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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七章 未抵达的边境 ...

  •   “亚隆·罗杰斯:
      自平定雷奥发起的叛乱之后,你去往利昂塔斯,我们已经七年未曾见面了。
      我阅读了你从利昂塔斯发来的每一封文书,事实证明,你未曾辜负我与艾德里安的期待,在你的努力下,第四军逐渐步入正轨。正因如此,我才会在今年的雪夜同盟会议前夕敲定“猎鹿之冬”计划的起始。
      在这七年里,有了许多变数:雷奥唐突发起叛乱,赫洛斯未能如愿收复,雪原的崛起太过迅速,希德利亚发生了政变,以及最重要的——艾德里安的死。这些变数使得当初艾德里安为我们写下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直到现在,这场本应由他在十年前就宣布的战争终于开始。
      你早已了解了他定下的所有目标,我也早已做好了践行一切的准备。但今日时势大不如前,在北境,无法预料之事数不胜数。哪怕帝国军势鼎盛,你也应小心为上:小心雪原,哪怕经历了多年的调查,我们对雪原的了解依旧限于表面;小心维拉,我与她多年未见,不知是否应该继续相信她——但记住,她在过去便是一个执着于权力的人。我让维拉去往前线,无非是因为莱兰骑士团训练有素,能够有所用处,但绝不可仰仗于维拉获得胜利。
      倘若有难于应对的危机,立刻告知于我,我必将全力支援。
      除此之外,维尔德将会去往前线,与你一同作战。你可能会对他的到来感到惊异,事实上,我也一样:他听从了杰拉德的劝说,违背我的意愿,擅自前往了北方。等我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已经出发了。
      我应允了他的悖逆,让他成为你的第五位将军。以他的身份,也许能让你在行事之时享有一些便利。但他身上还留有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前线对他来说过于危险,请保护好他。
      愿你武运昌隆。
      加雷斯·康特洛斯于新历162年9月27日”
      亚隆·罗杰斯读完来自德罗尼亚皇帝的信件,将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叠好,塞回信封,收到了整齐堆叠着信件的箱子里。他在利昂塔斯的书房里有着数十个这样的箱子,堆积着七年以来的信件;在他高穹城那空荡荡的、无人问津的庄园豪宅中,这样的箱子更多。除非需要保守秘密、必须销毁,他会收起所有信件,这是习惯。
      亚隆·罗杰斯不常收到加雷斯的信:加雷斯寄来的信件,内容无非是些公事,写得简明。这既因为加雷斯本性不爱寒暄唠叨,也因为加雷斯对他足够放心。
      那都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加雷斯还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储,他来到利昂塔斯,着手第四军的筹备工作。
      皇储艾德里安很看重第四军,哪怕高穹城需要他,哪怕高穹城与利昂塔斯之间山水迢迢,他也常常在高穹城与利昂塔斯之间来回奔走。加雷斯则常驻于利昂塔斯——这是一早就定好的,等到第四军完全建成,艾德里安成为皇帝,加雷斯就会成为第四军的统帅,为艾德里安坐镇帝国的北方。罗杰斯作为艾德里安的侍卫长,在那样的年月里自然有很多次与加雷斯见面的机会。
      他们曾在尚未修缮完好的利昂塔斯的墙垣上彻夜饮酒,也曾在人烟稀少的荒原上纵马,在艾瑟河畔眺望河对岸雾霭茫茫的雪原,想象终有一天越过那并不明晰的边界线,在北方的广袤土地上插上德罗尼亚的狮子旗。
      这样的日子只有三年,因为艾德里安死了,死得轻飘飘的。
      那时艾德里安与加雷斯带着他们的车马队伍,一同外出去确认新开的运输路线——这样的事情,在第四军建立的过程中已经经历过好几遍了。他们甚至决定,如果归来得早,就在途经的猎场上打猎,多么简单而又轻快的出行。
