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廊台镇》太涩琴

14、第 14 章

　　刘洪峰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接到了关思宇的短信，他看到消息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关思宇心情那么抑郁。他迅速将情况报告给孟所长，孟所长联系了县公安局。当刘洪峰与同事们赶到泊陵泉县中学的时候，操场上、教师办公楼地下已经围满了学生和老师。刘洪峰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边有一扇摔碎了的铁栏杆，而鲜血已经流了一大滩。

　　民警从人群中挤进去，摸了摸人，发现他已经断气，身体也开始凉了。警察立刻疏散了人群，用警戒线现场围了起来，现场的人都说死者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刘洪峰仿佛想起什么一样迅速跑进楼道，另外两位民警发现刘洪峰的异样也急忙跟了过去。刘洪峰一路跑到顶楼，顶楼只有一间房间就是那间会议室，他进去时候发现屋子里凌乱不堪，通往天台的门大开着，刘洪峰走上天台看到瘫软在地的刘碧华。

　　刘洪峰急忙将人抱起来，刘碧华看到警察又哭了起来。刘洪峰单刀直入：“关思宇呢他……他杀人了？”

　　刘碧华摇摇头。

　　之前关思宇只去了机械厂的家属楼，但是没有来过七一三机械厂本尊。这栋充满上个世纪工业铁锈的老旧工厂里面一片荒芜，场地内杂草丛生，厂房满是灰尘，厂房的墙上还画着上个世纪工人革命的宣传画，在斑驳的墙灰和流淌下来的铁锈的浸染下，人物笑容满面的脸布满了鲜血一般诡异阴森。工厂的大门本来应该是紧锁的，但是关思宇凑近了发现锁头只是看上去锁住了，实际上只是轻轻挂住，他一碰，锁就自己摊开了，铁质的大门吱呀吱呀地像是欢迎他到来一样。

　　关思宇走进工厂的院子，正前方是厂房。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杂草发出簌簌的抖动声，整间工厂内寂静无声。

　　关思宇走到厂房大门前，轻轻一推，大门就打开了，他走了进去。厂房有两层楼高，里面空旷寂寥，地面上满是灰尘，角落里堆着一些褐色的木制工作台，满是石灰泥土，露出的桌角都已经发霉。他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和动静。

　　“红姐！”他喊了一声，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一阵风吹进来，他听见头顶传来吱呀呀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一个铁链子孤零零地挂在天花板上，轻轻地随风扭动，随时能掉下来。他看着这根铁链子，不知为何觉得似乎曾经有人吊死在这里。

　　这时候，他感觉到身后有人，猛然回身，好像看到一个人影从身后的门前闪过。他急忙追过去，然而他刚跑出厂房，又看到这个人影闪进了一栋三层楼的建筑。这栋建筑是以前的工人食堂和商场。他追进一楼食堂，这里只剩下一个大厅和一排砖砌的窗口，里面空旷无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沿着楼梯走上二楼，这里有许多个没有房门的小房间，他每一间屋子都走进去看了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他在二三楼都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又回到一楼，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那个人影从大厅后门跑了出去。

　　关思宇跟出后门，来到工厂后院，这里是一排仓库，关思宇看到仓库的门半虚掩着，老旧的铁皮门受到风吹，铁皮鼓起来的部分发出烈烈的声响。关思宇来到这间仓库前，发现这间仓库很大，里面的一角还堆满了杂物，像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铁皮桶和薄板箱子，整间仓库都散发着难闻的不知是什么的刺鼻化学味道。他看到铁皮桶后面伸出一只雪白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

　　“红姐！”他跑过去，转过来一看果然是红姐，她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手铐拷在一起，手铐的铁链子绕在墙上的一根铁管上。她穿着自己平常穿的衬衫和裙子，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挂着一个尖头平跟单鞋，两只脚腕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一团破布。红姐一看见他就呜呜呜地直叫。关思宇将红姐嘴里的布拔出来，他刚拔出来，红姐就声音嘶哑地喊道：“后面！”

　　关思宇急忙回头，但是已经迟了，一棍子敲下来正好打在关思宇的额角上，关思宇一下子翻倒在地。这个人就故意躲在这一堆东西后准备偷袭来救红姐的人。关思宇眼前似乎蒙上一层黑雾，仿佛有无数的金星乱跳。他在倒地之前，眼角的余晖看到这个人就是“张放”。

　　关思宇的后脑磕到冰冷的地上，他的眼睛花了，头痛欲裂，身体也发软要不听使唤，但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喊叫着：“清醒！清醒！否则你会死！”在倒在地上的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和话语，最后他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那个在国道袭击他的人，找到他店铺电话要杀他的人却错杀了李哥的人，都是这个“张放”，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接这个人修车的活儿。他的侧脸贴在地上，感觉地面上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是油……

