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错寒》红绫不是菱

4、谋暗生

　　不多时，陆九思便回来了。

　　“祖宗，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到那木板下面走了一遭？”错清往床铺上一坐，目光直往他腰身上的香囊瞅。

　　“没有，连门都没摸到，”陆九思轻轻关上门，将香囊取下，重新放回行李最下面的那层，给盖得严严实实，“一层只有酒桌，掌柜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猜测，若是单在客栈内，木板下面只有从那间屋子里可以进去，但外边就说不定了。”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下边只是酒窑……那我们岂不是瞎担心？况且这荒山野岭的，离福南和西南矿脉一带基本隔了一个中原，再怎么，也不可能跑这儿贮存武器。”

　　陆九思转过头，惊讶道“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

　　“我其实心里没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若是早就发现了什么，这会儿估计已经带着你离这客栈得远远的了。”

　　“这一带的客栈都有问题。”

　　陆九思择了一张椅子坐下，手中似乎藏了些粉末，又将粉末洒进白玉杯中，随后微微顿了顿手，貌似是在斟酌如何表述：“其实我不大想管这事。我们贸然行动，不仅会让皇帝添疑，而且一旦被人发现秘密行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烛火摇曳，陆九思在杯中斟了些水，皓腕凝霜雪，而人更似月。不知为何，错清竟想起了一句诗，“公子如玉陌上归，扇骨清寒箫咽吹”，正是这番温润却不失鲜活的自在，昳丽得有些过分。

　　陆九思将杯子向前推了推，月光便从镂空的木窗洒进来，映照到杯底，十分澄澈，却有些滑腻感，上面泛着的光不若水上的轻盈，犹似被一圈月笼住，任风轻吹也动不了一分。

　　“此为枕月。”

　　枕月为一种白色粉末状的毒，名字极为清雅，这也是因为发明的人是常年隐居竹林的黄岐，深居浅出，生活枕山栖谷，常以月当歌，伴酒入眠。与名字相反的是，它的药性极烈，平常捏在手上没有感觉，却在加了足量水之后显现出毒性。这种药品极易藏匿，为枯恶不逡之人所青睐。黄岐悬壶济世，本不该研究些害国害民的东西出来，为了将功补过，把枕月的生产权利和方子交给朝廷，便是皇帝也不可随意拿取。

　　“枕月是什么？药物吗？”错清凑近了看，却被抵住额头推了回去。

　　“你要是嫌命长可以再凑近一点。枕月是毒药，挥发性强，只有宫中的人才有。师傅前两年带了些回山庄，你不记得了？”

　　见错清摇了摇头，陆九思长叹一声，又将话题引到客栈里去，“我下楼转了一圈，那掌柜谨慎得很，招呼了几个伙计，说要给我好生伺候。我抽不出身，却在掌柜的柜台下面发现了这包药。很奇怪的是，这包药是下在掌柜的杯子里的，我刚刚去看的时候，还热乎着。”

　　或许是夜色渐沉，月光又晃眼了几分，似有碎琼乱玉镶在窗外的竹林上，远处隐隐有些火光，若忽略如今大梁的现状，陆九思还真想感叹这康衢烟月、太平盛世。

　　“你的意思是，禄州城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错清问道。

　　“那倒不一定。虽说宫中防守严密，可不免也是有贪官和偷懒的护卫，再不济，请个行走江湖的高手去取也是可以的。现在有两个猜测，一是宫中发觉衡州异变，已经拿到了证据和把柄，正准备杀人灭口；二是掌柜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反正不管怎么说…”陆九思稍稍顿了顿，竟流露出些许不忍的神情，“那掌柜的下场应该都挺惨的，死路一条。”

　　错清默。

　　“先去睡吧。”边说着，陆九思随手拿起白玉杯，从袖中拿出一手帕，均匀地涂抹，“我本就是纸上谈兵，真操实练，来不得。明日一早就继续出发吧，去寻个新的马夫。”

　　错清抿着唇，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却还是憋会肚子里，拿着棉被去右边的榻上睡了。

　　冬树暮云，星子泄地。
　　陆九思转头一看，身边的人已沉沉睡去了。果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少年无多愁。他轻笑一声，解下身上的轻裘搭在椅子上，又侧着身坐下。

　　蘸满墨，平摊纸。他一笔一划地写，写得异常郑重，不像是在写国家大事，更像是一纸风花雪月。

　　“……衡州临阳县，陆九思致上。”

　　细细将启程来遇到的事情一一说完了，又加以笔墨描述在客栈中的所见所闻，却在写完后发现不妥。

　　江寒谕虽是大梁太子，却可从皇帝的一言一行中看出他并不被他寄与期望，甚至是有些警戒和怀疑。历届太子需读的书中，一类是以儒家经典、历史书籍为主的礼仪和知识，而另一内容是治国理政的经验。可根据寒谕在书信中给他写的来看，他的父皇只给他背诵《春秋公羊传》等儒家著作，其它的一概没交，更遑论监国、协理政务和一同出巡了。

　　他贸然将有嫌疑是叛军动向的书信给他送去，若被发现了，他在东宫受到的猜疑怕是会日益增多。

　　陆九思痛定思痛，将宣纸反复折了折，又塞进了行李中。他将外衣脱下，于轻裘一同挂着，却没有立即上榻。

　　少年体形瘦削，清朗翩然，还未灭的烛火将影子投向身后。

　　往窗外看，落月屋梁，千岁鹤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