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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 125 章 ...

  •   古语有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当停滞边疆许久的大晋使团终于得到来到突厥阿什那王族的消息,林知霜一行人早已踏上回程的归途。

      突厥三王子虽然对兰吉日后是否招婿一事仍有微词,但最后还是答应不追究赵千仪的罪责,以得到大晋皇帝加封兰吉为郡主和减免突厥数年岁贡的允诺。

      不过后续的接洽和协商便不再由林知霜操心。说到底,她也只是机缘凑巧下顶着诸多身份的一个说客,愿意为突厥和大晋之间的和平贡献一些小小心意而已。让两国不再开战,让兰吉回到家乡——这也是她为那个早逝的小王子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这既是为了阿图萨和兰吉,也是为了她自己,林知霜深知这一点。

      或许是拜访突厥王帐后内心多有触动,回程途中,林知霜连着几个晚上都梦到阿图萨病发时窒息的模样。他口唇紫青,四肢无力地颤动,而边上是崩溃流泪的兰吉,绝望地呼喊着阿图萨的名字,这一幕次次都把林知霜从梦中惊醒。

      又是被惊醒的一晚——这次阿图萨的双眼居然直直地盯着林知霜,她被这梦里的画面刺激得叫出声来。

      她的帐篷外有守夜的护卫,闻声连问发生何事。

      林知霜有些狼狈地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盯着帐篷外篝火映出的摇曳人影,只道无事。

      可这下睡是真的睡不着了,林知霜问了问时辰,已近卯时,干脆不再睡下,理了理衣服,披了件厚厚的裘袄,便从露营的营地走出几步,爬上不远处一个小小山丘坐下,盯着漆黑又璀璨的星空默然出神。

      只片刻,身后传来厚底靴踩在砂石里的悉索声——是被她那声惊叫吵醒的谢挽风跟了过来。

      林知霜本想为惊扰他人安睡而道歉,可方才梦里的那道哀怨的视线久久难以抹去,让她一时间有些失语。

      谢挽风站了一会儿,沉默着敛起衣衫在她身边坐下,也看着广阔无际的寂寥天空。

      从突厥王帐出发前,他们已经先行用飞鸽传信将消息传了回去,想必此时萧安庭已经接到了消息前去安排护送使团出境了。

      而大晋使团的介入,就代表着最后的盖棺论定。

      “夫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谢挽风似乎猜到她的噩梦。不论突厥小王子的死到底有没有蹊跷,他必须是自己发病而亡,与大晋毫无干系。

      “我知道。”林知霜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世人皆棋子,他们亦不例外,于是便要有着做棋子的本分。饶是终有一日凝聚起来成了临时的棋手能干扰棋局一二,也要铭记观棋不语的道理。这是一种不必解释的无言默契。

      二人在小山丘上并排静坐。星空下的荒原大漠呈现出灰蒙蒙的色泽,宛如死尸那永远停滞的惨白面容,只有轻拂的风将二人的言语裹挟着吹散。

      “我在都尉府里看到了长岭郡以南的山水志,陛下打算对南方动手了么?”是林知霜的声音。

      “原来夫人您已经发现了,看来都尉也不打算瞒着您。”

      “… …还要多久?”

      “这不是看燕京什么时候变天么?等夫人您回了燕京,一定会比我们还要早得到消息。”

      言已至此,他们都不再说话。

      ***************************************************************************

      此时燕京的确出了一件大事。

      先前遭受刺杀、闭门休养的太子背上生了恶疮,几不能离榻,而坊间传闻太子殿下乃是被巫蛊诅咒所害。

      诸位朝臣本以为这是无聊之人杜撰出的无稽之谈,于是太医往东宫跑得勤快了些,而京兆尹也干脆利落地把私下议论的闲杂人等抓起来赏了一顿板子。本以为这一页就该就此揭过,不曾想有一日,燕京集市上一家绸缎庄的铺面里竟在大庭广众下滚落出一个背后扎满了针的黄布小人偶来。

