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溪流般澄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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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漆黑的岁月。
我是神器，不会生锈，不会腐烂。
所以只是将意识凝聚得更加稳固，并努力地探知周围的一切。
我的左前方十米左右住着一窝老鼠，有一只小老鼠还打洞到我身边啃过我的柄，结果硌断了门牙。还有土里许许多多的虫子，比如蚯蚓什么的，在我身周漫无目的地钻过，钻来，有时冲的太快撞上斧刃就会一下一刀两断。
生命真是弱小。
我想我终归还是不懂人类，所以贝斯在临死时还惦记着把我埋葬。我并不怪他，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他和菲的爱，不明白他的痛，也不明白他到底如何看待我的。是不是到底还是怨了我的？
就在我想着我会不会被这么埋着永不见天日的时候，土壤被挖动的声音传来，我渐渐听见了人声。
当年的少女画下了图纸，将我的埋葬地和贝斯的话全写了下来。她的后人终于在家族败落的时候将信将疑地前来寻找那“强大却血腥的神器斧”。
落魄的贵族少年将我带离了泥土。月光下，深埋数百年的兵刃冰冷而沉重，即使沾满泥巴而狼狈不堪，可那血腥压抑的气息依旧在昭显着不凡。
少年迫不及待地咬破了手指摁了上来。
血液的味道啊……
我迷恋的腥甜味道，唤醒陈年的力量。我震颤着身体发出金属独有的铿锵声，激动地想吸收那滴血液。可是，识海里倏然浮现的，是贝斯的眼睛，苍白的脸庞上那双哀伤的眼。
我安静了下来，通过变强的意识将我那三个主人的悲剧传达给了年轻的人类。
——我是血色暴君。你确定要拥有我的力量？
少年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血腥、阴谋与背叛愣神了好久，但最后，他还是坚定的将血液滴下。
“我需要力量。”
“而且，你只是兵器而已。”
“所有的杀戮，因人而起，与你无关。”
少年的经历很简单：他出生于没落家族，一心振奋家族，年幼时是天赋卓然的学院天骄，后来在冒险中结识了血性义气的兄弟和聪颖活泼的女友，与兄弟和女人一同成立了佣兵团，经年的打拼也算是小有名气了。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不久之后的佣兵大赛，他希望可以借此名扬大陆。
虽说很简单，却也经历过同行的挤兑阴谋，一样有杀戮，有冒险，有九死一生。和我的前三位主人都不一样，是底层普通人的奋斗，别样的精彩。
我想，也许这一次我可以不经历某些遗憾与悲痛了吧？毕竟，这一次我的主人，与皇室无关。
少年的意识流清冽美好，如涓涓细流的清溪，纯粹干净又有叮咚然向前的拼劲。
少年的名字是布莱德。Bride，光明之意。
拿到我后他一直将我放在空间戒指里，直到佣兵大赛的最后一战才将我擎在手中。我是当之无愧的神器，力量足以令当初孱弱的小公主拥有近乎无敌的实力，何况搭配布莱德的天赋与实力呢？
所以结局不出所料：光魂佣兵团与布莱德本人，一战成名！
对决赛后热烈的气氛和颁奖仪式，布莱德始终以贵族式良好教育的礼仪气度应对，不卑不亢的将一切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直到回了佣兵团驻地，少年才展现了符合年龄的一面，欢呼雀跃着拥抱团员们，拼酒，狂欢，一直玩到很晚才休息。决赛后就一直被他背在背上的我也因此第一次见识到了平凡人的欢乐。
很温馨，很舒服。纯粹的友情与爱情，不杂糅利益计较，是一种平淡却爽朗的感情。
真的有点羡慕人类，虽然生命短暂而脆弱，却总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感情，每一天都可以过得丰富多彩。
