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皇甫桃桃子

55、Chapter 55

　　朝闻道55

　　小棚里又无事发生。

　　陈楚恒抓着手中的定位仪，左右折腾一会，依旧只有沙沙闪烁雪花片的屏幕。

　　“……来都来了。”他叹口气，建议江能:“去内院看看？”

　　佛家谓兜率天有内外二院，内院名善法堂，弥勒菩萨常居此说法，同样极少对外开放。即使是事情刚发生的那几天，由于对宗教信仰与佛像的尊重，警方也只是意思性简单搜了一圈，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发现就退了出来，更别提他们搜查证正规警员证要啥没啥的夜间偷跑犯——当然更不会对他们开放。

　　然而经过前一天的经历，他们也隐约察觉寺庙里的奇异之处。不论如何，这栖凤寺的白日与黑夜，肯定是有不同，甚至说异常之处。万一在夜间，能在内院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走。”江能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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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能瞪他。

　　毫无理由的迁怒早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楚恒轻而易举从眼神里读出他的潜台词：“倒霉东西。”

　　“又怪我？你也好意思？”他瞪回去。

　　“和你在一起就特别倒霉。”江能这样传达。

　　“是你自己摔的。”陈楚恒回应他，停止没有意义的相互指责，小心翼翼打量被他们砸晕过去的僧人。

　　运气实在是不好。方翻出几分钟，二人越过一道区分内外园的矮墙，还没稳当落地，江能手一滑，立刻整个儿砸在夜巡的僧人身上……也不知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没有给那夜巡僧人呼救或者呼朋引伴的机会——黄袍僧人后脑勺着地，直接摔晕过去。

　　“……”

　　“……”

　　僵持半晌，也想出什么有用的点子，江能对他一使眼色——意思是没有战术安排，见机行事吧。陈楚恒认命般叹口气，把僧人处理好，跟上他的脚步继续往里前进了。

　　不同于寺外，栖凤寺的内院大得简直有些超出他们的想象。不仅是占地面积，甚至连建筑风格都换了一遭——外院大多是江南江景的建筑风格:淡雅朴素，质朴清新，厅堂随宜，结构不拘，亭榭廊槛，宛转其间……而内院则几乎是十成十的现代建筑了。尽管尚有一些古代北方建筑遗风，木结构体系穿插其间，多层台基，宏伟壮观，但实在令他们有些震撼的，是内院的人工湖与其内小岛上的建筑。

　　远处依稀能见到高大的建筑，长数百米，宽上百米，高度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十层开外，却由于巨大的占地面积看起来像个宽宽扁扁的白色盒子。这建筑不应该出现在寺院里，说是什么军工重地或者企业公司大楼比较令人信服，外墙简单得不行，只有白色外墙与每层的上百个亮着银色光线的窗子；一二三层被一个巨大的黑色入口大门串联，十数米的简洁多立克柱式撑起防雨棚，几个小灯泡正在夜幕下莹莹发光。不知何处传来某种器械齿轮转动与发动机轰鸣之声，密密麻麻笼罩了整座大厦。

　　更加令人震撼的是——这座建筑建立在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工湖的湖心小岛之上。那座湖的占地面积也绝对不算小，中间由一座大理石的石拱桥连接内岛与外界，湖中隐约能见到各种水生植物与动物的踪迹。

　　而闪烁的窗口灯光就反射在水面的粼粼波光上，天上的繁星也随之倒映，如同光亮的镜面一般，本应黑沉的水面因为光线而动人起来。青草的气息夹杂着水润空气，初秋夜里的微风吹拂，两片闪烁的“星空”就这样映入眼帘，陈楚恒一时间看呆了。

　　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

　　没有什么风景是能够打断一位事务所受托人的专业侦查的。前几次的栖霞市警方并未提到内院与这栋建筑物的存在，不知是信息交流不对等还是完全没有了解，他先掏出智脑，一顿操作。尽可能详尽把眼前的迷之建筑拍了下来。

　　在他还在脑内犹豫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的时候，他身边的莽撞上司先动了——

　　江能从衣服前兜里掏出自己的警员证和搜查证，大摇大摆就准备往那座桥上走了。

　　“——！！”

　　为自己的上司操碎了心的底层警员冲出去把江能拉回来，又攥着不耐烦的江能的衣服下摆躲到附近的灌木丛中。

　　“我带了搜查证，例行检查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怕什么？”江能小声道。

　　“先看看情况。”陈楚恒压低声音，“那边来人了。”

　　“怕打草惊蛇？我——”

　　“嘘……”陈楚恒把食指压在江能唇上。周围依旧只能听见发动机的嗡嗡声，几十秒过去，在江能臭着脸出声之前，远处小径上出现了几个荧白色的光电。

　　两个守夜的僧人提着灯，一摇一晃过来了。

　　“……”
　　“……”
　　“……快点……”

　　动静不大，稍显嘈杂的背景音中，两人完全无法听清他们在讲什么，只是安静锁在一团小叶黄杨后，盯着那两团火越来越近。

　　巡夜的僧人走得不算快，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他们终于能听见僧人在说什么了。

　　“……明晓师兄摔了一跤，已无大碍，先回禅房休息了。”其中一个道。
　　“这几日不停落雨，路上湿滑，大家都应小心些。”另一个道，“说到落雨，那些动物——”

