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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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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清明,碧空如洗,皑皑的白雪将化未化,微煦的和风轻轻拂过璇玑宫的窗楞。
君诺离和沈清辞坐在案几前批着奏折,分析着眼前神族的局势,而一旁,还有昏迷不醒的君卿舞:
“百年以来,凌耀天与月离频频接触,二者已然合而为一,若不把这股集中的势力打散,于神族,于璇玑,又将是一场浩劫。”
“削其兵权,褫夺封号,不要忘了,凌耀天手里有禁卫军,舞栀宁手里有天策府,这两张王牌,安乐王凌熙政,月离先帝君舞安歌,以及众位月离舞氏的长老,种种原因一但发作,矛头必定会指向我哥,极有可能说不清,道不明,璇玑莫说东山再起,怕是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不妥,不妥。”
“神族大司马大将军一共有四位,我璇玑秀丽军林士成林老将军,禁卫军主帅凌耀天,副将墨绯夜墨将军,天策府翟贯祺翟将军,三方一但打起来,主帅之下,三位大将军必定要两败俱伤,六界不过几位大司马,培养一位不容易啊。”
“我哥还没醒,要是他能醒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就好了,毕竟行军打仗这一块,我们都不如他在行。”
君卿舞常年摄政戎马,帝王之术,兵行险招之术,早已是得心应手,若是能醒来为他们指点一二也是极好的,何必他们在这儿费伤脑筋。
“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他身上的伤,你又不是不知道。”
君诺离回想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阴森可怖。道道伤疤纵横,蜿蜒交错,连一处完好的肌肤都没有,高烧久久不退。
沈清辞不由得一阵摇头叹息,君明怀在凡界又是遭了多少罪?
自君明怀一百年前失踪,再到天象知微星有异动,六界主位正副共十二位钦天监合力究查,秉报结果,众人这才知道,君明怀是封印了酋魔,又去凡界历劫去了,而今元神归位,位列神尊,六合之内,睥睨众生。
忘川泅渡,渡人不自渡。
沈清辞与君诺离频频入忘川渡君明怀魂魄,以求神尊元神归位,晏鸢真君奉命守护忘川百余年,摆渡人轻摆八百里忘川,渡尽苦难之人。
忘川幽咽,水波飖飖,君明怀由晏鸢真君引路,摆渡人驾着小舟,缓缓送出,墨发披散,半掩住绝美的脸庞,身上血流汩汩,八百里忘川被血水染的腥红。
“哥!”
君诺离失声痛哭。
“诺儿,别哭。”
君明怀睁了睁眼,声音沙哑,又很快睡去了。
“诺儿,你哥叫你别哭。”
沈清辞俯下身,把君明怀抱起来,他动作极轻,生怕用力将他摇散。
“我们带他回家。”
……
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怕什么,又不是天塌了,本尊还没死呢。”
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不堪,君明怀缓缓睁眼,一双凤眸阴寒泗溢,一眼瞥见对面是君诺离和沈清辞,又回归了平静:
“从秀丽军里再挑出几位资历较老,英勇无畏的将士,不计阶品,选贤与能,唯才是举,再招开武试广纳英才,大司马一职便可置办妥当,凌耀天部若敢有所动作,一律格杀匆论,先斩后奏,又能如何?”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君诺离心头一颤,转过头去,她到底有多久没有听到哥哥的声音了?
“哥!”
君诺离喜极而泣,扑在君明怀怀里失声痛哭:
“你终于醒了,哥,诺儿好想你。”
“真的?有多想?”
君明怀轻笑。
“很想很想。”
君明怀伸手,想摸摸君诺离的头,无奈一丝力气都没有,一手悬在半空中,只得做罢,自父帝和母后驾崩,这丫头愣是一眼都没哭,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都能够独挡一面,也算是勇气可嘉,他的小诺儿真是长大了啊。
“那你呢,你想不想我?”
君明怀扭头问向沈清辞。
“嗯。”
“他呀。”
君诺离破涕为笑:
“把你送回来,提剑就要砍了那凡界狗皇帝的脑袋,若非我硬拦着……”
君诺离又开始笑,沈清辞过来,一把捂着她的嘴:
“我没有,别瞎说。”
君诺离笑的前仰后合,一头扎进他怀里:
“你说没有就没有。”
“神仙不能干扰凡界命数,你不知道呀?”