光魂佣兵团蓬勃发展，布莱德越来越忙。一团之长，并不轻易冲锋陷阵，我更多的只是成为少年用以威慑的手段，时时背在身上却也并不常饮人血。
因为一场雇佣，崛起的光魂佣兵团被卷入了帝国的夺嫡之争中。就在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以为又要卷入皇家秘闻之中时，布莱德却以一贯坚守的原则、在面对诱惑时做出了正确的决断，在偶然结识的三皇子的帮助下顺利逃离了阴谋，也免去我一番纠结要不要告诉他我觉察的诡计。
九龙帝国的二皇子与太子争位，却不知一切都是考验。当“病入膏肓”的老皇帝安然坐于龙椅之上时，私交文武谋朝篡位的皇妃皇子们全得了应有的下场，最后得益的是一直浅浅笑着的狐狸脸三皇子。
有罚，自当有赏。当帝国之皇对布莱德许以爵位，应允重现他家族光辉时，布莱德居然做出了一个让我都惊讶的决定——回绝！
这个原本一心恢复家族荣誉的少年，却因看穿了贵族糜烂而黑暗的本质，选择继续当个快意恩仇的佣兵团长，和自己的兄弟、爱人策马天下！
三狐狸，哦，就是九龙三皇子克里斯汀，浅浅地笑着上前：“与其爵位封赏，倒不若免‘光魂’三年税赋，再为它辟出一块好一点的驻团地。父皇，您看呢？”
虽然对皇室子弟的拉拢手段——权谋的一种——我一向嗤之以鼻，当初与小公主、与离一起的日子我见过太多，纵使是贝斯，也在扶持帮助雅巩固地位时做过这种事。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三狐狸确实很会做人，他给的东西刚好是布莱德最想要的，因为少年的意识流奔淌欢快昭示了他兴奋的心情。而老皇帝很信任他这三子，于是便允了这小小的恩赐。
这一天散朝，三狐狸亲自送布莱德回旅店。路上，他第一次开口提出了索要我。
布莱德断然回绝。这是武者对于兵器的爱惜，亦是对力量的爱惜。
三狐狸并没有强求，只是说：“无论什么时候，凭着‘血色暴君’，只要你来找我，我承诺我会答应你一件事情……只要不损害帝国利益的任何事情。”
布莱德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三殿下，但是‘血色暴君’是我先祖留下的神兵，也是我唯一的兵器，请原谅布莱德不能让给您。您的承诺，也不必要。”
天真的少年，只会应付敌手的阴谋阳计，却几乎与我一般不谙人心。只以为他一小小团长，与皇帝最宠的儿子今生怕也不会有多少交集，所以就算关系僵了、把话说绝了些也都无所谓。却不知，贵族的身份真正意义是其一言一行、一个态度一个动作就能决定弱小者的一切。因此，才有无数人向往追逐着那些权利。
三狐狸只是笑，沉默着未再言语。
很多很多年后，虽说我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三狐狸与名晔王子一样，甚至更优秀；他们都是绝代的明君，有枭雄的气魄和王者的胸襟。
三狐狸在布莱德下马车时忽然对他说：“小心你的副手与你的女人，有一些东西你看不上，别人却视之如命。”
布莱德沉着声音冷着脸，并不接话，只是施礼说：“多谢三殿下相送。”
他是不信的。
三狐狸眸光深沉地点头，撂下了车窗上的绒布帘，马车绝尘而去。
布莱德终究太年轻了，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以为谁都像他一样真诚而有原则。
离的事曾让我明白，利益瓜葛之下背叛于人类而言是何等轻松。所以，三狐狸的话，我信。所以，我留意上了他的女人和那个叫乔的少年。
贝斯大概是怨我的，所以才在临死也要把我深埋在土中才安心。我因为贝斯而明白我与人类的差距，也明白并非如我所想杀戮可以解决一切。所以我这一次才除了认主时之外并未与布莱德有任何交流，我不想干扰影响他一点，我不想这世上再有第二个厌我怨我的主人。
幸好，布莱德也只视我为强大的器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少年渐渐成长，心性却并未成熟多少。对外是一贯的强势，对内却极为护短重义，最重要的是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依旧是与“光明磊落”可以画等号的人。
