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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 124 章 ...

  •   这并非是谢挽风初次与突厥人就外交事宜进行商谈——如今的老突厥王年岁已高,实际掌权者乃是大妃所生的三王子图巴托。他是兰吉公主以及小王子阿图萨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曾是先前两国交战时带兵主战的突厥大将军。

      图巴托能文能武,也算是个通达世事的人物,绝非行事鲁莽的蠢货。他们此次现身突厥王帐附近,突厥人既不敢怠慢也多少端着些架子,供他们休整歇息后两日,终于来请,说三王子召见他们一行人。

      而当突厥王帐的护卫刻意横刀拦在林知霜面前时,谢挽风立马察觉到了这位突厥王子的试探意图。

      “此乃我王王帐,既是议事,岂容女子擅闯。”那横刀的突厥壮士扯着嗓子,既是对着林知霜、也是对着他们这一行人喝道。

      谢挽风站于林知霜身后半步,见状刚想出声驳斥,却被林知霜示意噤声。

      早知会有此下马威,林知霜并不惊慌。她神色不改,只是顺着挂起的大帐帷幕直直地往里看去,盯着那遥遥坐在首席的突厥三王子,从容出声:“以刀拒客,这便是突厥王族的待客之道么?我朝有言,君子不入无礼之邦,若是如此,那我们这趟也是徒劳,谢司谋,我们回去罢。”

      林知霜的嗓音一如以往的纤细轻盈,但足够王帐内外的人听清。

      不等突厥护卫作出反应,林知霜已然调转回头,示意谢挽风及跟在身后的大晋护卫往回走。

      她这全然不留余地的强势做法顿时把在帐内静观其变的图巴托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听下面的人说来了个自称镇北军都尉夫人的女人,看面相也就是个岁数不大的黄毛丫头,居然这般强硬?

      图巴托也是听妹妹兰吉在信中谈起过萧安庭那位出身颇高的夫人,也知道她是大晋丞相的二女儿,与自己妹妹还有些交情。这般故意刁难也只是为了试一试她和谢挽风谁是拿主意的人。眼见着谢挽风真的随她转身离去,图巴托再也坐不住,赶忙大步流星地从帐内追出。

      “误会!误会!大晋派来的使团里还从未来过女子——往常都是谢先生牵头作主,下面的侍从不识贵客身份,无意冒犯,还望诸位担待。夫人您… …怎么称呼?”图巴托早知林知霜的身份,如此发问,也不过是想知道这林知霜到底是以何种身份前来商谈,镇北军的都尉夫人?抑或是携带了皇帝旨意的燕京说客?

      林知霜微微颔首施礼,说出的也是早早斟酌下的说辞:“王子不必客气,虽说方才王帐侍从唤我们一行人为大晋使臣,实则大晋使团还停留在边城,尚未前来。王子殿下既然唤谢司谋为谢先生,那也同样不必用什么身份来衡量我,叫我林姑娘便是。”

      不称呼官职,不称呼身份,林知霜这番话将自己此趟与大晋的正式使团划分开来,事实上也与镇北军和萧安庭切割开来——图巴托心里有了数,将他们迎进王帐入座后便开门见山。

      当初阿什那王族愿意送小王子作质,一来是为了展现停战求和的诚意,二来也是希冀大晋的医术或许能根治阿图萨的病。谁曾想在草原荒沙中没出事的小王子居然死在了大晋京城的太医院门口,这让突厥王族如何接受,又怎么和爱戴阿图萨的突厥民众交代?

      说着说着图巴托藏不住哀伤,言辞也悲切起来:“… …消息回来之时阿妈便哭了整整两日,她说这或许是阿图萨的命格,但我不甘心!林姑娘,若是你也有个幼弟这般早夭,你该当如何?!”

      林知霜缄默一会儿——这便是此次出行的难点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纷杂严肃的政事搅合在一处,一字不慎便要惹人生厌。她用同样沉重的语调开口:“王子殿下,我虽未能身受这般苦楚,但亦能感知其中伤痛。我与兰吉交好,也知晓她为阿图萨四处求医问药,诸多金贵良方也都用过,请来的替阿图萨诊治的太医亦曾在在宫中侍疾听命。只是天命不公,人力也终于无可奈何。还请殿下节哀。”

      图巴托深深吸气,眼圈略有些发红。都说节哀节哀,可阿图萨连尸骨都远在燕京尚未运回,更未曾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让人如何安心?可怜他那弟弟,纵使魂魄飞上九重天,又能否认得回家的路?