　　陈楚恒和江能捕捉到关键词，表情一震，仔细听起墙角。

　　“那火工自会好好照料。”第一个僧人捏着佛珠，放缓声音。“南盛的警察来看过，志远先生听说警察来了也去过，应该没有发现什么。”

　　“——不论曾经如何，再怎么说，现在也只是遵循本能的动物罢了。”

　　陈楚恒努力不让自己表情管理失控。

　　啊？……啊？

　　“哈哈。”

　　“以教理说法，加之感化，有日定能度其出轮回苦海。”

　　“哈哈哈！”

　　“只是它们愚钝，兽就是兽，不知何日才能实现了。”

　　“确实。一到雨季，它们就骚动不停。”第二个僧人附和着，“也到丑时了，该换班了。”

　　两个僧人一边说着，经过他们，又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

　　半晌，接受太多信息量的两人灰头土脸地钻出灌木丛。确认了周边没有人，江能关了一直工作着的录音，轻手轻脚招呼陈楚恒，从来时的道路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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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三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也没注意，栖凤寺的晨读开始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本来应是令人心情恬静心旷神怡的朗朗经书诵读之声，在信息量的加持之下——清朗的诵读声此时此刻，在窗外黎明前的黑暗中，窗外竹林曳影下，竟然生出些阴森森的窒息之感来。

　　房间内，从窗外看依旧一片漆黑，二人挤在一张床上，开了盏小灯，床上摊着的随身携带的纸质小本子上挤满了江能的笔记。

　　陈楚恒知道江能有随身带着纸质小本本的习惯，这时甚至有些羡慕起他的习惯——乍然听见对于佛门中人如此“离经叛道”“丧心病狂”的话，他觉得电子荧幕越看越头晕，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消化。

　　小本本上挤满了汉字。今夜的所见所闻和对话都被江能记成文字版，包括那些不忍卒读的对话，还有几个疑点和奇怪之处，都被江能条条框框理顺，记在另一旁的空白处。

　　“首先……”江能思忖着，不知是给陈楚恒再次理顺，还是自己加深印象，慢吞吞把总结的几点说出来。

　　“这两个僧人的态度就大有问题。佛法佛理向来慈悲为怀，视众生平等，当然包括动物，本质并无差别，只是由于因缘果报，形态各有不同。

　　“佛陀教化众生的方式之一就有动物寓意，而他们的对话内容，话里话外都是对于‘兽’的轻蔑与高高在上的蔑视，而这是完全违背佛法中众生平等的。”

　　“疑点其二，他们知道我们去那动物小棚里看过，包括志远大师也时刻关注我们的动态；若是真的只有普通动物，你口中的小羊鉴云就说不通，加之一到深夜就全部消失的动物们，和那句‘曾经如何’令我很疑惑。

　　“倘若他们说的话并无虚假，那么可以这样大胆推断，那些动物……曾经……都是人过？”

　　陈楚恒一语不发，感觉背上慢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其三，话中提到了‘雨季’和‘骚动’，应该与前夜的动物嚎叫有关。”江能道，“还有你在论坛上看见的栖霞本地人经受的流浪动物嚎叫困扰，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的动物骚动，应该不会是巧合吧。”

　　陈楚恒点头，默默在自己的清单上把论坛记下，发了个大钩，提醒自己晚些再去看看。

　　“其四，那栋建筑物……”江能也皱起眉头，“栖霞警方从来没和我说过。或许是信息交流不对等吧，贸然找去主持似乎也不太合适，明日再与栖霞市警方联系，让他们把所有的资料都给我们。”

　　“……不，别……别与栖霞联系，直接联系南盛市公安局。”

　　沉吟几秒，江能又补充。

　　简单的一句话，边上安安静静记笔记的小警员脑内忽然冒起来一个阴谋论的泡泡，并且这个黑色的泡泡越来越大，逐渐占据了整个脑子。

　　也就是说栖霞市的警方……大概率还有资料……没给他们。

　　往小了说，论坛里的“警方和物业不做措施”，往大了说，在他们还在南盛收到出外勤的通知时，就有了栖霞的求助。那几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栖霞市未设置事务所”……“警方搜查数日一无所获”……

　　没能设置吗？搜查了吗？

　　——栖霞市警方值得信赖吗？

　　“最后一点。”江能长处一口气，“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是怎么称呼志远的？”

　　“大师？监院？”陈楚恒一愣。

　　“他们叫‘志远先生’。”江能说，“一般的僧人会管其他僧人‘先生’么？”

　　“不过，无所谓了。”黑发青年道，不过多理睬身边人逐渐僵硬和浮现复杂表情的神情。他随手把笔记本合上，又把脑后小辫子的发梢皮筋揪了下来。“既然露了马脚，就肯定有把他马皮剥下来的机会。”

　　“现在，睡觉。”他一个翻滚，把小夜灯灯熄灭了。室内恢复一片黑暗，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却有一个温热的呼吸凑近了陈楚恒。

　　“别凑这么近。”陈楚恒试图伸手去推，一边后退一边嘟囔。

　　就在这时，江能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另一只手则轻拍了拍由于他突然的靠近表示抗拒而往后退的陈楚恒的脸。

　　“现在是夜里三点四十，你还有三个小时的睡眠。”他挑挑眉，漆黑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黑到发亮，带着一丝笑意道:“快睡，醒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