      那人偶的布料普通,做工也不甚精致,可其背上可是明晃晃缝了司马琛这三个字眼的。别说这小人偶是不是被下了咒,单是敢如此不避名讳便已经是大不敬的罪过。

      众目睽睽下,那绸缎庄的老板自知大难临头,哪里敢把这人偶再拿起来,多看一眼都觉得要沾上抄家灭族的罪孽,连滚带爬地跑去报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耽误京兆尹抓人。

      据绸缎庄的伙计供词,那人偶不知不觉被卷在一沓收来的上等布料里,而这布料的卖家则是倚绿阁的一个老鸨,也是他们绸缎庄的老主顾了,要不然也不会不细细查看一番便收了进来。

      那老鸨倒是想撒谎不认,实打实挨了一顿板子后才嚎着嗓子交代,说是手底下姑娘收的客人的礼,她给私吞了拿去换俩个酒钱,谁想到这里头藏着这么大的祸端啊!

      顺藤摸瓜的京兆尹连夜封查倚绿阁,终于从一个吓得面色煞白的歌姬嘴里问出这沓子绸缎的来处——竟是兵部侍郎宋凌的一个门客。

      宋凌向来唯太尉大人马首是瞻,而褚太尉又与齐王殿下交往甚密。事关太子和齐王,京兆尹的官兵终于迟疑了,原本卯足了劲查案想邀功的捕头软了一大半的骨头,犹豫再三后决定请示上级定夺。而捕头的上级——京兆尹大人也不敢拍板,亦是上递,于是这小小的批捕令竟然无人敢签,一层层往上传,最终出现在了刑部尚书的案头。

      尚书大人年事已高,年迈昏聩,老眼昏花,稀里糊涂,又被属下刻意蒙蔽;他骂了一句底下的人皆是酒囊饭袋,便签了字。

      有了刑部老尚书无知无畏的作保,祸首门客终于被羁押,而京兆尹还亲自去宋凌府上致歉,声称一定彻查,若有冤屈定当调查到底,绝不污了宋大人的名声。

      京兆尹这话也就是说着骗骗人而已,他们一转头忙不迭地就把卷宗送到了刑部直辖的宗正院去——事关国本,区区京兆尹办不得,这烫手山芋谁爱管谁管吧!横竖宗正院得罪的大官多了去了,也不妨碍再多一个宋凌。

      事态从京兆尹封查倚绿阁那一日便已经压不下来了,饶是后来牵扯到宋凌时连刑部都想着灭火噤声,可民间早就传得沸反盈天,甚至直接盖过了彼时突厥小王子病故,镇北军大都尉重伤和北地郡战事再起的诸多传言。

      流言蜚语传进了林家,也传进了沉寂许久的林知燕的闺房。妹妹不在燕京,林知燕又怕父母生气,她只能和哥哥悄悄打听。

      “太子殿下身体并无大碍,你且放宽心。巫蛊诅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鬼话。”林嘉懿是这么劝她的,但林知燕不敢信。

      自从宫宴的兵荒马乱,她再不曾见过太子殿下,纵使之前太子托人送来诸多礼物和书信,她也全然回绝不见,只因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确乎伤害了自己、可她又无法轻易割舍的恋人。

      她一直不肯收下东宫那边送来的书信和礼物,太子那头也慢慢没了声音。可到底是冷了心思,还是恶疮害人,林知燕也不清楚。她越想越害怕,如今想主动问太子的近况,也遇不着东宫的仆从。为了自己和林家的脸面,她也干不出主动遣人去东宫打探的事情来,除了问一问哥哥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此焦灼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林知燕愁得病倒,终于悲戚地伏在母亲怀里哭着倾诉心事。

      “是女儿不好,是女儿给家里蒙了羞。可是,可是我真的舍不下他… …”林知燕抽泣着低语。此时林夫人心里对太子再如何有怨,苛责的话语也敌不过对女儿的心疼,只能安抚着说太子无事,林丞相还亲自去探望过,根本不是传闻里说的那样被诅咒得了背疮恶疽。

      “那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 …”林知燕的话只说了一半便不得不咽了回去。未婚男女私下通信,父母不管也就罢了,她怎么能理所当然地主动提及?