      谁也不知道那队贼人是从哪里出现的。虽然利昂塔斯的东边就是混乱的奎恩高原,但在第四军筹建的三年来,帝国对这利昂塔斯的掌控早已远超从前;更何况这条道路已经被开辟,在负责这一切的军官彻彻底底地检查之后才会让加雷斯来接收,附近不安定的据点早就被清除掉了才是。加雷斯与艾德里安的出行虽没有刻意避开什么,却也没有大张旗鼓,直到他们出发,这次出行才为利昂塔斯的人所知,按理来说也来不及准备针对他们的行刺。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他们遭遇了一队贼人——不知道来头,暂且只能如此称呼。这队贼人武装精良,训练有素,像是有备而来。罗杰斯带领的侍卫队也不遑多让,他领着队伍与这帮贼人搏斗,让加雷斯与艾德里安先行逃往最近的第四军据点。
      谁知加雷斯与艾德里安在路上再遇伏击,艾德里安便一咬牙带人去引开敌人,像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该做的那样。等到罗杰斯处理完他那边的战斗,在周边搜查许久,最后在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艾德里安的尸体。
      这样的事情当然要调查,顺着这队贼人离去的路线搜寻,只是找到了远处一个盗贼据点。这样的据点在奎恩高原很常见,只是无法解释他们如何恰巧避开了军官预先在周边的检查,如何恰巧地在那一天出现在遥远的运输道路,如何恰巧地选择了艾德里安作为目标——是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奎恩高原的盗贼一般不会打劫地位过高的人。地位高低可以从衣着分辨,而艾德里安并未刻意低调。
      最后,艾德里安还是被认作死于盗贼,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成为一个英明的皇帝、经过数十年的治世后在臣民的悲痛中逝世的时候。相较之下,他的结局太过滑稽。
      后来,艾德里安的弟弟加雷斯成为了皇帝;罗杰斯在平定雷奥的叛乱之后便前往利昂塔斯,继续艾德里安未竟的事业。

      罗杰斯盖上了装信的箱子,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他的出身一般,若非凭借平定雷奥叛乱的功绩,他要当上第四军的统帅还要加雷斯在群臣面前费好大的口舌。这样的出身也为他添了不少麻烦,以至于他花了整整七年才勉强制住第四军里被西部的新贵们送来的牛鬼蛇神,让第四军变成能够出征的样子。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罗杰斯踏上北方的土地,要为德罗尼亚取得在西大陆应有的冠冕——即便本应戴上这顶冠冕的人早已不在。
      “大人!”这时,一位青年人冲进营帐里,“他们都到了,等您去商量作战呢!”
      “别总这样毛毛躁躁的。”罗杰斯抬起头来,“让他们进来吧。”
      “是。”青年队长尴尬地笑笑,走了出去。
      罗杰斯低下头掐了掐鼻梁。他知道的,外面等着他的人,除了维拉公主身份比较特殊,别的都是他的下属——但这些下属是否一心一意、能发挥多少力量,实在难说。在这样的情境下,当今皇储维尔德还要过来,更是让他焦头烂额。
      维尔德今年才十五岁,罗杰斯很难相信他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耍脾气就是万幸了。
      就算维尔德在德罗尼亚有着极佳的风评,罗杰斯也只是更加不安。因为那年艾德里安·康特洛斯也是皇储,盛名不输今日的维尔德,但意外的可能藏在每一个瞬间。
      罗杰斯沉默着,拾起佩剑走了出去。

      罗杰斯绕到帐前的时候,他的几位将军还有维拉公主都已经坐在这里了。
      几位将军到还算是恭敬;维拉拨弄着她那镶着红宝石的戒指——仿佛这是她的什么习惯似的,抬着下巴看着罗杰斯。
      “队伍都安顿好了吗?还有附近的勘探。”罗杰斯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包括地位高于他的维拉,直接开启了话题。
      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赫斯特,一边是他的母亲维拉,一边是他的主帅罗杰斯,夹在中间的他看上去相当不自在:“大部分已经扎营了,后面的队伍还要一些时间。”
