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皇甫桃桃子

56、Chapter 56

　　朝闻道 56

　　南盛市公安局清早就接到了来自栖霞的加密通话。

　　“嘟——”

　　刑侦大队队长叶青听完江能的汇报，面色不算好看，表情沉重地把电话放下。

　　转正不久的小警员王嘉宜抱着一大摞资料进了刑侦大队办公室。他把一沓又一沓的文件分门别类收拾好，抬头注意到队长阴沉的神情，好奇搭了句话:“队长，有案子吗？”

　　“没有新案子。”叶青说，“栖霞市那边人手不够，你……”

　　“王嘉宜！”王嘉宜站直，身姿笔挺，敬礼。

　　“王嘉宜，去和刑警队联系，再叫几个人去。”

　　“啊……？可是——”王嘉宜本能想开口问栖霞难道人手也不够吗，顶着队长蹙起的眉头果断闭嘴，一路小跑去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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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凤寺内。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没有再下雨。青蓝色云层盖住大半个天，雾气弥漫了整座山头，十数米外甚至都有些看不清。

　　“这是我们的警员证和搜查证。”江能终于如愿以偿。二人没再翻墙，正大光明端着录影设备，从内外院交界处的小门跨了进去。

　　周边零零散散路过的的僧人不少，大多没多理睬他们，也有部分用不太赞成的目光打量他们。陈楚恒端着设备的手坚如磐石，若是前几天被这样行注目礼，估计或多或少也心里发虚；但经历了昨夜的那番对话，他也能察觉到栖凤寺的不对，所以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稳稳踩在江能的脚步身后进去了。

　　出乎意料，湖心岛的景色同夜景完全不同。

　　夜里的内院，带着一股神秘又令人有些许畏惧的气势在——连接里外的白桥像打开未知世界的钥匙，或者恐怖动作游戏的开题副本，里里外外暗示着“进去了就无法全身而退”的气息；而白日，在不算温暖和煦的日光下，居然也生出了几分素雅庄严出来——与天空同色的青蓝色水面初平，夏末残荷点缀其间，石桥用纯净汉白玉修建点缀，在植物陪衬下甚至显得洁白如雪，银色石桥与大楼的清晰倒影在镜面般的湖水中清晰可见。在光线不算好的白炽自然光下尚且如此，即使二人已经对于栖凤寺古怪有所耳闻，但也不得不承认内院的美景，确实是一副气魄肃穆的样子，也可以想到好天气时是如何温暖的景象。

　　“有失远迎。”

　　小桥口有一位身披九条衣袈裟的老人，尽管年事已高，脸上沟渠花斑片片，身高依旧接近六尺，手上握着一串巨大的佛珠，身上筋肉结实，其他僧人身上穿着宽大披拂的明黄色袈裟在他身上有些紧身的效果出来。

　　尽管这僧人身高极具压迫感，体格健壮，脸上也无甚大表情，却令人无端联想起“一尘不染”“六根清净”之类的成语。

　　正是栖凤寺的主持方丈，失踪小沙弥的师傅，数日不见的金刚大师。

　　金刚大师见了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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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遣散了其他僧人，三人边聊着边往里走。陈楚恒一言不发录着像，踩上湖心岛的土地，慢慢打量着这片地方。

　　建筑总算有了些佛门平静地的样子: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门上匾牌“栖凤寺”三个赤金大字，在现在设计的外观中也不显突兀，赫然醒目；外层镀银装饰，节奏富有韵律，颜色光彩夺目，现代古代两代建筑相映和谐完美。

　　“这是栖凤寺内院主楼。”金刚大师声音苍劲沙哑，又带几分沉稳，将内院大楼介绍给他们。

　　几十年前，栖霞市多处古建筑翻新重建，栖凤寺自然一马当先。这座巨大的现代建筑主楼就是约二十年前新修的，主要作经书与储藏作用，最里存放着几座纯金佛像、著名古籍的原本、珍品佛经孤本与高僧舍利子，其他部分也多作“图书馆”的作用，整整十二层，下三层摆放了金像，顶上两层则是宝物与遗骸骨存放处，中间全是浩瀚的经书，还有弟子、僧人们静心临摹的手迹。

　　主楼建筑内确实是一番现代设计，甚至还装上了四座电梯。金刚大师带着他们从一层到顶层皆转了一圈，顺带回答了关于鉴云失踪案的一些细节。

　　“说来惭愧……我们早该有一面之见。”金刚长叹一声，“只是今日忙于古籍文物修复，实在抽不出空，希望二位谅解。”

　　三人在建筑内慢慢走着。周边的僧人不少，阅读的，端着经文走动的，练字的，金刚住持也偶尔亲和指点一二，或有沙弥崇敬有礼向他们打招呼，不难看出金刚在寺内僧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之重。

　　“鉴云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最珍惜的弟子。他从来心思缜密，细腻善良，意志坚定，也是年青一代中最早受戒疤的。”金刚低声道。

