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10.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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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温的宫殿由前花园与城堡组成。两人走入精心修剪的前花园，诡谲奇异的植物支棱着庞大的形体，在如织的月色下呈现出素殓的白，仿佛被蒙上一层单薄的裹尸布。整座花园弥散着糜烂与衰败的气息，虽然被小心翼翼地打理侍弄，却仍掩盖不住浓重的腐朽感。
镶嵌着大理石板的路面一直延伸至大殿门口，乳白色的立柱与浮夸的雕饰支撑起宫殿的外壁，外围的窗棂被做成逆十字的形状，金片与宝石宛若星点零零碎碎地组成一幅又一幅黑暗颂圣图，把主人的奢靡成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尤利塞斯漫不经心地将左手的剑倒转了一个角度，宫殿正门内侧悬挂了一幅巨大的肖像画，头戴华丽羽毛帽的男人手持剧本与笔，灿烂的金发搭在瘦削苍白的面颊旁。他碧绿色的眼睛上挑，嘴角勾起怪异的笑容，像极了戏耍猎物的猫，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俯视着所有来客。
伊格认出肖像画得正是埃德温本人，他不屑地啧了一声。巨幅画作分隔了向左和向右的两条走廊，凭借过人的感官，伊格一眼就看出所谓的走廊其实是两个不同幻境的入口，这确实是埃德温会玩的戏码——利用异能分散敌人，然后围困至死。
就在此时，尤利塞斯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瞥了伊格一眼，并没有说话，然后独自走进了左边的走廊。伊格脸上的笑容在尤利塞斯背对他的那一刻就尽数收起，他目光微冷，同样干脆地转过身，进入了右边的走廊。
两人就此分离开来。
走廊铺陈着黑白方格瓷砖，装饰烛台嵌在颇有质感的裱花墙纸上。伊格一路走过，墙壁上的图案轮转变换，最后趋于空白，逐渐消弭。在他迈出最后一步的刹那，整条走廊分崩离析，而他则踩空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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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用一根绸带扎起长发，对着镜子检查完仪表后，他背起与身形相比略显笨重的弓箱，离开了房间。
他走进刻满颂圣浮雕的长廊，下级修女们正将新采摘的香水百合插入细长的壁瓶里，见到少年后纷纷躬身行礼，“光明在上，圣子大人。”
“光明在上。”黑色长发的少年冷淡回复道，他披着斗篷式的白金圣袍，制服上刺着的银线在光线里显得格外神圣。少年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候。
修士为少年呈上信函，恭敬道：“圣子大人，这是您今天的任务。”
少年接过后扫了一眼，然后放回了修士手中的托盘里，“……我不想杀人。”
“您会习惯的。”修士仍是一副恭敬的口吻，“大主教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圣子唇角微抿，蓝色的眼眸蓦地阴沉下来。他推开门，大殿里的七枝烛台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光，照亮了一个略微佝偻的男人身形。
大主教缓缓转过身，窄小的眼眶里嵌着一双吊白眼珠，像极了一条年老丑陋的鬓狗。他走上前，带着气音一字一顿道，“你迟到了一分钟，尤利塞斯。”
“……我下次会注意的。”圣子避开了他的视线，但身材佝偻的大主教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个耳光，少年白皙的脸庞被打得歪向一侧，被扇到的地方泛出一片血丝。
大主教冷冷道，“不要动不该有的想法。如果不是教廷的收养，你早就被你的家族抛尸荒野了。”
“……我知道。”圣子平静道，双手在身侧死死攥了起来。
“为什么放走那个血族？”大主教面容冷肃，严厉道，“虽然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但你接受了五年的专业猎杀训练，不应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圣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不想杀人。”