      “我最先派出的斥候已经将第一份情报送来了。”旁边的一位中年人站了起来,他是达德利,在第四军地位仅次于罗杰斯,“我们在艾瑟河南岸,要进攻河岸堡垒,首先要渡过艾瑟河,登上河岸堡垒东南方向的砾石滩。冰雪城在那里设置了哨岗,会随时应对我们的渡河行动。而在这片砾石滩的东边,是锡德的驻扎地,他们随时可能会支援河岸堡垒。”
      “康纳将军已经在珍珠原牵制锡德了。但凡锡德离开他的阵营来到这边,康纳便会发动进攻。也就是说,只要康纳保持警惕,锡德就不会贸然支援河岸堡垒。”赫斯特补充道。
      达德利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艾瑟河的河水主要来自南维瑟提斯山脉的冰川,现在正值初冬,河水还没有结冰,水量又极少,是渡河的好时候。在后半夜,河水最浅,可以直接穿行渡过,就是……呃,太冷了。”
      这对多半是贵族子弟的第四军来说不算是好消息,他们很多人还没有受过天寒地冻的苦楚,他们期待光荣体面的战斗,像故事里的骑士决斗那样现在还满心的期待与兴奋。选择后半夜渡河,多半会怨声载道。达德利不太想提及这点,仿佛是他吃不得苦一样,但出于责任心,他还是得说。
      “是这样。”罗杰斯简单地肯定了他,让他松了口气,“选择半夜渡河,是可以免去一些麻烦。寒冷是一个大问题,还有一点是——冰雪城人比我们更了解河流的状况,他们也会提防半夜的进攻。”
      维拉眨了眨眼:“但是,半夜渡河依旧是最佳选择,不是吗?白天渡河就需要船只了,第四军应该不是特别擅长水战。”
      “是。”罗杰斯点头,“所以,我们依旧会在半夜渡河,抢占砾石滩,这件事由达德利的队伍来做,他们从艾德里安时代就在第四军了,倒不会像那些贵族子弟一样,他们能接受也能熬过夜晚的苦寒。等到占据砾石滩,白天也会到来,接下来就我会带领着队伍用船只渡河。”
      维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寒冷的问题算是应付了。那么冰雪城在后半夜的特别提防呢?”
      “关于这一点,赫斯特,你预先带领一支队伍在冰雪城西南的河段骚扰。”罗杰斯道,“如若冰雪城特意来阻拦你,就继续骚扰,牵制他们的队伍;如果他们发现你只是在骚扰周旋,只派出小队预警,那就直接冲破他们的阻挡渡河,并迅速来接应东方的砾石滩。”
      赫斯特抖了抖,心里发怵,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有些太困难了,可相比达德利所承担的率先渡河,他还是觉得现在这个任务比较好。
      就在所有人都表示认同的时候,维拉忽然发话了:“我记得冰雪城有一个地方,叫做暴风崖吧?从那边走,可以绕过河岸堡垒,直击冰雪城。”
      达德利稍稍皱了皱眉,道:“那个地方地势太险。走那条路,即便没有受到冰雪城的阻拦,我们的队伍也会伤亡惨重。”
      “这是不是说明,冰雪城出于对地势的依赖,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在此布置兵力?就算有,那也很少。”维拉直直地盯着他。
      “公主殿下,如非绝境,行军不应依赖侥幸。”达德利的面色有些不悦,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我军占优,本就可以依靠稳定的胜利扩大优势,何必行险?”
      维拉并不生气,她笑笑说:“这并非侥幸。冰雪城是唐突应战,自战端起到现在不过两个月,他们没有时间扩充队伍。而根据我以前获得的情报——在莱兰的时候就获得的情报,冰雪城三只军队加起来不过八千人。除去现在驻守在河岸堡垒的军队,您以为冰雪城还剩下多少?”
      “若是他们大都留在了冰雪城呢?”达德利道。
      “不太可能。他们处于绝境,他们要依赖侥幸。对冰雪城来说,河岸堡垒的战斗不可逃避,必须取得胜利,为此,必须将大多数兵力调至河岸堡垒。而暴风崖——尚且可以依赖侥幸,也只能依赖侥幸。”维拉好像很喜欢达德利关于侥幸的说法,很快学了过来。
      达德利一时没有应话,他依旧不认可这种靠推测行事的作风,哪怕这样的推测背后有那么一点依据。只是不清楚维拉的收到情报到底有多准确,以他的身份也不方便要求维拉透露莱昂公国获取的情报,故此暂不反驳罢了。
      维拉知道达德利没有心服,但已然对他的沉默感到满足。她偏过头去,对一直沉默着的罗杰斯道:“罗杰斯元帅,您以为呢?确实,这是在赌,但赢面不小。一旦奇袭暴风崖成功,就能算是大势已定——好处也很大。您觉得我们该不该赌这一把?”
