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的春晓》燎燃

30、第二十六章 进军之时已至

　　维拉歇息在利昂塔斯最好的房间。这是这位饱受尊敬的公主应有的待遇——她的丈夫是如何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趁着丈夫的死控制了莱兰公国，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第四军的人多给她一点尊重。
　　博德去见她的时候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站着她麾下高大的骑士，还有女仆端着茶点经过——显然，维拉很快就把利昂塔斯变成了她的宫廷。
　　“我是博德·康特洛斯，来拜访公主殿下。麻烦替我通传一下。”博德停在门前，对守卫的骑士说。
　　骑士看了博德一眼，没有进去询问，直接把门打开：“请。”
　　博德诧异地注视着他，没有挪步子。
　　“殿下说您一定会来，您来了就直接让您进去。”骑士脸上有些不耐，但还是尽量温和地向博德解释。
　　“……多谢。”
　　此时维拉正在和她的骑士长说话，她的儿子赫斯特局促地站在一边一声不吭。骑士长也许是讲了什么俏皮话，维拉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看到博德进来，她才收了收脸上过于狂放的笑意。
　　“你来得有点晚。我刚才还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先去找罗杰斯了。”维拉看着博德，笑意盈盈地道。
　　“抱歉，没想到您在等我。”博德以他和煦的笑容回报维拉，“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姑姑。”
　　“可是，因为你来得太晚，现在没有时间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维拉后仰，小臂支在扶手上，“你没有和赫斯特交好的必要——我想你多半是有求于我，而认识赫斯特就有机会见到我。”
　　博德本就是强作笑颜，闻言，他僵着的眼角不禁跳了跳。一边的赫斯特则诧异地看了看二人，只觉得后背作凉。
　　“……带我去前线。”博德轻哼一声，收了惺惺作态的笑容，沉声道。
　　维拉斜觑身后的骑士长一眼，两个人都抱歉地笑了起来。她摊手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黑石厅的事情发生之后，无论是谁都不会指望你为‘猎鹿之冬’战争做些什么了。”
　　说到这里，维拉稍稍前倾，以一种说悄悄话的姿态道：“其实，在黑石厅的事情结束之后，我曾写信给加雷斯，让他直接杀了你。”
　　这句话轻飘飘地在偌大的房间里荡开，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赫斯特的脸色更加糟糕，但他什么也不敢说。
　　博德正在出汗，他希望这份紧张没有表现在脸上。老实说，维拉曾下决心杀他一点都不奇怪，在来的路上博德也做过了这种设想，只是没想到维拉会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会直截了当地将所有的怀疑与恶意放在台前，仿佛杀死他就像杀死一只小虫子简单，仿佛杀死他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正确。
　　“因为冰雪城的一些事情只有我知道。”博德在心底让自己冷静一点，一字一顿地道，“您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黑石厅走出来的吗？您应该听说了冰雪城执旗将军的死了吧？您不想知道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闻言，维拉总算是皱了皱眉：“你居然还没有向加雷斯和罗杰斯交代一切？他们在干什么？”
　　博德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小指抽搐般的动了动——哦，好姑姑维拉大约是觉得，把他贬斥到奎恩高原、差点把他杀死在黑石厅的加雷斯对他太温情脉脉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拷问他。
　　“他们该怎么问我呢？”博德叹一口气，道，“我记得，加雷斯曾经用放过我这件事来彰显他的仁慈。毫无理由地审问我可不好，毕竟陛下当年的仁慈……时至今日大家依旧铭记在心。”
　　“所以说，我看不上加雷斯。”维拉道，声音轻飘飘的。