君明怀真知道,沈清辞为了他什么都能干出来。
“可他伤了你,罪该万死。”
“谢谢你心里有我,清辞,这是我的劫数,逃不开,躲不掉。”
他轻轻说着,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张着,像是振翅而飞的蝶。
“我知道,可我心疼你。”
几经思考,沈清辞问了一个最为紧要的问题。
“宜修,你要不要忘川水?”
“忘川水?”
君明怀嗤笑一声:
“沈诚言,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君明怀坐怀不乱,什么都乱不了我心。”
“我知道,这劫很痛。”
“是痛便要记着,永远都不能忘。居高位者,只有记得痛,才能让敌人胆寒,亲族不惧。”
“扶我起来。”
君明怀支使沈清辞扶他起来,替他更好衣。他自己勾了个发冠,手颤颤巍巍的半天戴不上去,沈清辞手指一绕,找出根发带给他系好发尾,君明怀往镜子里一瞧,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扎了头发还算精神些。
“我想出去一下。”
“你才刚醒,又要去哪里?”
“去酒肆里找个人。”
“何不让他过来?”
“让我等他,不若让他等我。”
沈清辞心下明白,一百年过去了,那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去看看他也好。
“让九渊跟着你,我找辆马车送你过去。”
“这样也好。”
君明怀点点头,认真说道。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许喝酒,不许喝酒,最后一遍,还是不许喝酒。”
“好,我听你的。”
君明怀临出门时,又道了句:
“时不我待,三日后举行兵藏大典。”
“君明怀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你要风得风,要雨就能得雨吗?”
沈清辞立马就变了脸色,气得追出门去,大喊道。
“现在去礼部,立刻,马上。”
君明怀不和他多做解释,衣袖一挥,由九渊扶着,上了马车。
“君明怀,你告诉凤雪吟,他要是敢给你喝酒,我跟他没完!”
[神族月离]:
“君上,神族的结界破了,璇玑方向金光大现,亦是吉兆,知微星有异动,有人飞升神尊,怕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钦天监夜观星象,见天有异象,急忙前来秉报舞栀宁。
“君明怀?!”
舞栀宁一个激动站起身来,案几上的茶水被她掀翻在地,一片狼藉,衣服浸湿了大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急忙忙的就跑去璇玑了。
独留钦天监一人在风中凌乱。
[神族酒肆]:
一曲曲悲欢离合,好似铁马冰河,入梦而来,又似在月下独酌,借酒浇愁,怀才不遇的文人骚客,三杯两盏淡酒,愁也更愁。悲的也好,伤的也罢,清幽婉转,愈转欲浓:
曾几何时,那战场上的白衣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仅一把洛神弯弓就能荡平敌寇,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何其的张扬跋扈。
一百年前,他雨夜求兵,雨下的这么大,他刚中了寒毒,又染了头疾,身子弱的厉害,见到他的时候几乎晕厥,让他记得刻骨铭心,痛不欲生。
戏子们吹拉弹唱,胡琴琵琶与羌笛,一道道可口的开胃小菜,色彩鲜艳,琳琅满目,令人不由得大快朵颐。
“凤世子,又来啦?整整一百年,一有时间便来酒肆喝酒?”
一位仙友好心问道。
“唉,你是不知道,我是有多苦。”
凤雪吟心里默默道:
“君明怀怎么还不回来?我等桂花糕等的都要发霉了。”
凤雪吟随意拿起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觉得食之无味,便就再也不动口了。
君明怀把凤家一族和沈家一脉都视为亲人,六界闭塞之日仍允许凤雪吟一人出入边境,凤雪吟每当闲暇之时,便来这里消遣。
不是消遣,是等人。
“呦,原来凤大世子就这么想本尊,食不下咽的,看来本尊是得去你府上小住一下,聊表一下心意了。”
君明怀亲昵的坐在他身旁,勾肩搭背,笑意晏晏。
“君明怀,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桂花糕有着落了!”
君明怀被他拉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这人本就纤瘦,如今身上的衣服愈显宽宥,形销骨立,硌的他骨头都疼,心念流转之间,凤雪吟物色了些补身子的,盘算着给君明怀送过去。
“君明怀,你是不是从穷人堆里爬出来的?这叫啥?人比黄花瘦?”
“呦,你小子长志气了,国文考了多少分?都知道人比黄花瘦了,等哪天本尊再给您好好辅导辅导?”