      不过林嘉懿还是心疼妹妹,在林丞相的默许下,踩着风口浪尖,硬是以公事的名义遣小厮去了一趟东宫。

      于是,没过几日宫里便来了人——原是曹公公奉皇后懿旨,带了些补药来探望林姑娘。

      可曹公公前来时乘坐的马车里并不只他一人。

      林家内院,前头曹公公正与林夫人说着家常闲话,后头一个戴着厚实兜帽的身影便紧跟着林嘉懿步履匆匆地直奔后院而去。

      “燕儿最近吃药吃得比你还多,夜夜惊厥,我爹这才勉强同意。顶多一刻钟,你进去吧,我就在门口等着。先说好,你若是嘴笨哄不好她,过会儿她拿个什么杯的碟的把你砸出来,我可不管。”林嘉懿在卧房门前站定,叮嘱几句。

      此时四下无人,来人终于摘下兜帽,露出太子那张压制不住兴奋又略带紧张的脸。

      时隔多日,他等了这般久,终于能见燕儿一眼当面道歉,激动得连手都在颤抖。

      林嘉懿没说错,林知燕盯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大活人,先是愣了半晌,眼睛里漫上一层水雾,随后果真抄起手边的枕头就砸了过来。

      “你!你还敢来!”她又惊又喜又惧又怒,五味陈杂,连忙扯下床头的轻纱帷帐将两人隔开,不知是怕太子看见自己憔悴的脸,还是不敢直视对方惭愧又热切的眼神。

      她轻飘飘扔出去的枕头被太子接住。太子捏着枕头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想说的千言万语单单在心中反复回转,他只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倒不出来。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怨我恨我都行,想要如何罚我我都接受,只要别把气闷在自己心里。分明是我的错,怎么能害你愁得生病。”恶疮,巫蛊,婚事,母后…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间都不知道先解释哪条,于是太子决定先道歉。

      “殿下,我… …”林知燕咬着唇扭过头,那日身处未央宫的屈辱回忆重新漫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可说出口的却是别的话。

      “… …罢了,能见到您无事便好,您请回吧。”太子看起来着实健康,那传闻里的背部恶疮自然无甚大碍。林知燕放下心来,虽有不舍却要赶他走。

      太子最近被皇帝禁足在东宫,好不容易求着曹公公带自己来一趟,哪里肯走,拖来凳子在她床边坐下,听起来垂头丧气的。“好,好,我走,一刻钟后我就走。燕儿就当垂怜我,陪我多说几句话吧,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他说得实在可怜,林知燕也心有不忍,两人隔着床纱默默对坐须臾,她还是问起了太子的背疮。

      “不是恶疽,是鞭伤,先前被父皇用腰带抽的,已经结痂了。”说着太子还伸手挠了挠后背,“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最近痒得难受。”

      那巫蛊诅咒和插针人偶又是怎么回事?林知燕不解。

      “这我不清楚,父皇不准我管,也不让我过问,只让我呆在东宫里不准见外臣。”皇帝耳提面命几回,太子再怎么傻也时刻谨记他的叮嘱。其实不仅是不准他见外臣,除了林丞相和母后,他连兄弟也不能见,尤其是齐王。

      “那你这回是怎么出来的?”

      太子把母后下了懿旨的事情说来,又说曹公公替自己打掩护,这才能偷溜出来一见。

      竟是皇后娘娘下的懿旨?林知燕半晌回不过神来。皇后颇恨自己耽误了太子,怎会亲自下懿旨来探病?

      “燕儿,我只和你说,你我二人的婚事,父皇和丞相大人都点头了,就等着挑个吉日成礼。”太子藏不住脸上的喜色。

      心事被说中,林知燕霎时间噤了声,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甘甜与酸楚同时袭来,浑身一阵阵有如踩在棉花里般发软,还有种空落落的无力感。居然,就这么同意了吗?这么大的事情,中间还出了这样的丑闻,居然还能得到这样的结局?岂不滑稽?

