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清风般爽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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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冰冷的国库中已经不知多少岁月。在离和名晔王子死后，我被护送回了名晔国的国都。无论我是如何的一把凶兵，我终是一把强大的神器。人类畏惧我的凶残嗜血，却又沉迷于我的力量。可其实他们不知道，我身上没有任何诅咒；我虽然喜欢血液的腥甜、向往杀戮的刺激，可我终究是把兵器——不能决定，或者哪怕影响主人的一点心性。
我被束之高阁，像一件收藏品多过了是一把可以杀人的神器。
独处的时光，我用凝实的意识反复地试图体会人类那复杂而多变的情感。
比如小公主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
“血色暴君送给你了，我可以去找我哥哥，不需要这失败品了……”
我是用她哥哥的骨骼炼制锻造出的神器，我对这世间所有的认识来源于她哥哥生前的知识。可我终究没有炎炽大皇子的记忆、感情，她一声声唤我“哥哥”，其实不过是将她对已故兄长的依恋借由我抒发出来，即使她明知大皇子已死。于小公主而言，对她那么重要的我却俨然是个失败品。因为她想唤回的是兄长的魂魄，得到的却不过是一把冰冷的斧子。
而事实上，我对她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我是器，而她也只简简单单是我的主人罢了。
我是器，是神器。我很强大，力量无匹。
可器只有在人类手中才能发挥作用；否则，如我，只是件好看的收藏品——甚至于收藏，也是人类才能给予的对器价值的肯定。
对我而言，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我不需吃喝，无欲无求；我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我只是器的精魂，存在的意义是让器变得有灵性，可以匹及“神器”之名。
于是我发呆了不知多长时间，国库的大门开开闭闭了多少次，一些长着又长又尖耳朵的人类开始从国库向外搬运东西。
我知道，这种人类叫精灵。
从精灵们的闲谈中，我又知道了，在这“不知多久”的时间中，名晔国已经被精灵王国灭了，而他们是来收缴战利品的。
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小精灵跑了过来，她将目光定在了我身上，然后眼睛“唰”的亮了。
我被她艰难地连拖带拽着，好不容易才弄出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大仓库。重新沐浴着温暖明媚的阳光，我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花纹闪烁出绛紫的光芒，像血痂的颜色，沉重而凝固着残忍。
可快乐的小精灵感觉不到那因为杀戮而产生的压抑，她只是一心拖着我，欢快的，满怀希望的向前走，像在找着什么人。
“嗨，小小菲！干什么呢！”一身黑衣的男人跳了过来。
小精灵抬头，然后高兴地拽着我连着蹦了两下大声说：“贝斯！贝斯！看看我找到了什么？一把长斧！神器斧！”
“小小菲，倒是一把漂亮的斧子呢！”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一些无奈，却仍在应承着。
小精灵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兴高采烈地说：“快啊快啊！滴血认主给我看，贝斯！”
“小姑奶奶，这个月你都让我滴血认主十多次了，没那么容易找到神器的！”男人苦笑连连。
“可故事里男主角不是都随便划伤手指就认主神器了吗？贝斯，来嘛~不要那么小气啊！不就一滴血嘛！”小精灵跑过去，抱着男人的手不依不饶地撒娇。
男人摇头叹息着：“真不该给你讲那个故事，唉——”
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他却还是一边咬破手指一边向我走来，有些敷衍似的把手指按在了我身上。
经年未触血液，我的身体雀跃着发出“嗡嗡”的欢呼，生怕人反悔的吸收了他的血液融入到身体核心，融入金属之中。然后我感觉到了，这一股来自他的意识流，清朗如风，纵使夹了些压抑与沉重的沙砾却仍明快爽朗。
而他也惊讶了，好半晌才在小精灵殷切的目光中呆呆地说了句：“这次真的是了……”
闻言，不谙世事的小精灵欢呼一声，围着我打转，口中还唱着欢快活泼的歌谣。
忽然，她停住脚步，看着男人，那一双美丽的珀色眼眸闪亮的动人心弦。她说：“贝斯现在有神器了，所以很快就会像男主角一样来娶我了吧？”
男人沉默着低头看我。我感觉的到，他的意识流瞬间沉寂了下去。
男人叫贝斯，是精灵与人类的后代，拥有人类的外貌和精灵的力量。