      罗杰斯面无表情,这让达德利有些紧张,生怕他应下了维拉的策略。
      在短暂的沉默后,罗杰斯道:“不必在意风暴崖。”
      达德利舒了一口气。维拉斜觑着罗杰斯,挑了挑眉。
      罗杰斯好像不太愿意解释,但面对维拉质疑的目光,还是说了下去:“奇袭暴风崖需要一支极坚韧的队伍,否则未曾离开军营,便畏缩于暴风崖的险峻。第四军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有很多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倒不是说他们必然叛变投降,但他们初上战场,确实容易受到打击,奇袭暴风崖这样危险的行军总是会动摇他们的。就算没有被派去奇袭暴风崖,留在这里的人也会觉得我们行军过险,不会真心服从我们的命令。”
      “刚才我就想说了,但凡有人违抗命令,就直接惩处,您不需要照顾他们的懦弱无能。”维拉冷冷道,“罗杰斯元帅,我没想到您竟然如此……温情脉脉。”
      “当然,您说得很对,违抗命令的人是要惩处。但我们也要避免推动他们违抗命令,不是吗?”罗杰斯面色平静,“这是第四军的初阵,不只是我命令他们,我也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才是。”
      维拉后仰靠在椅子上低笑一声:“这样的话你是学着艾德里安说的吗?他也喜欢这套。”
      罗杰斯俯视着维拉,并没有为这种冒犯而愠怒:“只是理应如此。”
      既然罗杰斯元帅已经下了定论,达德利附和道:“虽然现在帝国占优,但我们依旧需要一场胜仗,让那些贵族子弟脑子热一点。为此,更不应当兵行险地。”
      维拉瞟了身旁的赫斯特一眼,她的好儿子看上去很紧张,显然没法为她说什么话了。于是她长叹一口气,对罗杰斯摊手表示不再争辩。
      罗杰斯就此并没有放过她,道:“那么,殿下,放弃了暴风崖,接下来的战争中,您打算做什么?”

      达德利与赫斯特心下一紧。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维拉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都是罗杰斯的下属,需要完全服从罗杰斯的命令;维拉不一样,她是以莱兰公国的名义来助阵的,不属于德罗尼亚帝国第四军,会有相当的独立性。她要是装模作样,不愿配合,就很难成为第四军的助力,甚至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隐患。
      脚踏实地、决不冒进的达德利没有想到的是,罗杰斯会在一开始便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是罗杰斯的进攻。维拉很快地反应过来,她对这个问题故作讶异,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帮助您,一起为陛下取得胜利。”
      罗杰斯预料到了这样的回答,继续步步紧逼:“我换一种问法吧。您认为,您是以什么身份坐在这里的?德罗尼亚的帝国公主?莱兰公国的公爵夫人?莱兰骑士团的领袖?第四军的下属?”
      维拉答得气定神闲:“我是帝国公主也是莱兰的公爵夫人。但莱兰骑士团的团长是霍华德,不是我;我也不是第四军的下属,陛下没有给我这样的职位。”
      “也就是说,您拒绝从属于第四军。是吗?”面对这样的事实,罗杰斯平静道。
      维拉半阖着眼思考。事实上,让她从属于第四军本就没有道理——她带来的队伍全都是莱兰培养的,怎么可以从属于第四军?连加雷斯都不应提出这样过于苛刻的要求。但眼下并不适合拒绝,拒绝会过早地招致怀疑与提防。
      至此,维拉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拒绝从属于第四军。我是要回到莱兰的,必须对莱兰的臣下与民众交差,不能让队伍有无意义的损失。所以,我没法将一切直截了当地交付于您。我的难处,就请您稍稍谅解吧。”
      维拉嘴上说得满是苦楚,但她拒绝了,嘴角带着笑。她将拒绝的原因推给莱兰的臣下与民众,于是她还是对德罗尼亚忠心耿耿的公主,无法从属第四军只是力所不能及罢了。
      “既然如此,您会怎样配合第四军?”罗杰斯道,“总要让我知晓,在哪些时候能够‘依赖’您?”
      维拉抬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道:“嗯……让我想想。首先,莱兰的队伍不能置于非常的险境,我需要向莱兰‘交差’。”说到这里,她揶揄道:“罗杰斯元帅,您是知道的,莱兰虽从属于德罗尼亚,却也不是太过亲近。倒不是说他们必然叛变投降,但他们千里迢迢过来,确实不希望自己被德罗尼亚人轻而易举地送了出去,危险的行军总是会动摇他们的。就算违抗命令的人要惩处,我们也要避免推动他们违抗命令,不是吗?”
      闻言,达德利有些嫌恶地盯了她一眼——她就这么爱学别人说话?