“那是一个不久才被初拥的血族！”
“他是新矿的矿工，得了肺病，家里无钱医治。他的妻子找到了一个低阶血族，卖身请求他把丈夫转化为血族摆脱疾病。他成为血族后，只吸食家人自愿献出的血液，没有伤害任何人。”圣子抬起头，直视大主教，“他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不想杀人。”
大主教目光愈冷，“既然你很清楚他的所作所为，那么圣子尤利塞斯·肖斯塔科，告诉我他触犯了神圣法典刑录里的哪些罪名，以及相应的刑罚。”
“勾结血族罪，初拥罪。”圣子声线微哑，“按照刑录，当处以火刑。”
“你知道放过一个罪人的后果吗？”大主教将厚重的神圣法典重重砸在了少年身上，看着对方有些狼狈地后退一步，捂住发青的伤口，“你放过了一个，其他人就会心存侥幸！会有越来越多的罪人，行黑暗苟且之事，却拿着可怜的故事恳求你。难道这些你都要通通宽恕吗？！况且你现在又有什么宽恕的资本！”
少年低下了头，黑色的长发软软垂落在背后。
大主教冷冷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尤利塞斯。今天中午前解决他，不然圣子的位置就换一个人坐。你应该还记得自己当年做了什么事、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吧，不要让我失望。”
“……是。”
“你昨天刚过了十四岁的生日，可以进入圣殿通天塔图书馆的禁书区了。”大主教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意味不明道，“……利用好那些东西。”
少年带着伤离开大殿，前往通天塔图书馆。图书馆外围由类似蜂巢的六边形结构排布，整体呈塔型，铅灰色与银色交替施彩，塔顶悬挂圣旗的十字锥高指天穹。雪白的鸽子停驻在塔身延伸的突出式窗棂上，充血的红眼睛高高俯视塔下人来人往。
禁书区在塔顶的位置，尤利塞斯一路走上来，楼梯的窗畔不断掠过鸽子纷飞的翅影。其中一只鸽子飞了进来，相比于体态丰盈的同类，它显得有些纤弱，羽毛泛着黯淡的灰黄色。它摇头晃脑，伸着橘黄色的脚爪在地上跳来跳去。
圣子脚步顿住，他注视着地上的鸽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上前摸摸它柔软的绒羽。
鸽子睁着猩红色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盯了圣子许久，而后蹦蹦跳跳进到了禁书区。圣子连忙跟了进去，他看见鸽子在最里面书架的右下角停住了，然后用喙叼出了什么东西，使劲蹭了几下后，雪白的羽毛飞散，娇小的身体蓦地消失在了空中。
少年一贯冷静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惊愕，他走上前捡起书本，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禁术书，而是一本厚厚的手记。原本的笔记本被一个咒语锁住了，现在自动解了开来，露出了扉页上的字迹——
“圣子伊格·索兰奇的（涂抹）教廷生活记录，天啊我为什么要这么正式把自己写一遍。记录于光明历739年。”
……光明历739年？现在已经是光明历958年了。
尽管这本两百多年前的笔记无论是发现过程还是内容都显得格外可疑，但“圣子”二字还是让尤利塞斯忍不住翻阅起来。他很快想起这里并不适合看书，于是又匆匆拿了几本禁术书离开了。
与此同时，伊格神色复杂地从通天塔顶层的窗台上跳下，背后的蝠翼轻巧地收入肋下。他走到尤利塞斯来过的书架角落，有些怀念地注视着笔记本放过的地方。
这是埃德温的第一重幻境，它以被困者的记忆为基，衍生出无数个错乱颠倒的片段。由于他和尤利塞斯一同进入幻境，第一重幻境变成了两个，而尤利塞斯先选走了为伊格专门编织的幻境，留给他的就是尤利塞斯自己的记忆了。
伊格回想了一下十四岁时扎着高马尾的圣子，觉得还是小一点的宿敌比较可爱。少年的五官还没完全长开，能看到一点以后冷硬锋利的轮廓，但他体型偏瘦，与圣殿骑士团预备生发达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伊格猜测正是因为肌肉密度达不到近战的标准，教廷才让他修习弓术。
……但从对方刚刚拿走的禁咒书来看，少年拥有非常杰出的魔法天赋，这可能就是圣殿破格将他十三岁加冕为圣子的原因。要知道圣子的加冕年龄一直在18到22岁徘徊，13岁算是非常小了。
伊格又想到了刚才那只行为怪异的鸽子，他仔细搜查自己的记忆，终于回忆起了某个遗忘在角落的片段。