　　此言一出，厅堂里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这两人一直直接称呼皇帝的名字也就罢了，维拉这一句话要是传出去了，真要追究也是很麻烦的。
　　“冰雪城发生过内讧，这点确定无疑。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你之外无人知晓。”维拉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周边的凝结的氛围，继续说下去，“但我并不是非要利用这一点不可——就算冰雪城没有发生过内讧，德罗尼亚一样会拿下它。”
　　博德察觉到了什么。他咧着嘴笑了笑：“德罗尼亚会拿下它？不，不，您不是瞧不上加雷斯吗？为什么要把它拱手让给加雷斯？我本就很好奇您为什么要参与猎鹿之冬战争——我猜，您是想在罗杰斯元帅之前，以莱兰公国的队伍拿下冰雪城吧？”
　　维拉耸了耸肩：“你很聪明。”
　　“所以呢？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带我去前线吧，我来告诉您冰雪城的弱点在哪里。”博德的声音太高了几分。
　　大厅陷入短暂的安静。维拉拨弄着她食指上的戒指，饶有兴味地看着博德。
　　博德触摸到了些许希望，只是克制着自己不要太早露出喜色。但愿如他所想，维拉和加雷斯姐弟俩并非铁板一块。
　　“殿下，该是去见罗杰斯元帅的时间了。”就在博德紧张地等待维拉决断的时候，一边的骑士长低声道。
　　博德稍稍一惊——难道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维拉将博德转瞬即逝的惊慌尽收眼底，站起身漠然地道：“哦，是的，差点忘了。那就走吧。”
　　没有等任何人回应，她就提起搁在沙发边上的手杖站离开，仿佛周围对她的应和是一种必然。
　　博德正打算追上去，维拉却忽地顿住，回头低声道：“我会想办法带你去前线的。等我回来，就来和我讲讲所谓‘冰雪城的弱点’吧。如果这个所谓的弱点无关紧要，我就只能把这当做是对我的戏弄了——到时候该拿什么来赔罪呢？你的眼睛？还是你的舌头？”
　　她笑了笑，提着手杖大步走出套房，骑士长便领着周边的侍从乌泱泱地跟了上去。赫斯特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博德，没有等博德解释所谓的利用他来牵线搭桥，就叹了一口气追上维拉的队伍。
　　在他们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博德一时有些站不稳。
　　这才是真正的敌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他的敌人。相较之下，在冰雪城遇上的那些什么都算不上。

　　博德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与维拉满是欢声笑语的客厅截然相反，他的居所一如既往地死寂。
　　他没有点灯。在安静又漆黑以至于满是虚无感的房间里，博德能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第四军统帅罗杰斯麾下一共四位将军：其中，一位已经领兵前往珍珠原与锡德对峙；曾和博德有过冲突的纨绔新贵卡尔文会留下来驻守利昂塔斯；赫斯特·加里虽然会跟在罗杰斯左右，但他是维拉的儿子；这样想来，罗杰斯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只有一位了。
　　也就是说，加雷斯如若将猎鹿之冬的期望寄与罗杰斯，很有可能无法达成他的战略目标。卡尔文惦记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患得患失，在利昂塔斯未必会及时支持罗杰斯；赫斯特则会与维拉一起行动；一位尚在珍珠原牵制锡德——在如此掣肘之下，罗杰斯元帅能做多少事？
　　问题是，加雷斯难道会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吗？加雷斯要么留有后手，要么……他真的信任维拉。
　　但是，维拉没有否认想要以莱兰的队伍占领冰雪城的意图，没有否认自己的异心——这种做法完全符合维拉的利益，也能为博德利用。但是，博德就是觉得有点蹊跷。
　　所谓“冰雪城的弱点”，也就是五人会议中的巴兰将军，对维拉并非至关重要。维拉所言非虚：没有这个所谓的弱点，德罗尼亚一样可以占领冰雪城，只是她未必能拿到首功，借此理直气壮地插手冰雪城接下来的占领与管制。
　　博德深知筹码太小。若是真的凭借这一点就撬动了维拉，反而让人不安。
　　长叹一口气，博德让自己倒在了床铺上。
　　没有必要再考虑下去了，无论把现有的情报想得多透彻，到最后维拉都能轻易地对他的命运下达审判。