这段时间中，女人与他吵过一次架，原因就是他回绝的爵位。女人数落他“忘记自己的梦想与目标，弃先祖的荣誉于不顾”；而布莱德则认为他只遵自己的心行事，无愧于祖先，更无愧于自己。两个人冷战了好久，最终在他副手兄弟乔的周旋下才好不易和解。最后和好如初，是在女人生日时，布莱德给了她无比美丽的华服珠宝，解释自己想与她携手天涯，只她一人，更是亲自为她做了蛋糕、刻了石雕。女人感动得梨花带雨，扑入了布莱德的怀抱。
后来有一天，布莱德冒险归来，得到了一把匕首——霜之哀伤。他说因为他有了我这把神器就不需要别的了，于是把匕首送给了自己的爱人。短小的兵器确实很适合女孩子用，尤其我知道那把匕首也是神器，用来保护娇弱的女生再合适不过。
匕首上淡薄的神识不过才刚凝实，和我在小公主手上时候差不多，比现在的我差了远着呢！不过倒是很实用，只要刀刃划伤了人，瞬间就可以冻结经脉，不仅令受伤者失去行动能力，寒毒入体更会坏人修为。不驱散那寒气，无论多强的人，力量都会渐渐消褪，最后成为废人。
一段时间以来，我对乔和那个女人观察的结果是：这两人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大概就开始在那次女人和布莱德关于爵位的争执后。然而我什么都没对布莱德说，我不想他因我的话影响了判断。贝斯在用我误杀了菲的时候那么强烈、那么极致的感情对我产生了太大的触动。我不想再伤害我的主人。那时的我，根本不明白我所发现的事是对一个男人多大的打击，尤其布莱德这种基本上没遭过背叛、正直到有点迂腐的单纯孩子。
于是我至今都清晰记着，本想给爱人一个惊喜、风尘仆仆提早结束任务归来的布莱德，见到他的好兄弟与爱人搂抱着亲吻的那一瞬间的样子——
拼命战斗换来的钱买的昂贵首饰就那样，坠落，摔碎。
意识流死寂地停歇了片刻，倏然变得疯狂！像是离知晓妻儿遇害时那种极致的恨、还有贝斯误杀菲后那种极致的痛！杂糅的感情太多太强烈，我根本无法理解，只是觉得布莱德的意识流那欢快的溪水瞬间成了咆哮的泄洪，爱、恨、耻辱、恶心……所有的一切凝成一种撕心裂肺的疼，全身的血肉骨骼都在疼，疼得眼前一片炫黑，疼得不能呼吸！
布莱德的手已经不自觉的伸到了背后抽出了我。可是对着那张自己深爱过的女人泪水涟涟的脸，他竟下不去手！莫说杀，打都不行！他只能握着我，垂着手臂，无力颤抖着身体，说不出一句话。
他爱她，那么那么爱，想把一切都给她。
可她终是背叛了他！
身体，感情……不！这还没完！
女人居然一边求饶一边在他失神的时候把霜之哀伤送入了他的体内！
血液顺着手臂流淌，润湿了我的身体。
他看着她，复杂的情绪让我无法分辨，只听他终于发出了声音：“为什么……”
女人像是忽然爆发，扔掉匕首、软在地上，大哭着喊：“你总是在忙公事，多久没注意过我了？不要说你是为了我，你若真为了给我好日子，为什么不当贵族？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所以，这就是背叛的理由么？
布莱德看向乔，乔却只走过来拥了女人入怀，垂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布莱德闭上眼睛。
我不懂他此时的心情。只是面前的两个人想杀了布莱德，这个我懂。我终是神器，如今意识又这么强。有血液，这是来自主人的生命之力，我已经可以开启斧面上的法阵了。我想杀了这两个让布莱德如此痛苦的人，可我不懂他的心思。念及贝斯那句临终的恳求“不要再杀人了”，我终是选择了那个贝斯曾无意触及的空间门的法阵。
这不仅是救主，我想，我的主人一定也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
布莱德死了吗？
没有。他是我诸多主人中拿了我却并未弑亲弑王弑爱，并未让我沾染太多血腥的一个，虽然，他也经历了背叛，还是最残忍的背叛。
布莱德成为废人了吗？