      “第二,我们可以拒绝您的指挥,但不会干扰您。”维拉没有理会达德利,语速快了一点,“大部分时候,我们都会服从您的指示,可要是我们不认同您的作战,我们不会配合。但您可以靠第四军的力量——随便什么您可以利用的力量去完成,我们同样不会阻碍您。”
      罗杰斯抬手打断道:“奇袭暴风崖已经被否决了,您现在怎么想?”
      “呵,”维拉轻哼一声,“你们否决了我的计划,不代表我就要否决你们的计划。目前的计划,我是可以接受的。我姑且算是一个大度的人,只是觉得失去一个机会……有点可惜。”
      罗杰斯抱臂,轻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三,在第二条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独立行动。也就是说,在不干扰您的计划的前提下,我们可能会独立行动。但您要是有什么秘密的计划不通告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也无法保证不会妨碍到您的计划……那就没有办法啦。”维拉道,“就这样,我说完了。”
      达德利与赫斯特面面相觑。独立行动?维拉的自由太过了,完全无法控制,甚至在最后还要求罗杰斯将所有的情报传递给她。
      但罗杰斯出人意料地说:“我同意。”
      “等等……”达德利出声提醒。
      “但是,我也有要求。”罗杰斯沉声道,“第一,我需要莱兰的情报,这不会妨碍您向莱兰交差。”
      “可以。”维拉颔首。
      “第二,无论何时,莱兰的行动不得越过我的阵营。”
      莱兰的阵营在最西边,而罗杰斯的阵营在中间。这是要将莱兰的行动限制在冰雪城与河岸堡垒之间,无法涉及东方的珍珠原一线。可是,本就没有任何关于珍珠原战线的打算——维拉这样想着:“可以。”
      罗杰斯继续说下去:“第三,莱兰所有的‘独立行动’,必须提前告知我。否则,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也无法保证不会妨碍到莱兰的行动。”
      维拉一怔,大笑了起来——罗杰斯这个冷面的人居然也会学她说话。她笑道:“可以,可以。那么,我们就此达成共识了。”
      二人快言快语地完成了交锋。实际上,他们在根本上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只是罗杰斯需要维拉的队伍保持可控,而维拉也希望在猎鹿之冬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最好尽早划清界限,免去不必要的猜忌与冲突。
      “没有别的事了。”罗杰斯松了口气,看向一边的二人,“赫斯特,达德利,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吧。”
      达德利稍稍沉默,点头道:“是。”于是便闷声地冲了出去,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太好。赫斯特环视一圈,也赔着笑跟了出去。

      “哦?只是他们两个?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维拉目送着其他人出去,道,“我可不是那个可以共享秘密的人。”
      “我要说的事情,关于艾德里安殿下。”罗杰斯压低声音,“他曾和我说过,他与您一同长大,是几位兄弟姐妹中最亲近的。”
      维拉诧异地偏了偏脑袋,难得正经地审视了罗杰斯,好像没想到会突然提及于此:“是吗?”
      “他死得不明不白。当初的事情发生得太蹊跷,也没有彻头彻尾地调查。”罗杰斯道,“您想过吗?会是谁,谋划了他的死亡?”
      维拉的表情平静下来,甚至展现出了某种带着锋芒的冷漠:“罗杰斯,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来自南维瑟提斯山脉的山贼。你可以不信,但你要有别的说法,也得拿出证据来。”
      “不……我不是说您是凶手。”罗杰斯解释道,“您想想谁从艾德里安殿下的死获益了?”
      维拉怔了怔。她在来之前就做好了与罗杰斯对峙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维拉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才歇了歇气:“你居然在怀疑我们的陛下——加雷斯?”
      “当时陛下与艾德里安殿下同在利昂塔斯,他知道殿下的全部行程。”罗杰斯沉声道,“殿下死后,他就成了新的皇储,直到今日变成德罗尼亚的皇帝。因为殿下的死,他获得了一切。”
      维拉抬手打断他:“罗杰斯,我告诉你,不会是加雷斯做的。你还不如怀疑是我呢。”说到最后,维拉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这样的猜测滑稽过头。
      罗杰斯沉默不言地看着她,额上压满阴翳。
      “我是艾德里安最亲近的姐姐,你应当相信我,不是吗?”维拉克制着自己的笑意,“最重要的是——时至今日,艾德里安是怎么死的真的很重要吗?十一年了,他的臣属早已风流云散,就算艾德里安的死真的有蹊跷,你也真的把真相都查了出来,你又能做什么呢?你打算拿什么对抗加雷斯?”
