该是你们某个交易里的关键人物。至于为什么呢……因为从记忆水晶里来看，教廷派了最优秀的猎人带着神的恩宠——一个盒子潜入了肖斯塔科堡，他把盒子给了我，于是我陷入沉睡，醒来后就拥有了上个世界的记忆。”
伊格语气轻松：“看来光明之主给你……您弄了些小麻烦呢，黑暗的君王陛下。盒子里装了我上个世界的记忆这件事，应该不在您的意料之中吧。那您觉得这会对后续的事产生什么影响呢？”
他话锋一转，“我大量失血后没有吸血，禁术耗尽了我最后的力量，现在连挪动一下|身体都费劲。等到正午阳光最烈时，这里没有遮蔽的地方，我的力量又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果您不降临，我就会死在这里。”
“我能否活命，全看您如何选择。”伊格语气恭敬，话里话外却透露出威胁的意味，“我知道逆转时间只有神祇能做到。也许我需要跟您谈谈，关于上个世界，和这个世界。”
说罢，失血外加透支精力带来的倦怠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伊格闭上眼睛，放松紧绷的神经，陷入了昏睡。
夜色从浓稠到褪去，破晓降临，光泉涌动。在意识混沌中，伊格隐隐感觉到白日的光热，但他太累了，就算是以生命作筹码的豪赌，都已了无一丝兴致去亲眼见证结果。
日轮逐渐滑向中天，炽烈的光侵蚀着伊格的皮肤。三代血族被刺痛唤醒了神志，可他并未起身，而是遮住眼睛，继续养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缓缓流逝，没有血族能在正午的阳光下幸存，他们会被灼烧成沙粒，飞散在风中。
光如白刃，一刀刀切割着伊格的神志。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死于曝晒之时，黑暗如同一帘巨大的帷幕从天际缓缓垂落。日轮隐没，圆月如冠，加冕于这万物之始的神祇额上。
伊格睁开眼睛，细长的瞳孔微微放大。
无数纷飞的梦魇精灵簇拥着夜色织就的长裾，降临于这荒芜之地。那些千疮百孔的石像在刹那间折射|出珍珠般乳白细腻的光泽，仿佛被赋予了新生。它们体态低垂，虔诚地恭迎黑暗之主的到来。
祂自天幕显现身形，漆黑的长发如同柔顺的丝绸垂落在荒凉的大地上，野荆棘从黑发的缝隙间破土而出，狂野生长，锋利的刺顺着长发攀爬而上。祂伸出混沌模糊的手臂，星辰明灭坠落，凝成祂手中细长的权杖。最明亮的一颗镶嵌在杖顶，黯淡的则散落于长裾，成为华美的点缀。
黑暗之主没有具体的五官和身体，只有大致的轮廓，虽然伊格没有看见祂的眼睛，却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祂不需要说话，只要神念一动，旨意就会自动传达到被询问者的脑海中。
伊格站起身，躬身行礼，“恭迎您的降临，黑暗的君王陛下、万灵万能万福之主神。”
年轻的血族只身而立，夜风猎猎灌满长袍的黑色下摆，让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面对神祇盛大的出场，他不卑不亢道，“看来，我是您棋盘上勉强还算重要的一枚棋子。”
黑暗之主头戴冠冕，手握权杖，仿佛君主降临人间，俯视跪服的臣民。祂的目光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没有赞同，也没有嘲弄。
伊格继续道，“我只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求您的解答。第一，光明之主盒子里关于上个世界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把光明之主造就的幻象误以为真？”
神祇没有回答，伊格不知祂是不屑还是不能。但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让神祇都无法直接回答的问题呢？
于是他谨慎地换了问题，“第二，尤利塞斯是否是您计划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黑发红眸的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他开始反复推测不回答是否代表着某种默许，尤利塞斯果真跟黑暗之主有关吗？他倒退了时间，主导了这一切？但黑暗之主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祂为什么要帮助光明阵营最强大的敌人？
而尤利塞斯又为什么要倒退时间？他杀死了自己，赢得了光暗之战的胜利，在如此杰出的功勋下，他甚至可以破格竞选教皇，成为被载入教廷史册、最为伟大的掌权者。他为什么要让一切重演，甚至堕入黑暗的怀抱？
这些疑问都得不到解答。
伊格蓦地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最为被动的境地。黑暗之主响应了他的召唤，但祂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诉求，任由自己打尽算盘，最终也只是做了无用功。
三代血族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决断，在这场博弈中他以性命为赌注，尽管错估了筹码的价值，但他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一无所有。于是他冷静地问出了第三个问题：“我经历的种种异样，是否与尤利塞斯有关？”
神祇依旧注视他，并不开口。任人摆布的无力感像刀子一寸寸凌迟着血肉，伊格指节攥紧，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明白了。
事实远比想象的残酷，对黑暗之主而言，自己虽然有利用价值，但并不是最重要的那枚棋子。黑暗之主只会让他活着，而不会管他活得怎么样，因此无视他的问题也是理所当然。
转瞬间无数思绪闪过，他的三个问题全部落空，伊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黑暗的君王陛下、万灵万能万福之主神……那么您能否同意我最后一个请求，我知道尤利塞斯的所作所为背后都有您的旨意，他是一个危险莫测的人，难以被真正掌控。为了计划的顺利施行，您能否赐予我与他抗衡的力量，我将时刻为您监察和牵制他。”
他话音还未落，无数光点就在他手中聚集起来，凝成了一把镰刀的形状。伊格惊讶地发现这与他上个世界使用的血镰一模一样，神祇的话语终于姗姗来迟，传递到他脑中，[以黑暗的名义赐予你嗜血的镰刀，你可用它暂时斩断深入骨血的羁绊。你已拥有血镰，而后将永世为血族，光明再无法逆转。]
伊格眉心一跳。
根据神祇的话来推测，在获得血镰之前，似乎光明之主还能通过某些方法使自己摆脱血族的身份。但现在黑暗之主截断了他的退路，他将保持着三代血族的身份到死，而光明是不会接受一个黑暗生物的。
他失去了向光明求援的机会，也让自己最坏的算盘落空。
伊格原本的计划是，如果黑暗之主铁板一块无法撼动，就向接下来轮到降临机会的光明之主问清这些问题。毕竟光明之主给了他记忆，想必也很乐意揭穿黑暗之主隐藏的事情。但伊格没想到黑暗之主做事做绝，给了他机会，就不会再让他留后路。
想到此，他忍不住嘲弄地笑了笑，对于高天之上的神明而言，他的算计可能就像渺小的昆虫妄图撼动树木一样可笑。神祇当然可以不加理会，然后再在他无可奈何之际随手给予致命一击，从此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所幸他输得还不算彻底，冰冷细长的镰刀化作魔力碎片融入伊格身体，需要使用时它自会响应他的召唤。他的力量自黑暗之主降临后就开始快速回复，此时神祇散去形体，重新融入虚空。
夜色缓缓褪尽，正午热烈的日光宛如匕首，一刀刀刺破黑暗。伊格飞快凝结出一个防御屏障，但还是猝不及防地被阳光灼伤了手臂。
他捂住刺痛的地方，一个想法忽然冒出——这是黑暗的君王对他挑衅至高神权的小小惩戒。
日光正盛，伊格躲在结界里修整恢复，等到黄昏时才敢解开屏障，然后施展禁术，回到了红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 8.神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