      “斯人已逝,我朝圣上亦深感遗憾,已经派人打理小王子身后事;可大晋和突厥的习俗毕竟几多差异,小王子的丧事自然由突厥亲族定夺。前阵子陛下派出使团,也是为的此事。”林知霜稍稍停顿,略去前阵子大晋使团遇袭和萧安庭受伤的风波,“兹事体大,所以小王子暂时未能归乡;我此番前来,也是承着兰吉的嘱托,送一些小王子的贴身之物回来,以托哀思。”

      她示意自己身后的护卫抬过来一个小箱子,图巴托上前打开,里面都是小王子穿戴的饰物,还有一把刻有突厥王族图腾的匕首,正是阿图萨生前所用之物。

      图巴托一件件看过去,伸手拿起那把匕首轻轻摩挲。妹妹兰吉身为突厥的和亲公主,困于燕京不得回来,与他们的通信也须得托人携带,大半个月才能送来一回,更别提这些零零散散的物件。林知霜这回特地送弟弟用过的东西回来,也算是有心。

      他回头看向林知霜,终于抛出了突厥王族的要求:阿图萨的棺椁须得以大晋藩王世子的规格运回突厥下葬,大晋人还要在燕京阿图萨的住处为他立碑供奉。同时大晋皇帝亲发诏书将那诊治不力的庸医治罪赐死,还要取消突厥五年的岁贡。

      闻言谢挽风心中一紧——这个条件太苛刻了,葬礼的礼遇规格好说,削减几年岁贡也可以商量,但在天子脚下为异族人立碑供奉便是万万不可能。至于那个太医,虽说打一顿板子是免不了,但是如果皇帝陛下亲自下诏惩治甚至赐死,便是认了大晋对突厥小王子逝世的罪责,这是朝野上下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侧过身朝边上的林知霜望去,对视一眼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知霜本就是带着筹码来谈的,见图巴托已经坦坦荡荡直接摊开来讲,并不藏着掩着反复试探,心中反而放下几分不安。

      “小王子乃是突厥王最疼爱的幼子,以藩王世子身份下葬理所当然。我觉得届时在边城附近为他立牌供奉香火,也方便往来突厥人和大晋人往来祭拜,王子殿下觉得是否妥当?至于岁贡,也理应减免。”此言已出,林知霜又话锋一转,“只是惩治太医实是不妥… …”

      那赵千仪本无职责救治突厥王子,乃是林知霜出面为兰吉寻来的。先前事发突然,皇帝不得不拿出个姿态来安抚突厥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把他扔进牢狱,林知霜心里已是过意不去,本想着等风头过了再救他出来。如今突厥王族开口要拿他来给小王子祭天,以作为大晋苛待突厥王族的罪证,林知霜更不能见死不救。

      “… …医者仁心,赵太医的为人和医术我可以做担保,阿图萨病发离世确乎可惜,但与赵太医着实不相干。眼下突厥四处购进药草,也于边城聘请医师开诊,若是因为此事伤了天下医者悬壶济世的热忱,这对于突厥人来说亦是得不偿失,还望王子殿下三思。”

      图巴托听出她不肯,但也不愿轻易松口:“林姑娘,我并非故意为难你们。我不懂医术,可我知道阿图萨的哮症一直都有。他在草原上发作几回,都没出什么大事,此行他去了燕京还不到一年,居然就这么没了。若不是庸医害人,还能是什么?”

      谢挽风通晓医术,见状忙出来解释,把京城名医薛太医的亲笔诊断都搬了出来,可图巴托无论是装听不懂还是不愿听懂,始终不肯让步,口口声声一定要赵千仪赔上性命。

      眼见双方死死卡在此处,林知霜知晓还是得用上这最后一招。

      她示意王帐内外诸人全部回避,只和图巴托两人独自相商。

      谢挽风不解其意,担心林知霜独自面对图巴托会落了下风,但在她安抚的眼神里还是顺从地回避了。

      林知霜于图巴托对面案前坐下。“赵千仪没能救得阿图萨,王子心中恨意我能理解。可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能换回小王子的命。”

      图巴托冷哼着,“既然如此,那便再剁成肉泥,至少能解我心头之恨!”

      林知霜叹息,轻轻抚弄着安放于袖中的锦囊,直视着眼前的三王子道:“活人之死换不回已逝之人,可若是… …能换回殿下的妹妹呢?”

      “你什么意思?”提及兰吉,图巴托警惕起来,一双浓眉当即怒立,“你难道要拿兰吉的命威胁我?”

      他叫嚷得大声,林知霜的耳朵都被喊得一震。她攥紧拳头,凝视着眼前突然暴怒的三王子,语气冷静。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亦可。兰吉性命无虞,可她身为前去和亲的突厥公主,这下半辈子的命途不是已经如风中残烛,由不得自己了吗?”

      兰吉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一直孤零零地在燕京住着,图巴托心中也捉摸不定这大晋皇帝老儿的用意。“你到底何意?”

      “殿下,不妨直说,兰吉是我闺中密友,我不愿见她所托非人。和亲公主向来是一枚棋子,摆放何处只凭陛下一句话,是福是祸全看天意。如今她远离故土,又受诸多礼法限制,哪里有回乡自己选夫婿来得爽快?”

      图巴托心中同意:借着阿图萨的死把兰吉要回来,可以是可以,只是… …兰吉已经是和亲公主,若是不成亲直接回突厥,倒像是大晋人没看上把人又退了回来。突厥王族也是要脸面的呀!