这个，也没有。虽然他被霜之哀伤刺中，但是刺得并不深。而且先有我帮忙压制，后有三狐狸紧急搜罗的千年火莲急救，霜之哀伤的冰气寒毒自是不成问题，轻轻松松解决了。
好吧，第三个问题来了——三皇子为什么要救布莱德？
这其实是一个巧合，因为我破开的空间裂缝，好巧不巧让布莱德掉到了他的马车上。三狐狸二话没说，取消了一切公事送布莱德回宫，并立即派人找火莲花驱毒了。那一个月，布莱德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上的伤都令他昏昏沉沉半死不活，幸好有一个叫茜茜的小侍女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并用尽法子唤起了布莱德生存的意志。
后来呢？
后来，布莱德因祸得福，进阶入圣，寿与天齐，力量强悍无比。只是他已看淡了一切，只带着茜茜一起去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过着神仙眷侣的快乐日子。
再后来，三狐狸带来了一个消息，乔进封男爵，其后姬宠如云，当年布莱德的那个女人虽挂了个男爵夫人的头衔却形若虚设，两个只要相见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大打出手都有，已如仇敌。
布莱德淡淡地笑了。到了他这实力，经历了当年那些事，人已成熟得心性如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哦，除了他的小娇妻。只有这个女人会让他化为烈火。
茜茜得意地说：“哼！就知道那个乔不是好人！我要让父皇给他权利，让他与那个女人吵打不休，然后再让父皇在他享受之时剥夺他的一切！我要帮布布出这口恶气！”
“这刁蛮的语气哟，我当初怎不知你这么坏的？”布莱德点了她翘挺的鼻子一下。
茜茜一个白眼丢过去：“你当年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在学校初见时就喜欢你了呢！”
“是，是~是我对不起我的小公主！”布莱德拥着她，讨好地笑语着。
三狐狸克里斯汀哀嚎了一声：“妹子妹夫你们不要刺激我这孤家寡人了好不好！好歹我这么大这么亮的电灯泡站在这儿呢啊！”
茜茜：“你也知道，哥！”
布莱德：“所以打哪来滚哪去吧，哥！”
克里斯汀：QAQ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啊！
——我是不是忘说了什么？
三狐狸是个妹控，而茜茜正是三狐狸的妹妹，九龙帝国七公主。因多年前，茜茜公主一见钟情于布莱德，所以才求自己的三皇兄出手把布莱德带出夺嫡的阴谋里，还为他谋福利；茜茜原本以为自己和布莱德只能是错过，毕竟那时布莱德已经有了爱人、而身为公主的她也不能做情人。可是谁让布莱德的爱人背叛了小少年呢？于是茜茜不惜委屈自己，用最无害的低级侍女身份接近照顾他，最终抱得美男归。
帝国公主嫁给大陆最年轻的圣尊也算是极为般配了。
就在那一天，布莱德旁若无人地抱着茜茜要强制她修炼时，在门口忽然停了脚步，半侧过身微一点头，意识流牵动，了解他的念头，我默默执行指令。
“血色暴君并不一定会带来血腥与背叛，比如我。”布莱德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不过，克里斯汀，现在它是你的了。”
应声，血珠从我身上缓缓滴落。
我的第四个主人，布莱德，人如其名。光明，正直得像最明媚的阳光。历经世事，归来仍是最初那个，意识流如澄澈溪流叮咚悦响的英气少年。
所以好人终是有好报的。
其实与其那日斩杀乔与那女人，然后自杀或者颓废自暴自弃，我真心觉得布莱德现在的样子才是最好的，我为他高兴。
三狐狸说我已经开始像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溪流般澄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