较于公主记忆中单纯的快乐，或者离记忆中贫寒的温暖，贝斯的童年有的只是屈辱与痛苦。被精灵们歧视便也罢了，更是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被羞辱责罚，最终甚至被逼自杀了！没了母亲的庇护，弱小年幼的贝斯艰难地在种族中存活，受尽欺凌，甚至被奴隶贩子抓走折磨，幸而机灵得以逃脱，还救回了被绑走的好几个小精灵。只不过，意料的奖励表扬都没有，他只是看见一幕幕阖家团圆的戏码，然后孤单的转身离开。
更可悲的是，一句感激都没得到的小贝斯还被无故下了狱！——原因竟是他救回来的精灵中有一位身份高贵！而有精灵描述说他对奴隶贩子奴颜屈膝、恭顺讨好！
天啊！他只是想麻痹那些人类，可如何到了这些自诩高贵的小精灵口中就成了他与奴隶贩子们串通一气了？
某些时日，贝斯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尽管他最后是被无罪释放了，可精灵族的统治阶层并不会承认他们的错误。于是，贝斯这个与“奴隶贩子勾结的小杂种”更加不讨喜。精灵们排斥、厌恶乃至憎恨他，说出的话总会让他恨的咬牙切齿。
后来的一天，他又被人欺负了。他知道，如果对这些小精灵还手，他们的父母一定会来收拾自己。曾被打的半死，他早已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只是抱着头缩成一团任人欺凌。正在这时，一个明眸俏美的小精灵跳了出来，一边护着他一边用族规中“不许欺凌同族”的条款告诫那些孩子。不知是顾忌她看起来很厉害的法术，还是被她啰嗦烦了，孩子们纷纷散去。
小精灵回过头，对贝斯灿灿地笑着伸出了手：“好久不见了，贝斯！”
菲，他救回来的小精灵之一，而且正是那个“身份高贵无比”的存在！
——精灵小公主！天赋卓然，几乎早已内定为下届精灵女王的存在！
贝斯真的有在回避这小公主，毕竟二人的身份明摆着，何况那时的他对菲也有一种本能的敌意。可是菲锲而不舍的纠缠，不惜将他带进精灵贵族学院成为她的陪读，他与她的关系终归还是越来越好。
只不过，贝斯的身份，在精灵贵族学校这种地方，自然所受的嘲讽暗算全都不少。于是这不但练就了贝斯睿智的头脑与冷静的心性，更是督促他努力修炼成为精灵族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实力甚至直逼一些长老级的前辈。
有了实力后那些嘲讽讥笑渐渐都消失了，甚至不知不觉中冷傲寡言的贝斯已经成为精灵族中的一道风景，无数精灵小姐们迷恋他到疯狂。
而他的心，却早已许给了这么些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孩子，一如她也一样深爱着他……
我似乎给贝斯带来了一些麻烦，毕竟是绝世的神器，如此被个小辈认了主，高层必是有人不满。最终，在小公主的掺和下，终归我还是属于了贝斯，代价或者说原因是贝斯凭实力成为了精灵族长老会的一员，是精灵中最年轻的长老。
只不过精灵族默认的规矩是，长老绝不可以与女王成婚，从此确保长老会的超然。
我产生了与主人沟通的念头，因为贝斯对我实在很好，无论是去猎杀魔兽还是缉杀奴隶贩子后，他都会给我不厌其烦的擦拭清洗。精灵对器物也持有对自然一样虔诚而热爱的心，他视我为友而不是工具。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成形了，器魂成形方可与主人沟通。
我对他说，如果他看不惯长老会那些磨磨唧唧的老古董，我可以帮他杀了他们。我的，配合他本身的力量，一定没问题。毕竟，他已是“圣”，只有圣尊才能入长老会。他，很强。
贝斯似是因为我的忽然传音，而且是直接在他的脑子里说话的方式而惊愕不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是无比兴奋地抱着我、用意识流唠唠叨叨磨叽了一大堆废话！完全一反他冷傲寡言的常态！
我被他闹得不胜其烦，吼了他两句他才安静下来，于是我重复了上面那句话。
许久之后，贝斯摸着我的长柄轻声对我说：“我终究是精灵族的一份子……况且，这长老位又不是终生的，我也只是为了你而已。到了需要时，辞了便是。反正你已经认了主了，我现在不做这长老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啊！这样那群老古董不也就没说的了？”
我愕然。
这样也行？
没看出来啊，你小子黑心得可以啊！不过，还挺可爱的嘛……
我于贝斯是亦师亦友的存在。离的绝学，炎炽小公主的见识，我教导着贝斯的成长，他也一直信任我，无论什么都会询问我。
可我终归是器，我不懂人类的感情，尽管彼时我以为我懂。
精灵王族的大公主来找贝斯，告诉了他关于王族血脉纯正的规则，精灵女王必须嫁给纯正血脉的精灵，以此保证精灵族的血统。这个天赋不太强的公主却生有一副好头脑，不但以菲戳中贝斯的弱点，更是提及了他的母亲，许以“助你报仇”的承诺。贝斯的母亲，曾经祭祀的弟子，被她的师父以玷污血统之名亲手逼死。
贝斯动摇了，那清新明快的意识流沉重了下去，风卷带了太多的沙石尘砾而欢腾不起来。
贝斯问我，他该怎么做。我说，仇恨应以生命为报，像离杀了他的王一样。贝斯沉默良久，开口：“那，菲呢？”