　　博德想起三年前在奎恩高原遇见杰拉德。那是他第一次遇见算得上是真心对他好的人，杰拉德对他评价多高啊，仿佛他真的是什么大英雄一样。实际上，博德只是想要从杰拉德那里骗点好处而已，他知道有杰拉德的庇护，日子会好过一些。所以要演得像家里最乖的小孩那样。
　　在杰拉德对他的诸多评价中，唯有一点是博德觉得自己担得起的，那就是“无论何时，博德都无法接受自己什么都不做”。
　　这算不得什么优点，只让他在认清自己无能为力之后平添焦虑与烦恼。

　　敲门声与男人的大喝传来，博德迷迷糊糊地醒来，意识混沌间起身，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现下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好在是一回来就躺下，现在身上还算齐整，开了门就能见人。
　　博德去开了门，几盏提灯的光霎时晃了他的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抵挡，却在夹缝中看见了维拉笑容和善的脸。
　　“我们谈完了。你已经休息了吗？”维拉说。
　　原来只过了一小会，维拉刚和罗杰斯谈完，还在晚上。
　　“没有。”博德强作平静，但他觉得现在自己迷迷糊糊的样子看上去一定有点狼狈。
　　“那就来我这里谈吧。”维拉不再耽搁，转身就走，身后的侍从与骑士便紧紧跟了上去。
　　“……是。”博德略微松了一口气，垂着头走在维拉身后两步的位置。
　　维拉一行人总是热闹得有些过头，她身边的奴仆和骑士都很会打趣，肆意的笑声从老远就听得到。但也许是夜深人乏，现在没有人说话，只有细碎的脚步声与盔甲的金属碰撞声响起，窸窸窣窣，听起来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似的。
　　寒冷的夜晚促使博德从小憩中彻底清醒，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但他一抬头，却顿住了。
　　“下雪了……？”他下意识地说。
　　这才九月底，利昂塔斯居然就下雪了。月光下细碎雪花纷纷扬扬，透着彻骨的凉意。
　　“你没见过雪吗？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一点。”维拉难得像长辈一样接话，“不对……我记得奎恩高原的冬天也来得早，和我们莱兰差不多，你在那边这么多年，应该是见过的。”
　　初冬的雪下得细碎，在迷朦夜色中分不清是
　　“按往年来说，奎恩高原还得再过二十天左右才会下初雪，今年倒不知道会怎么样。”博德道，“奎恩高原有雪……伦蒂斯可没有，小时候总觉得雪是稀罕物事。”
　　听见伦蒂斯这个地方，维拉忽地止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博德。
　　“你永远也回不了伦蒂斯。”维拉说。
　　博德笑了笑：“我也没说过我想回去。”
　　维拉低笑着回身，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继续向前。
　　伦蒂斯，是博德的父亲雷奥·康特洛斯曾经的领地，位处帝国温暖宜人的东南角，雪在那里颇为少见。自雷奥发起的叛乱被平定之后，博德被贬斥到奎恩高原，就再也没回到那终年阳光普照的伦蒂斯。
　　终于，他们走到了维拉的套房。骑士长为他们打开门，侍女早已在客厅点亮了灯，门内宛如白昼般明亮，柔和的光芒流到门外的走廊上。
　　“我有三个弟弟。”维拉一边走进去一边说，“艾德里安死得早，作为皇储却永远没能登上皇帝的宝座，好在到今天依旧有很多人纪念他；加雷斯是当今的德罗尼亚皇帝，姑且算是权势滔天；至于你的父亲雷奥……是最愚蠢的那个。”

　　维拉的生活奢侈，哪怕在利昂塔斯也不例外，她房间里的家具都是千里迢迢从莱兰运送过来的。博德在天鹅绒面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地与维拉对峙着的时候，一瞬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在伦蒂斯奢侈又安定的童年时光。
　　“我并不是因为雷奥失败了才说他愚蠢。”维拉给博德倒上红酒，推到他面前，继续着先前的话题，“而是因为他从头至尾只惦记着自己的那点事，连最简单的战略都理解不了。”
　　博德接过杯子盯着她示意她说下去——所谓简单的战略，应该不仅仅是维拉用于形容雷奥的愚蠢，而应该确实有这么一个战略存在。
　　维拉晃着杯子，姿态优雅：“德罗尼亚有两个战略，一是大德罗尼亚战略，它要求收复百年前因雪夜同盟而无法归顺的土地，比如赫洛斯王国之类的地方，这个计划为帝国东部的诸多古老贵族推崇；二是以‘猎鹿之冬’为首的打破雪夜同盟的战略，支持者是我的弟弟、曾经的皇储艾德里安，还有当今的皇帝加雷斯，还有我。