      “殿下,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便开诚布公地说了,突厥人要名声,我大晋也要名声。未来兰吉顺应皇帝陛下旨意出嫁,必然是惹得两方生厌;如今兰吉倒是有中意人,殿下何不请陛下加封兰吉为郡主,为她招婿?既是招婿,那就不再是嫁入大晋,名声上于突厥王族亦有好处。殿下觉得如何?”

      图巴托摸着下巴细细思忖一会儿。看来大晋决计不认苛待质子的罪责,而和亲公主估计也不会被皇帝嫁给什么好人家。若是他们突厥王族愿意不追责,只要求额外加封郡主并招婿,这突厥的公主就变成大晋的郡主了,两边的名声和面子都可以照顾到,他也能将妹妹接回突厥。

      好是好… …只是,兰吉的意中人是什么来头?

      林知霜的手心终于开始沁出汗珠。她稳了稳心神,将袖中那锦囊捏了又捏。

      “正是赵千仪赵太医。”

      “… … ”图巴托一时无话,继而不屑地冷哼一声,“放屁!我的妹妹,就招个没用的庸医当夫婿?那废物害死了阿图萨!扒了他的皮给我妹妹做擦鞋布都不配!林姑娘,我本以为你是带着诚意而来,你居然要这样羞辱我们突厥王族?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无礼了!”

      话语将将落地,图巴托便要喊来护卫把林知霜架出去,可下一秒便被林知霜手中的一串绿玛瑙手串吸引了视线——他绝对不会看错,这玛瑙手串在阿妈腕子上戴了大半辈子,也是传给兰吉的出嫁礼。

      “这手串怎么会在你手里?”他夺过手串,仔细打量着。

      林知霜不答,又从锦囊里掏出一封折好的信,推于案前。

      “殿下,我还是那句话,突厥王族要名声,大晋也要名声,可您作为兰吉的兄长,真的希望兰吉为了背负突厥王族的名声而出卖一生吗?她生于草原,长于马背,她不该是被关在笼中的猎鹰。她是身不由己的和亲公主,但我希望她能寻得钟爱之人。殿下,无论你信不信,她已经寻到了。”

      递在图巴托眼前的信是兰吉的亲笔手书——她知晓哥哥的性子,怕林知霜说服不了他,故而一些坦率而难听的大实话都自己写在了信里。

      图巴托看完信,脸都黑了一半。这的确是妹妹的亲笔手书,只是… …只是她怎么偏就看上了一个大晋的太医呢?他是不打算干预妹妹的婚事,也知道妹妹估计嫁不了什么大晋的好人家。可… …就算不是什么能打十八个突厥壮汉的猛士,也不能是个文文弱弱的医师吧?他饲养的猎鹰也没有瞧上哪只夜莺的道理啊!就算信中提到阿图萨喜欢这个太医喜欢得紧,可… …可这废物最后不还是没能救得了自己的幼弟?不行……这绝对不行!

      林知霜还以为兰吉的亲笔信总该能将这场私会盖棺论定,没曾想眼前的突厥三王子脸色阴晴不定许久,终于一把将那信狠狠摔在桌上。

      “我不管你给兰吉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个姓赵的都必须死!若是大晋放她回来,整个突厥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我亲自给她选!”

      林知霜被他摔砸信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到底是个姑娘家,见一个暴躁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发怒,还是有些害怕。她勉强稳住心绪,强撑着开口:“殿下是高看了我还是瞧不起自己的妹妹?兰吉曾于军中谋划,什么样的迷魂汤能唬得住她?”

      这话倒也是。图巴托瞪着林知霜瞪了一会儿,又将那信拾起。

      兰吉向来有着超乎同龄人的谋算,信中说她对赵千仪确乎有好感,说赵千仪为人老实,甚至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憨厚;说这些月来赵千仪对阿图萨尽心尽力,阿图萨在太医院门口咽气时,赵千仪亦是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对不住他们姐弟;也说赵千仪医药世家,家中不算巨富但经营药店和诊所,若是与他结亲,大晋边城附近的突厥人再也不用担心缺医少药的困苦之事… …如此种种,条条利弊都列出来,冷静得可怕。

      “哥哥,若是可以,我愿以命换命求阿图萨回来。他还太小,没机会见得这大好河山,但你我皆知晓他回不来了。正如那些在战场上丧命的族人们,他们都回不来了。

      “我知道,为了停战我早已向你、向家里要求太多,可世事艰辛,妹妹也是不得不如此。如今互市市集办得很好,对吧?

      “我的婚事早就身不由己,说难听点,嫁谁不是嫁呢?赵太医他待我很好,也愿意随我奔赴边城。说句只讲给家里人听的话:哥哥你还时常对嫂嫂动手,而赵太医未来必定不敢欺侮我,我倒是觉得这便足够了。

      “所以,接我回家吧,哥哥。”

      图巴托盯着手里那串玛瑙,终于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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