      罗杰斯的声音中压抑着颤抖:“我会去问他真相。”
      “然后呢?他要是否认呢?他要是杀了你呢?”维拉摇摇头,“加雷斯待你很好,他信任你。无论真相是什么,你今日都只能做他忠实的臣子。忘了艾德里安的死吧,那早就没有意义了。”
      “这就是殿下最为亲近的姐姐的答案吗?”罗杰斯直盯着维拉,一直平稳语气终于带上了些许情绪。
      维拉站起来,嘲讽地轻笑:“罗杰斯,我与你不同。我不是艾德里安的追随者,我是艾德里安的姐姐,是他的战友。你就继续沉溺于过往、寻求无用的真相吧,而我会取得伟大的成就,比艾德里安梦想中的还要伟大。如果你期待我为一个死了十一年的人献身——还是尽早放弃这样的幻想为好。”
      她提起挂在椅子上的披风披上:“我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家族,家族让我在西大陆畅行无阻……我不可能成为皇帝了,那加雷斯便是家族的代表,我要他稳稳地坐在高穹城的宝座上,无论他曾做过什么。”
      见罗杰斯还想说些什么,维拉加重声音道:“除此之外,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我和艾德里安最亲,但我和艾德里安从来都厌恶对方。你最好不要为我和艾德里安之间幻想一些姐弟情深的故事,太肉麻。”
      离开之前,维拉轻拍桌上的地图:“不要再想这些无稽之谈了,好好看着你眼前的战局吧,不要小看冰雪城。”
      维拉没有给罗杰斯挽留的机会,华贵的裙摆旋转,她迅速地钻出了营帐。只留罗杰斯握着剑留在营帐的正中央。
      维拉说得对,无论真相是什么,罗杰斯都无法悖逆加雷斯,他所有的权势都来自加雷斯,加雷斯是他最不应怀疑的人。时间太久了……十一年,艾德里安麾下的臣属都风流云散了——他们也要找寻新的出路,只有罗杰斯还留在原地。
      但为什么浪费了十一年、直到同僚都离去呢?罗杰斯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加雷斯,因为他们曾在尚未修缮完好的利昂塔斯的墙垣上彻夜饮酒,也曾在人烟稀少的荒原上纵马,在艾瑟河畔眺望河对岸雾霭茫茫的雪原,想象终有一天越过那并不明晰的边界线,在北方的广袤土地上插上德罗尼亚的狮子旗——比起怀疑加雷斯,他更愿意与加雷斯一起完成艾德里安的遗志。
      直到加雷斯继位,雷奥发起叛乱,罗杰斯奉命镇压。
      在伦蒂斯的郊野,罗杰斯用剑指着将死的雷奥的时候,壮硕的雷奥咧着嘴踉跄着爬了起来:“傻子,好好想想吧!谁是艾德里安之死的赢家!”
      这是雷奥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刻,雷奥就被一剑刺穿,重重地摔在地上。
      罗杰斯颤抖着着将剑抽出。他有些握不住剑柄,不知道是因为手在颤抖还是血液让剑柄打滑。他杀了雷奥,那么快,却无法杀死最后一瞬在脑子里冒出来了的可怕想法——加雷斯!要是加雷斯的阴谋呢!在殿下死去的几年里,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加雷斯现今如此强大,不可战胜……是我让加雷斯变得如此强大的!是我杀死了他的敌人!是我站出来反对他的政敌!是我!是我……
      自从这个想法出现之后,所有的细枝末节仿佛都在指向“凶手是加雷斯”这一结果。胸无大志的雷奥为什么要发动叛乱?加雷斯与艾德里安一起逃走,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加雷斯呢?——就连原本不值得怀疑的事情都变得诡异了起来。罗杰斯的脑海里起了漩涡,要将他所有的思绪都引入那最终的、唯一的答案。
      最终,罗杰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去向加雷斯复命,一如往常。如他所料,加雷斯将他派往利昂塔斯接管第四军——他再度回到了这个地方,带着新皇帝加雷斯亲笔签名的任命文书,一个人回到艾德里安的死地。
      艾德里安的事业应当继续,在利昂塔斯也更方便秘密调查过去发生的事情。所以,罗杰斯选择回到利昂塔斯。
      两个月前博德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罗杰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其父雷奥说过的话。也许博德的委屈与乖顺只是为了求得庇护装的,但他可以配合,可以被骗,他必须把博德留下来,只要雷奥所言不虚,雷奥就不是罪人,博德就应当被庇护。