　　“两个战略在宫廷上争吵了近二十多年，两派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东方贵族急于摆脱皇室的压制，而我们则急于摆脱希尔里德王时期留下的罪名，这是分歧所在。但实际上，对整个德罗尼亚来说，这两个战略只是先后有别，而无对错之分。我们都不愿意破坏德罗尼亚的利益，我们都愿德罗尼亚强盛——我们所有的分歧，都建立在这一共识之上。在此基础上，皇室与东方贵族才会谈及先后。”
　　维拉顿了顿，脸上带着点嘲弄的神情：“无论是哪一个战略，最根本的目的都是帝国的扩张。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帝国四面树敌，不扩张便是退缩。如果你有赫洛斯王国的情报网——我猜你没有，你就会知道，因为这几年来赫洛斯的混乱，希德利亚的势力逐渐涌入了帝国的东部。谁知道赫洛斯的贵族老爷们有多少希德利亚来的奴隶？赫洛斯在这样过几年，就真的失控了。”
　　维拉有遍布整个德罗尼亚的情报网。察觉到这一点的博德更加感到不妙，但他依旧笑得坦然：“我没有您那样那样手眼通天的能力，在奎恩高原光是活下去就拼尽全力。赫洛斯……实在是离我太遥远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维拉饮下一口酒，继续说下去，“既然现在的皇帝是支持‘猎鹿之冬’的加雷斯，在他即位之前，先皇支持的也是猎鹿之冬，为猎鹿之冬做准备的第四军也已经建立了——也就是说，‘猎鹿之冬’战争的所有的条件都准备好了。但为什么加雷斯还是选择了先发起赫洛斯战争，先选择了大德罗尼亚战略？”
　　博德刚要开口，维拉便冷哼一声：“不要说是因为约瑟芬皇后的影响。她是东方贵族没错，但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于是博德咽下了回答。赫洛斯战争发生的时候他刚到奎恩高原夹缝求生，哪里知道赫洛斯的事情？
　　维拉晃着酒杯，沉声道：“是因为你的父亲发起的叛乱，是因为他对家族的战略的背弃。”
　　博德一怔：“家族的战略？”
　　“我们是德罗尼亚的皇族，势力必须遍布帝国各处。艾德里安在首都高穹城当皇帝，在帝国的东方；我嫁去莱兰，帝国的西北角；加雷斯会在这里——会在利昂塔斯与第四军一起执行艾德里安提出的‘猎鹿之冬’战争；雷奥的封地会在德兰特，那里帝国的前身，我们家族的故地。你看，我们分得清清楚楚，我们一起拱卫德罗尼亚。”维拉说。
　　“但是艾德里安死了，死得很突然。于是计划改变，加雷斯成了皇帝，雷奥去了伦蒂斯与东方贵族对峙。至于原本属于雷奥的德兰特，变成了新皇储的所有物，为维尔德·康特洛斯所有——即便那时维尔德还只是一个孩童。”维拉依旧在晃着酒杯，但她似乎有些出神了。
　　“加雷斯只是想着德兰特公国离高穹城更近而已，他可以一起控制。但你的父亲雷奥觉得这是加雷斯针对他的恶意，让他远离安定的德兰特，去往暗流涌动的伦蒂斯。于是雷奥发起了叛乱，就这样，帝国的东方缺少了我们家族的钉子，不得不以赫洛斯战争来弥补。”维拉抬眼看向博德，“哎——无论怎样我都无法理解雷奥的想法，他发动叛乱的时候，置我们多年的事业于不顾。就算是叛乱，他好像也只是在想着试一试，一点计划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博德听着维拉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自己父亲愚蠢，却并不愠怒。他该说什么呢？说他在听闻父亲的死讯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丝兴奋吗？他并不愠怒，也并不辩解，因为他知道维拉喜欢像这样嘲弄人。
　　他甚至还要装作听不下去的样子打断说：“所以呢？您说这些，是想说明什么？我记得我们的交换，您带我去前线，我告诉您冰雪城发生的事情。您现在说得这些和我们的交换又有什么关系？”
　　维拉眯了眯眼，笑道：“放心，刚才我已经和罗杰斯元帅说定了。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冰雪城发生过什么。”
　　博德耸肩：“我不敢说，要是说出来后就立刻被您收了脑袋怎么办？我总得给自己留一点……呃，利用价值？”
　　“那你要如何证明你确实知道‘冰雪城的弱点’呢？”维拉再度低下头倒着酒，。
　　“冰雪城的五人会议有问题。虽然现下好像没有谁会生乱，但猜忌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博德道，“至于具体是谁，就等到了前线再告诉您吧。”
　　维拉举着酒杯慢悠悠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博德有些紧张，但还是要直视着维拉，强装镇定地与她对峙。