好像是某天卡曼搞到了两瓶好酒，找他喝酒时顺带提起了教廷新捧出来的天才圣职。伊格喝到半醉，一时兴起用魔力凝了只和自己一样红眼睛的鸽子，当着卡曼的面放飞，调侃要用这只鸽子摸摸所谓天才圣职的底细。
但鸽子放出不久后魔力感应就断了，当时他猜测可能是撞上了教廷的防护法阵灰飞烟灭，却没想到教廷保留了自己两百年前还是圣子时注入魔力的笔记，鸽子受到相同魔力的吸引，误打误撞之下解锁了本来只能由自己打开的笔记，并且阴差阳错地让现任圣子拿到了。
伊格叹了口气，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玩笑，少了任何一环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然而一切都如此巧合，最终让两人的宿命纠缠在一起，连同爱、鲜血与死亡。
记忆中的通天塔随着主人的离开逐渐崩毁坍塌，鸽群受惊般地掠向天空，然后化成纷飞的雪白碎片，眼珠里的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像雨水，像泪。六边形的砖块在刹那间迸裂，一切支离破碎。
血族展开巨大的蝠翼，稳住身形，略长的黑发在后颈飞散。他注视着天地逆转，血水涌流，然后把这久远的记忆连同自己一同淹没。
他再次醒来时，脚下已是坚实的土地。
荒野的风猎猎咆哮，教廷白金色的十字盾战线正在向前推进，目标是围剿一片被狼人占据的村庄。圣子长发纷飞，手持巨大的圣弓，淋满圣水的箭矢从弓弦上急速射出，成为战场上最为致命的利器。
他年纪尚轻，进攻中却显露出几分老练的狠戾，每一箭都能将强健的雄性狼人直接毙命。
然而战场上的骑士团预备生则陷入了苦战，他们全部是新兵，从未执行过正式的围剿任务，只有一个带头的骑士长是老手。由于军团作战不利，时间越拖越久，随着夜晚的降临，狼人纷纷进入狂化的兽形，战况逐渐倒转。
几个骑士新兵支撑不住，萌生了怯意，忍不住地丢下沉重的十字盾向身后逃去。然而就在他们逃出几步时，破空而来的箭矢牢牢穿透最前者的心脏，将他钉死在染血的土地上。没控制住步伐的几人接连被圣子射杀，他们年轻惊恐的脸永远定格在了死去的一瞬间。
骑士长带领骑士团布置下了杀伤力巨大的法阵，但狼人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有序撤退。族群中的幼崽被小心护在战线后方，圣子架起弓，默念咒语为箭矢附魔，而后拉满弓弦，猛然射出！
箭头追踪般地瞄准了狼群中最后方的几只幼崽，劲风飞过，箭簇没入小狼柔嫩小巧的脑壳。狼群痛失幼崽，几只母狼瞬间进入狂化，声嘶力竭咆哮着冲出倒退的战线，陷入法阵之中。骑士团发动了最后的冲锋，在法阵的帮助下将狼群赶尽杀绝。
战火短暂地停息了。后方修整时，圣子正在擦拭染血的弓臂，在作战中骑士长原本离他很近，休战时，这个老手神色复杂地瞥了尤利塞斯一眼，然后拎起自己的重剑走向了远处。
幸存的士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地咒骂发泄，搭着肩膀互相安慰，而扭转了战局、使其反败为胜的圣子身边却空无一人。稍长了几岁的少年仍旧专注地擦拭着圣弓，毫不在意自己被孤立的境况。
等到圣弓白银般的弓臂光洁如新时，年轻的圣子从斗篷式的圣袍里侧摸出一本笔记，靠在半塌的掩体上翻阅起来。
“教廷的高层都是一群（涂抹痕迹）！
“我算是想明白了，之所以每次破事都找圣子，就是为了在教廷内立一个靶子，让教廷中下层处于一种略微松散且有矛盾的关系里，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就拿圣子开刀，既能平息众怒安抚人心，又能防止引火烧身，还可以避免圣子地位过高造成权利分散。一石三鸟，算盘打得不错，我要是教廷高层也这么干，可我是圣子啊，（涂抹痕迹）！
“我估计卡特琳也想明白了，上次出任务时她在手臂上纹了行‘去你妈的光明’，我觉得不错。下次我也纹一个，不过回来时得想办法洗掉。”
视线掠过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少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冷硬的轮廓瞬间柔和下来，像是冰封了许久的严冬终于裂开缝隙，渗入了温暖的春风。笔记的页脚发黄，边缘也有些毛糙，显然是被翻阅了许多遍。
圣子十分珍视地把笔记重新收入怀里，神色恢复了原本的冷淡。远处，骑士团中吹起了返回的圣笛，他拾起一旁巨大的圣弓，起身跟上军队。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Chapter 10.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