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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啼不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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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思喝完最后一口汤药,便唤错清上路了。
天衡山地势崎岖,幸而山庄位于山脉尾部,虽然要绕些远路,却也避免了过于险峻和颠簸的地段。不然以陆九思的身体,怕是不过一半就要害病。
“记住我说的,从这儿往朔城去,要避免这些地点。这儿都是些山间土匪,会使不入流的手段,见谁逮谁。”陆九思被错清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他刚刚喝完药,药性正上头,头脑里一片混沌,昏昏欲睡,可从心脏处蔓延开的疼痛让他不得不保留一线清醒。
“知道了,你真啰嗦。不是我说你,但你昨天再怎么兴奋也不应该直接睡在院子里,更何况正逢深秋呢。”错清伸手将门关上,把帘子拉开,脚一蹬上了另一匹马。
“可以上路了。”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马夫一甩马鞭,马车便缓缓向前驱使。
“太子殿下上个月来的信中说,朔城也不大太平。有人在各个学堂里做手脚,把那群学生忽悠得七荤八素,每每宁东传来动静,那儿就要暴动一阵。皇帝最近派了周夏尹去安抚百姓,却没多大用处。”错清透过窗子看,之间错清闭眼皱着眉头,貌似不大舒服。一到这个时候,就越要让陆九思动动脑子,说说话。
陆九思嗓音微哑,不大不小:“就周夏尹?我猜他现在正想怎么和那群不罢不休的学生议和,这才好跟皇上交差。这事儿不好办,更何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读圣贤书的那帮人。若是我去也没多大把握,所以皇帝根本没想过要他交差,他派个朝廷用不上的冗官过去,不过是遮掩耳目罢了。虽然根源是宁东的战乱,但更深一层讲是铁、铜等矿物的争夺之战。”
“李磐和东洋的交易断了,不就没有后路了吗?那为何朝廷还要如此紧张?”错清应道,“依我来看,应当是福南出情况了吧?福南挖出的矿全部运送到都城再统一发放,可大梁迁都二十年来,福南直接运往朔城的货物却从来没有断过。皇帝明明可以直接派遣招讨草贼使去平息战乱,却偏要等他们自己消停下来。”
“猜得不错。”赞许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似乎因为凉风吹着不舒服,又探出一双又细又白的手将帘子拉上了,“福南以西的地带被挖掘出一条矿石山脉,但是因为距禄州城过远,蛰伏多年的西北王估计会先一步下手。福南已经有了资源衰竭的走向,产出的矿物也逐渐走下坡路。我猜测是朔州城里有人要利用福南的资源衰竭,把朝廷逼向与西北王发起战争的地步。”
眼瞧着错清又有了疑惑,陆九思却口干舌燥不想再多说话了。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拉上了帘子,敷衍道:“不过我们远离都城已经四年,诸多情况都是道听途说。寒谕的消息虽然可信,但并不全面。主观猜测断然不可取,有什么疑惑,等到了禄州便会不问自解。”
陆九思很清楚现状。他的父亲陆离被发派到西南两座山的夹口处镇守,而自己则是皇帝要挟他的主要把柄。皇帝突然将自己召回都城,肯定不仅仅因为陆离立了功,最有可能的是让他去处理一些烂摊子。离乡四年,文武荒废,若处理不好,能堵上朝廷上下为陆离冤不平的大臣的嘴,也借机降低陆离在百姓眼中的地位;若是处理好了,反而让他省了财力和精力。
这可谓一举两得。
陆九思正想着,一边仰起头,有些不畅地喘息着。因为呼吸不顺,一贯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红润,顿时活色生香了起来。
药有点烈。
刚刚还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家国大事,可药劲误人,那些繁琐的朝廷诸事再也硬塞不进脑子里。
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游荡,陆九思的眼前似乎迷迷瞪瞪地划过诸多画面,这不禁让他再度回想起小的时候。与他从小熟识的人很多,可有书信来往的只有赵家三子和当今太子江寒谕了。其他人无一不是看着眼色行事,早早地断了联系。
想寒谕了。
陆九思微微眯起眼,想起记忆中身躯有些单薄的少年。
现在的江寒谕已逾十五,是大梁让人赞不绝口的天才,少年鲜衣怒马之姿,被他写作似水长流的温润。从一封封字迹清秀有力的书信中,陆九思仍然能感觉到江寒谕对他没有消散过的关怀,而这种关怀有时又过于细致入微,让他不甚惶恐。
或许是微凉的气候作祟罢,他竟有些莫名的期待和伤感。平日里像芝麻粒一样小的思念都被无限放大,更不提江寒谕在他心中已经不知不觉占了如此大的分量。
陆九思按着额头发呆许久,久到他自己都认为睡了去。等药劲儿过了,这才慢慢地将帘子拉开,低低地说:“错清,给我拿件轻裘来。”
“可是冷了?”错清喝停了马夫,寻了件裘衣递去。
“有点,”陆九思笑着说,“不过最近喝完药的状态好了许多,我都有些期待换下一剂药了。”
“听大夫说,下一剂药要比如今的苦多了。到时候可别赖皮,我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到处抓人喂药了。”
闻言,陆九思轻轻笑出声。当他还在山庄没住多久的时候,最怕这剂药的苦腥味。上到树顶下到山洞,没有什么地方是他没藏过的。所以每回喝药的时候,错清只好提前将人摁在房间里做下,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动向。
马车又缓缓向前驶去,陆九思向外一看,这才发觉山间独有的蔼蔼迷雾早已消散,道两旁从空荡荡的枝桠变作错落有致的人家。
“这是到哪了?”
“衡州临阳县。”
陆九思重新看向前面的风景。
叶落荒草稀,所念皆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