　　维拉忽地却垂下眼，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雷奥或许确实心有不甘吧？我是他的姐姐，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但比起我们花那么多年做的事情，他的不甘算什么呢？我更遗憾的是，我与艾德里安的伟大战略为雷奥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思而拖延至今——”
　　她举起酒杯，像是与谁碰杯：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进军之时已至，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阻拦这一切。”
　　博德一颤，他还未曾站起，维拉的大喝声便响彻客厅：“拿下他！”
　　一瞬间，站在四周的骑士上前摁住了他。博德下意识地反抗，却被剑鞘用力地击中侧脸翻到在地。骑士长粗鲁地押着他起来时，他咳出混着牙齿的血。
　　维拉缓缓地走进，将酒液倒在博德的脑袋上，若无其事地说：“我确实和罗杰斯元帅说定了。说好让你留在利昂塔斯，好好看管。”
　　冰冷液体催醒了被剑鞘的一击打得晕头转向的博德。他试图站起身，又被果断地按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只得咬牙道：“维拉——你！”
　　在博德恶狠狠的注视下，维拉淡漠地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骑士大力拖着他离开这堂皇客厅。博德扭动着想要摆脱控制，而训练有素的骑士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维拉平静地看着他无果的挣扎，轻轻地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幽幽道：“在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你的房间。卡尔文会看管你，我提醒了他：不要让你死掉，但也不必对你太好。”
　　博德竭尽全力地扭过头去，那道门轰然关上。
　　“维拉！维拉！”博德无法接受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依旧在喊。
　　那道门没有动静，押着他的骑士没有回应。走廊里没有成群仆从与明亮的提灯，只有灌进来的戚惶寒风，飘进来的冰冷细雪与骑士走路带起的冷硬响声。
　　“维拉……喂。”博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多无力啊，他的声音就像初雪一样，在半空中就绵软地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不再挣扎，只是呆滞着任由自己被拖回房间。

　　博德没有睡，也没有醒。
　　他坐在床上，想起伦蒂斯金灿灿的阳光，想起奎恩高原的房子里的炉火，想起很多很多平淡生活的象征。他以前看不起那些，此时此刻却十分想念。
　　一整晚他都在想这些，不做任何决定，只是回想，恍恍惚惚的。
　　直到利昂塔斯变得喧嚷，博德才慢慢清醒过来。他站起身，到狭小的窗前——雪只是短暂的下了会，仿佛一场梦境，已经什么痕迹都不剩下。现在太阳升起，阳光普照，那光芒并不温暖，但很亮堂。
　　博德透过窗户面无表情地看着热闹起来的利昂塔斯：他们居然一个晚上就住整备好了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不，不——也许队伍早就整备好了，所有的事情也早就决定好了，只是等维拉过来再一起出发而已。
　　进军之时已至，这是维拉、艾德里安还有加雷斯三姐弟的伟大事业，是德罗尼亚帝国的伟大事业，这些全部与博德无关。博德的不甘与他们这么多年来做的事情相比，算什么呢？
　　面对加雷斯与维拉驾驭的洪流，博德什么都做不了，连“加上两勺呛口的芥末”都做不到。
　　博德沉默着离开了窗户。他迟钝地感受到彻夜未眠的疲惫，下意识地抱着被子躺在床上。
　　博德不知道自己的可以睡多久。大军出发之后，驻守利昂塔斯的是那位纨绔新贵卡尔文。他曾利用卡尔文的跋扈短暂地赢得罗杰斯元帅的庇护，二人也就此结下了梁子。维拉走之前嘱托了卡尔文，不必对他太好——如果卡尔文来找麻烦，他自然是没办法休息的。
　　所以快入眠吧，要做好准备，要精神百倍。等他醒来之后，维拉与加雷斯依旧坚定，卡尔文依旧跋扈，艰难的、没有尽头的、无关紧要的战斗依旧继续——一切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