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错寒》红绫不是菱

5、添红袖

　　云日明松雪，溪山入清晨。

　　待陆九思穿好衣裳，错清已经找好马夫，备好行囊了。只见他忙里忙外，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清隽的脸上却淌着汗液。

　　见他拎着行李匆匆下了木梯，陆九思挑挑眉，跟上去，好笑道：“这么着急走？”

　　“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被魇住了，梦到梯子上有个人冲我阴森森地笑，我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跟真的一样，到现在想起来还一身鸡皮疙瘩……”错清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加快步伐。

　　他继续说：“这儿的马夫不好找啊。昨天还没等我出去跟拉车的打个招呼，人就跑得没影儿了。今早我跑到前面那两条街才找到一个，也不知道临阳县怎么了，连个包子铺都没有……”

　　说到这儿，他突然掐住了话头：“我突然觉得，这地方真要出事。”

　　“别吓唬自己。”陆九思说，“过会儿我去还钥匙，你备好车马。越快越好。”

　　陆九思手里捻着钥匙，纤细且修长的手指泛出点苍白。柜台里边的掌柜依旧待在那儿，手里不知道转着什么东西，脸色铁青。侧耳一听，竟听到了杯子碰撞的清脆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的倒水的流响。

　　见错清往晨雾里走远了，陆九思站定在门槛的旁边，垂下眼眸，眼中神色晦涩不明。而细又长的睫毛将阴影打在脸上，但似乎那阴影又将他整个人都覆盖了——那股温润潇洒的气质被拧成阴沉。
　　其实他完全可以试着将这诡异的一系列事情探个究竟，但是他对自己的能力有底。这四年来，他看似把大梁的局势都摸了个透，实则全是纸上谈兵，若要真刀实枪地让他指点兵马，就像是一滴水入了油锅中，沉浮而无所依存。

　　过了一会儿 ，他又不紧不慢地往店里走去。

　　***

　　皇宫内辉煌生光。

　　“皇上，今年的喜梅宴，马上就要准备好了。只是您看，朔州城那帮学生还在闹事，就算是周大人有三头六臂只能，也没办法压下这些学生不知何处而来的怨气哪。前几个月放了榜，有一半的学生都是朔州城里的，更别提还有个榜眼了。若是不解决，这喜梅宴估计办不下去，不如您看……”

　　戚白归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怨气？他们哪有什么怨气？不过是对宁东战乱的惶恐罢了。朕早就知道这些流言蜚语是从哪儿来。周夏尹的能力我十分清楚，他能够将这件事办好。”宣帝嗤笑一声，手中翻着折子，头也不抬起来看戚白归一眼，意味不明地说，“倒是你啊，白归。这几个月来，朕的秋儿三天两头到我这儿抱怨，说自家郎君又是夜不归宿。朕要怎么回答她？难不成要说，你的夫君被我气得在殿前跪了一夜，朕扶都扶不起来？”

　　一听见江秋粱的名字，戚白归的脸立马绿了。
　　他一心向学，正值平步青云、进入兵营当官之时，却被一纸赐婚的圣旨给砸断了前程，只得被牢牢困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一到放榜的时候，人们的目光全都被状元、榜眼、探花给吸引了去，皇帝也只顾着招揽那些博学的才子，丝毫不在意他的工作做得有多好。当时皇帝的说辞是什么来着？
　　——戚白归的名字出自《白马篇》中首尾句“白马饰金羁”和“视死忽如归”，而江秋粱出自《燕歌行》中的“秋风萧瑟天气凉”与“尔独何辜限河梁”，梁字为了避开国号，特意改成“粱”。两首的诗人是兄弟，实乃良缘。

　　一想到这儿，戚白归就止不住想要冷笑。
　　扯，太扯了。

　　后来他才明白，江明依爱慕他是真的，可皇帝利用这个单纯姑娘的爱慕也是真的。他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将他牢牢捆在永远处理不完的繁琐工作里，把野心捆绑在一个不明所以的姑娘的身上——更不用提，他利用的人还是他的亲生女儿。

　　“朕知道你一直对朕的安排不满。你是武试出身，却要当上个礼部侍郎，着实委屈你了。但朕也是为了明依着想啊，上了前线的将士们十个里回不来八个，更别提现在局势动荡的时候了。如果你回不来了，那明依该有多伤心，”皇帝说，“再说了，就算是一群学生，谁能料定就没有风险了？白归啊，你看周夏尹被朕唤去时，哭得老泪纵横，朕瞧着都不忍心。”

　　“父皇，这个道理，下婿自然是明白的。作为一个丈夫，绝不会做出让秋粱伤心难过的事儿。”戚白归稍稍偏过头，咬着牙，这段话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把这些年受的屈辱挤成温润和尊敬，又将一腔热血挤成现实的一潭死水，野心冰封在用一纸婚书连起的缘分中，压迫于九龙之尊的怀疑和不信任里。

　　皇帝似乎满意极了，放下折子，这才舍得施舍戚白归一个眼神：“今晚你可要好好哄哄秋儿。她这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在朕的面前掉眼泪……你先回去吧，朕有些乏了。”
　　正当戚白归要起身，皇帝貌似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做好本分的事情，希望这次喜梅宴不要让朕失望。”

　　戚白归整整衣服的下摆，站起身来。

　　他知道皇帝在指什么。
　　皇帝要他做好本分的事情，安安静静地让他的狼子野心湮没在风平浪静里。

　　但他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