　　受戒疤，佛教徒为求受清净戒体而燃香于身上所遗留的疤痕，就是常见的额前几点；行为根据或系起自于舍身供养之思想，或系为断除我执。受戒时燃戒疤又称‘烧香疤’，所燃香疤之数目一般有一、二、三、六、九、十二几种，表示身份地位的象征；鉴云头上的是六点，已经经历完代表三学戒、定、慧的三点，到了代表六波罗蜜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的境界，确实是同龄人难以达到的境界。

　　“他的失踪，我们也有责任。若不是他一直表现出大人模样，我们也对他过于放心，定不会整日放他一人……鉴云毕竟只是未到及冠之年的孩子啊。”

　　说着说着，金刚大师带上了一丝沙哑。两人沉默地听着，并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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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逛了多久，陈楚恒感觉举着镜头的手都有些酸麻，三人也几乎把整个大楼翻遍了，此时一直在前方带路讲解的金刚大师，缓缓放慢了速度。

　　“……两位警官。”

　　金刚转过身来，注视着二人，隔空轻点了点陈楚恒手中的设备。

　　“希望此次参观录像只做破案用，在警察内流传。上次栖霞市警方也只是内圈走马观花一遍，若不是鉴云迟迟不出现，也不会将你们带进来。寺内归根到底佛门，拍摄的内容颇多，不希望外露，望诸位理解。”他行作揖礼。

　　“这是自然。”江能笑着回答。

　　“……还有……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也在此刻，江能与陈楚恒只觉得周身气场一变。

　　本沐浴在大师平静的嗓音里，二人即使防备也心态放松，在这片清净之地记录着；一时间，金刚的嗓音低沉几分，宛如秋风落叶，周边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度。

　　察觉到什么要开始的预兆。

　　陈楚恒手上动作不变，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脑海里过了一遍来时的路，又把周边的环境细节一一记在脑中。也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发现，此时此刻一整层竟然悄然无声，零零散散的僧人们已经完全没有了身影，一时间偌大的整层楼只有他们三人。

　　他咬了咬下唇。

　　而江能还是一贯的模样，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答应着金刚大师的话:“您说？”

　　金刚大师表情扭曲一下，在不忍与痛苦中左右摆动，犹豫半晌，最后放弃了。

　　“……”

　　“……罢了，毕竟只是寺内之事。”金刚道，“我还是不多啰嗦了。”

　　“您可以大方说出来。”江能说，“是有关……？”

　　他扭头看陈楚恒，使了个眼色，陈楚恒从善如流关闭了手中正录影录像的智脑，塞进身后的小包中。

　　见红色的亮点一熄灭，金刚大师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唉。”金刚说，“老身也不清楚，从……想到哪说到哪吧。”

　　“长话短说，栖凤寺，已经不是之前的栖凤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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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凤寺光荣深沉的百年历史，在时光洪流中沿革继承代代流传，但据金刚方丈所说，栖凤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占据了。

　　说是占据，不如用“侵蚀”这一词有些妥当。

　　金刚在八年前师兄圆寂，他成了全栖凤寺资历最长的僧人，理所当然得到主持方丈的称号。然而自他接过历代方丈表示身份地位的木珠，他就察觉到，身边一直有注视着推动他的隐形的手。

　　“最直接的是我没有办法与外界联系。”他长叹一口气，“好比这次……我本应在院口迎接二位，藏经阁中却突发漏水，不得不耽误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且，本应作为最高境界与地位的主持方丈，竟然没有自己的自由。每当他有什么想做的事，大到倘如栖霞市佛教协会的定期汇报，与相近寺院联系进行法会，小到下山买个什么生活物品，失眠半夜起床兜个圈——那么一定会发生什么意外，白蚁啃食，木梁倒塌，甚至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他禁锢在这半山腰中。

　　背后的手若是一直这样就算了，就在最近，他察觉到它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

　　就在鉴云失踪的那一天，栖凤寺的外院竹林里，出现了数以千百计的动物尸体与一片血腥惨相。金刚闻此消息，心神俱震，下了法坛惊慌就要往外赶，却一脚踩上了门口粘上雨天滑腻黏土的青石板——继而头部撞到石角扭到腰背，失去意识。醒来时他已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又在禅房静养一个礼拜，前几日才能下地。

　　金刚方丈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纯真稚童。他收集鞋底的泥泞，私自研究，不难发现那石板上被人刻意打了蜜蜡。

　　是有人存心不让他前去现场、亲自找寻鉴云，全程几乎都由他人代劳。背后的手故意不想令他与警方面对面交谈的。

　　“不知鉴云还活着吗？”说到这，金刚把多日以来的郁燥倾诉而出，像是了却一桩心结，难过地看了他们一眼。老人眉须俱白，眼皮耷拉住小半个眼睛，其中的痛苦、无力、以及不起眼的恐惧……绝不似作假。

　　当背景板的陈楚恒偶然对上他的眼神，浓烈的情绪穿透他的脑海，不由心头一颤。

　　“老衲平素一心向佛，不知何人可信任，也不知水渊深浅，待我察觉到时，密密麻麻的黑暗不见天日，周围已是财狼环视、荆棘密布，深夜执着难安……”

　　金刚方丈向他们深深行了一个弯腰礼。

　　“话尽于此。鉴云为关门弟子，失踪不知是否意外，只盼能早日将鉴云带回；是人是尸，不做多问，全凭天命，但愿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