我回答：“喜欢就要在一起呀！总不要日后后悔的。”
我并不明白喜欢或者爱是一种什么感情。我只是知道炎炽小公主对名晔王子的感情，以及离对他妻子的感情，即使掺杂了阴谋或者牺牲，却依旧纯澈而干净，无怨无悔的直白。所以，我以为，喜欢就要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在一起，因为只有拥有才能证明。
贝斯说：“要是人都能像你一样单纯直接该多好。”
我并不懂他的感慨，于是只对他说：“无论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若是阻碍太多，我可以帮你斩尽杀绝。”
贝斯只是摇头说：“谢谢你，不过，我想自己试试。”
我亲眼目睹贝斯的“自己试试”，看着他一边保护着菲一边不动声色地支持巩固着大公主雅的地位；我看见了重重血腥与层层谋算，我却没有阻止，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阻止。
终于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刻：精灵女王寿终！雅登基成为新王！
改朝换代那几天，贝斯将菲软禁在宫殿中，自己则侍于雅的身侧帮她斩杀了许多不服不忿有质疑的政敌。我在浴血中兴奋，清晰地感受贝斯的意识流变得冷酷起来。
精灵的血与人类的血并没太大差别，一样温热腥甜。我对于贝斯做的杀戮并无规劝，因为在我的意识中始终认为，王朝的更迭就是该在血腥与阴影中进行，这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不对。
我知道贝斯好像被称为“冷血魔头”什么的了，刽子手的名号落在了他身上。
菲拒绝与他见面，那个曾眼睛闪亮充满爱意的小精灵现在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贝斯冷冷地说：“一想到你那双杀了我长辈沾满我朋友鲜血的手，我就恶心！”
贝斯说我单纯直接是因为我能看穿事情的本质，只是看穿世事，看不透人心。
那一瞬，我感觉到贝斯的意识流支离破碎，然后死寂了下去，再不欢快，再不清爽。
贝斯在伤心。
可是为什么？菲不是那么喜欢贝斯吗？为什么贝斯付出诸多可以与她在一起时她却又不喜欢了呢？还有贝斯，为什么不跟菲在一起了呢？小女孩的力量与他相差那么多，她的喜恶与他的爱又有什么相关，只要他还喜欢着，就应该在一起啊！
我完全不明白人的感情。
贝斯变得沉默了，虽然他一向寡言，可是每天都会和我聊天的。现在，他不再与我交谈。
精灵的祭祀大人被送到了面前，雅答应过她会帮贝斯报仇的。
贝斯抬起了我，遥遥地劈出血色刀芒斩向那个多少年前逼死他母亲的老精灵。
——偏在这时，菲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血花四溅……
好久不见了，贝斯！
贝斯！贝斯！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一把斧子！神器斧！
贝斯现在有神器了，所以很快就会想男主角一样来娶我了吧？
一想到你那双杀了我长辈伙伴沾满血腥的手，我就恶心！
“贝斯……对不起。”
菲，死了。
我终究又杀了一位皇室中人。终究。
是雅故意放出的被软禁的菲。
贝斯抱着菲的尸体，又哭又笑，最终仰天发出一声痛入心扉的喊声：“啊——”
我能感觉到他的痛，那种撕心裂肺的难过，疼到了极致，恨不能毁天灭地。
极致的感情，撕碎了一切理智。贝斯拎起我，带着一身煞气，杀入了皇宫，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精灵女皇雅。面对众精灵的攻击，贝斯无意识的将力量灌输入我的身上，竟然触发了一个法阵。我劈出银白的光芒，破开了空间，巨大的裂缝将他吸摄，然后立刻关闭……
满身血污、重伤濒死的贝斯被空间裂缝送到了一个名门小姐的闺房。千金小姐的善良令她对这重伤的陌生男人也施以援手，可心死的贝斯终归是一日比一日衰弱了。
我对他说，对不起。
贝斯回答：“不，不怪你。你是器，你不懂人类的感情。”
贝斯在死前告诉那位小姐：“这是一把很强大的神器，但它出世必会带来重重杀戮。所以请你帮我埋葬它，谢谢你。”
“你终究是血色暴君……这是我最后的心愿，请你不要再鲨人了。你会怪我吗？”
我回应他，不。
器物怎么有资格怪罪赋予自己价值的主人呢？
下一刻，那如风的意识流止了声息，吹拂不休的风忽然就停了下来。
一滴血，缓缓浮出，顺着我的身体倾斜划到斧刃上，悄悄滴落……
贝斯，我的第三位亦是最强的一位主人，死了。
娇弱温柔的女孩将他火化，依精灵族的传统将骨灰埋在了一棵树下，生于自然，自当魂归自然。
然后，也将我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院子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清风般爽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