      罗杰斯在利昂塔斯的调查没有什么进展,那个盗贼据点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他在利昂塔斯待了七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第四军的成形给了他一个契机去完成艾德里安的遗志,连艾德里安曾说过的最为亲近的维拉姐姐都来了。
      维拉没有响应他,那也没有关系。罗杰斯决定来到利昂塔斯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敌人可以是前方广袤的雪原,亦可以是身后掌握着整个帝国的加雷斯。
      他将抵达艾德里安未曾抵达的边境。

      维拉回到她的营帐的时候,她那高大英武的骑士长霍华德正在等她。
      “怎么样?”也许是过于熟识,霍华德只是站了起来,没有行礼便直入正题。
      维拉没有在意他的失礼:“还不错。我们在这里很自由,不必时时响应罗杰斯。但作为交换,我们要传达给罗杰斯情报。”
      “您的暴风崖作战呢?”霍华德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葡萄酒递上去。
      “搁置了。”维拉凑近接过酒杯,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倒是意料之中。你猜猜,罗杰斯为什么拒绝了?”
      “我猜不出。”霍华德说。
      维拉瞥了他一眼。霍华德看上去轻轻松松的,也许他心底有答案,但他知道维拉喜欢高高在上的掌控感,所以装作不知,让维拉有彰显聪明的机会。
      维拉不计较这些蹩脚的讨好,道:“奇袭暴风崖需要一支很坚韧的队伍,而第四军是初阵,做不到这件事,反而会乱了军心。”
      “嗯……听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霍华德附和道。
      “罗杰斯的第四军确实做不到。”维拉点点头,忽然冷声道,“那你呢?——我忠诚的骑士长。”
      霍华德笑了笑,补上了郑重的躬身行礼:“随时候命。”
      “我的霍华德真乖。”维拉放下酒杯,上前捧起他的脸,“是的,你可以去做这件事,莱兰的队伍可以去做这件事,但罗杰斯根本没有考虑这一点,他在避免依靠我们。他根本就没有将我的队伍视作这场战争的一个节点,他觉得我的到来是一种麻烦,在提防我。”
      “他过于自信了,以为自己一定能拿下首功。”霍华德看着维拉的眼睛。
      维拉放手,低声道:“是吗?德罗尼亚的优势太过明显,他们只愿稳扎稳打,觉得就算不去抓住机会也处于优势,这样下去会错过太多。不过等着吧,等到罗杰斯受挫的那一天,我们就该行动了。现在,姑且给他一点面子吧,我有得是耐心。”
      “您已经等了十多年了,自然不急在这一时。”霍华德道。
      “我本应在太阳宫的宝座上。我将皇帝的金手杖让与艾德里安,他居然轻易地弄丢了。是我高估他了。”维拉低嗤道,“至于加雷斯……虽然不至于把他从宝座上拉下来,但我希望他能弄清楚自己能力几何,知道现下的和平是为了家族的体面,他最好不要再插手北方了。”
      “无论您的愿望是什么,我都在这里。”霍华德微笑道,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维拉冷眼斜觑着他:“……但愿如此。”
      霍华德不再说话了。他看着维拉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盘算着如何让她赢过加雷斯与罗杰斯,也盘算着如何剥夺她赢得的一切。
      维拉看不起加雷斯与罗杰斯,觉得他们不过是盲目地追随艾德里安,追随一个已死之人。哪怕她嘴上说着是为了家族暂时不与加雷斯对抗,但骨子里是瞧不起他们俩,甚至不愿意去利用加雷斯与罗杰斯之间的怀疑与间隙。
      可霍华德知道,维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所苦苦追寻的金手杖,从来都不存在。艾德里安好歹还真的活过呢。
      一定要在某个巧妙的时机,让她明白这一点,毁掉她不可一世的表情,折断她坚不可摧的脊骨。

  • 作者有话要说:  毕业的事情终于忙完了 之后的更新应该稳下来了orz本来计划六月份写完第三卷的,看来有点呛
    不过写到这里 各方的旧日旗帜是什么已经很明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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