这词真不是这么用的,凤雪吟就是个文盲,而君明怀则是百里挑一的学霸,君明怀不嘲笑凤雪吟一天,便感觉一天不爽,称现在凤雪吟在他身旁,更要好好奚落他一番,以此为乐,解解他这一百年的苦闷,以求得心情大好。
“喏,给你的成人礼,幸亏一百年前我就准备好了,不然真的就来不及了,虽是份迟到的寿礼,但这也是我的心意。”
锦盒里装着一枚银色的发扣,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却价值连城。
见凤雪吟不说话了,他又不紧不慢从容道:
“我知道这一百年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我,我也很想你,所以我一醒来,就过来找你了。”
“真的?”
“真的,快夸夸我。”
君明怀得意洋洋的就想邀功请赏,虽然他不知道有什么功,能请什么赏。
“嗯……”
凤雪吟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能让君明怀受用的话,等的君明怀不耐烦了,一拳就敲了过去。
被凤雪吟一把截住,取下腕子上的金镯链,君明怀作势要抢,被凤雪吟一把藏在身后。
君明怀也不恼,嬉笑道:
“怎么?你君哥哥就不能承你半句受用的话?合着你百年来心心念念的都不是我,而是要骂我的话?”
“这镯链谁给你的?”
凤雪吟没理会他上一个问题,而是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我舅舅,原来我修为被废,我舅舅怕我死了,迷信的给我戴了个金镯链,说金的招财保命,富贵吉祥。”
“你戴了多久啊?”
“此前自边地回来,戴了半年,此后自忘川回来,昏迷半年,一直戴着。”
“不是很久啊,不过也算得贴身之物。”
凤雪吟桃花眼微眯:
“能不能给我呀?”
君明怀被逗笑了:
“我保命的东西给你?”
“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啊。”
“给你你可要拿好啊,凤世子。”
君明怀佯装威胁道:
“你若敢丢了,我就敲烂你的脑袋。”
“我要是敢丢了,我就下阿鼻地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君明怀:“……”
“倒也不必如此。”
“我得当真。”
凤雪吟拿着镯链,问道:
“沉璧,这真能保命么?”
“保不保命我倒不知道,能给你保住个媳妇儿。”
凤雪吟面色一僵。
“怎么,看你面露菜色,似是有难言之隐?”
君明怀嬉笑着,伸出二指就想探他脉象。
“脉象也是你能看的?”
凤雪吟将手一抽,一手嵌着他的两腕举过头顶,君明怀挣扎着,使不上劲来,一阵绵软无力,任他施为。
“那试试?”
凤雪吟一手揉着他眼角,揉到通红才肯罢休,抽了他发带,在他手腕处绑了个结,凤雪吟把他护在怀里:
“坐好。”
“你也不说让让我!”
君明怀耍起赖来。
“耍赖?坐着!”
君明怀坐了一会儿:
“子衿,我想喝酒……”
“行啊,你看着我喝。”
凤雪吟让人上酒,把酒倒在杯子里,一口一口喝着。
“解开呀。”
“别吵。”
凤雪吟捋了捋他散下来的长发。
“解开。”
凤雪吟怕他绑太久受不住,给他把结解开,又给他挽好头发。
“别喝。”
“我不喝。”
君明怀舔舔嘴角。
他拿两个宽碗,半碗酒倒来倒去,酒香浓郁,清醇凛冽。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君明怀一边倒,一边说着几句诗。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凤雪吟还是忍不住再问:
“沉璧,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当真是美极了,三次路过那里,三次都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三百里彼岸花若有一株是我,我便能看透这世间情。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罢了。”
“缘注定生死罢了?”
舞栀宁刚来,她躲在门口,听到这一句,有些发愣,君明怀不在的这百年里,她每天都趴在洛月宫的窗楞上,每天一趴就是两三个时辰,等他回来,听到缘注定生死,不免惆怅,患得患失。
“能吃的下东西吗?少吃些。”
“嗯。”
凤雪吟让人煮了红枣粥,一口口喂给他。
“你加桂花蜜了?”
“还放了些糖。”
“谢谢。”
甜的齁人,但两人自小蜜罐里长大的,都喜甜,常常别人觉得齁甜,两人还是嫌不够甜。
如今一个已经苦头尝尽,少时的甜尝够了,往后的日子尽是心酸苦楚。
君明怀抬头,瞥见一抹淡粉的身影,料定是她,起身追去,他知道,她跟过来了。
君明怀前脚刚踏出门,后脚身形一顿,眼前一片漆黑,一阵天眩地转。凤雪吟低头,只见粥碗里一片腥红,再回头,看见摇摇欲坠的君明怀,急忙跑过去,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凤雪吟掀了掀他衣袖,入目是一片将离草花纹。
将离草,百花劫。
这…是情伤。
“你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