      太子见她微微瞪着眼怔住,一时得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是想不到啊。父皇先是当着丞相大人的面打了我一顿,然后才松口的,竟是因祸得福。我想起之前你妹妹还和我煞有介事地说过,说什么皇位和你,我只能得到一个。哈哈,如今不还是都是我的吗?燕儿,你且养好身体。再过阵子,你就会是我的太子正妃了。”

      林知燕猛地抬头看向太子,方才的些许喜悦突然就被沉重地截断,宛若钢针穿心。

      这正是她所看不穿的一点,但或许林知霜早就看透了,甚至已经私下警告过太子。皇位和姻缘,他最多只能得到其中一个。如果他已经从皇帝那里得到了成婚的允诺,那么… …那么皇位… …

      林知燕的眼神慌乱起来,她猛地掀开床纱,在太子不知所以的眼神里又无可奈何地泄了气——落花随水去,飞絮顺风来,她一个闺中女子又能做什么呢?哥哥和妹妹说的都是对的,这样一个呆瓜,纵使得到了皇位也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

      “怎么了?”

      林知燕摇头,“不,没什么。殿下… …还请你多保重。”

      ******************************************************************************

      太子并不能在林府待太久。

      一刻钟后,林嘉懿如约叩了叩房门,饶是再不舍,太子也只能起身,戴好严实的兜帽,跟着曹公公离开。

      他们的车马与林丞相归家的轿子擦肩而过,以至于林丞相刚刚出轿便看到了在家门口送客的林嘉懿。

      “他来过了?”

      “是的。”

      丞相没有多问太子的来访,转而说起另一桩要事:“先前给你的第二份名单,你是否按照要求查清了?”

      林嘉懿摇头:“还差一些,今日曹公公又送来一个盒子,里面少说也有百来张记录。”

      他手里一共有两份名单。

      第一份名单是父亲上个月初给他的,要他把名录里用红圈圈出的人的身家性命都摸个干净。与谁来往密切,又曾师从于谁,与谁交好,都要查清楚。哪怕是几个人乘酒兴去了哪个酒楼找了哪个姑娘,能查到的都要一一写明。

      第二份名单则是官员递补名录,同样用朱笔画出了红圈,也同样要求近乎刨根究底的调查。

      即便林嘉懿身为吏部官员,很多事情亦是不得而知,故而丞相一开始便坦言,曹公公手下掌管的禁廷暗探会协助一二。所以曹公公今日前来,一为皇后懿旨,二为太子暗访,三为交付给林嘉懿一盒厚厚的跟踪资料。

      “时间略有些紧张,尽快。”

      “好的。”

      父子之间,有些话反而不必说透,丞相从未解释过名单和红圈的来源,而林嘉懿也从不发问。

      因为事实往往不言自明:被京兆尹抓入牢狱的、与宋凌交往甚密的门客,正是第一份名单里被着重标出和调查的人名之一。

      林丞相往府里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林嘉懿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你与褚家公子,近几日可还有联系?”

      “爹,祁之与儿子是从小相识的挚友,自是常常约出去下棋吃茶的。”林嘉懿心里叹一句,前阵子妹妹一声不吭跑去了北地郡,就单单给自己留了一封信。父亲母亲都把气往他头上撒,临了临了褚光熙也怨他没看住霜儿。

      分明不是他林嘉懿的错,可到头来只有他成了里外不是人的两头受气包!等霜儿回来,看他不好好收拾这倒霉妹妹!

      林丞相慢条斯理地继续问:“他原是从宗正院提上来的官,如今巫蛊诅咒太子一案,是他管,还是由新任的宗正院院正管?”

      “案子目前在宗正院那里,该由新任院正过问。只不过… …”林嘉懿顿了顿,“爹,你也明白的,就凭他姓褚,宗正院上下都巴不得他来管这个案子。”

      宗正院的新任院正是个从大理寺寺卿一职调上来的老油条,在燕京摸爬滚打十几载,见惯人情世故,知道这案子不好碰,不敢怠慢东宫,可也不敢得罪齐王一系。几乎每一步、每一下都要往刑部总部请示。反正他们已经抓了人,对太子那边算是交待得过去,而褚光熙人在刑部,因着他和太尉的关系,宗正院把此案的诸多细节交给他决断,也是向齐王示好。

      林丞相就是想问这个:“那他接手了么?”

      林嘉懿摇头:“暂时还没有,祁之说此案他理应避嫌,故而不怎么接他们的茬。只不过太尉大人应该不是这么想的。那宋大人说是他们太尉府的门客也不为过,褚大人肯定是想保他的。”

      林丞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这孩子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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