　　“张放”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准备给关思宇来个了结，红姐剧烈地挣扎大声尖叫：“小关！你起来呀!你快起来呀！”但是她的手被拷住，她的整个身子好似一条鱼一般翻腾，可是根本挪不动半寸，身后的铁管被挣得几欲断裂。

　　关思宇一边在脑子里扇了自己无数个耳光让自己清醒，一边在地上挣扎，他对“张放”说：“你杀我可以，但是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他的修长的双腿像不知道何去何从一般在地上滑来滑去，地面上满是不知是什么的黑色油状物质。“你为什么要杀我？”

　　“张放”的脸色非常惨白，看起来像一个快死的人，他突出的眼球里布满红血丝，嘴唇颤抖着。他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纠结，最后他说道：“我被人监听着，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监听？

　　伍嘉佳也说过他被人监听。

　　“张放”手起刀落的瞬间，突然腰部被撞了，他向前摔倒在地，手里的刀也掉了下来。

　　居然是红姐，她刚才竟然将身后的铁管挣断了，这根铁管内部早就已经老旧锈化，在她的剧烈挣扎下，两端的接口终于断裂，整根被从墙上挣下来。她被绑着双脚，手也被拷着，只能用尽力气靠墙站起来，猛然向前一扑，用头撞倒了前面的男人，自己随之也摔倒。

　　“小关你快站起来呀！”

　　这时候关思宇已经爬了起来，他满身都是那种奇怪的黑油。他挣扎着爬起来，“张放”也试图站起来，但是关思宇快了一步，他揪住“张放”不多的头发，把他脸朝下又按了回去。“张放”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手，摸到掉在旁边的刀，关思宇眼疾脚快，伸出一脚将折刀踢远。

　　这时关思宇听到仓库门口有走动踢到什么的声音，他大吃一惊，急忙转头看去——难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但是他什么都没看到。

　　而关思宇把视线挪回来的时候，挣扎着的“张放”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打火机。

　　“不！”

　　关思宇和红姐想夺过打火机，但是已经晚了，关思宇视线只看到一小束飞出的火苗。

　　地上的黑油被燎着了，关思宇像是被烫到一样，他抱着红姐从地上弹起来躲到一边，和关思宇一样满身黑油的“张放”也爬了起来，突然关思宇听到“砰”的一声，耳朵边擦过一道滚烫，下一瞬间刚刚站起来的“张放”猛然倒地。

　　红姐发出尖叫，“张放”的头部被开了一个血洞，当场暴毙。

　　有枪？

　　但是关思宇再次回头的时候，仓库的铁皮大门居然已经徐徐关上了，关思宇也没有看到那个在场的神秘第四人，这间仓库只有一扇门和靠近天花板位置的一扇小窗，大门关上之后，光线迅速变暗。“张放”尸体正好倒在火焰之中，满身黑油激发了火势，火焰突然变大。关思宇手忙脚乱地给红姐解开脚上的绳子，绳子绑的太紧，关思宇又抠又扭才勉强弄开。火随着地面上的黑油一路燃烧，最后冲到刚刚绑着红姐的那一堆铁皮桶处，这时候关思宇在这个角度才看到一只铁桶露出来的一行字：高纯乙炔。

　　关思宇突然想起来他进来的时候闻到的奇怪味道是什么。

　　是丙酮的味道！

　　这里有一只桶是漏气的！

　　为什么这个废弃的工厂仓库还有没有运送干净的生产用品？关思宇大惊失色，来不及给红姐接续解绑，拽着她拷在一起的手向大门奔去，但是已经太晚了，关思宇感觉身后的铁桶发出剧烈的声音。

　　下一秒，仓库爆炸了。

　　刘洪峰和同事们刚刚赶到七一三机械厂门口，就听见场院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天巨响，随即厂房后面升起滚滚浓烟。民警立刻联系了消防部队，但是刘洪峰看着那柱浓烟，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关思宇!

　　民警们刚拨通了电话，一转头，发现刘洪峰已经冲了进去。

　　“喂！小刘！”

　　刘洪峰一路飞奔到仓库，看到仓库的老旧铁门已经被炸飞，里面冒出浓烟和火舌，还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他刚要冲进去，但是被猛烈的高温和浓烟顶了回来。

　　刘洪峰环顾四周，发现仓库边有一个小水池，上边还有一个老式洋井，他跑过去用力压了几下，心里在不住地祈祷：你千万要有水呀！

　　洋井好像听到了刘洪峰的祷告，在干涸地哭哑了几下之后，刘洪峰居然真的压出了水。

　　刘洪峰脱下警服扔进水池里，将警服泡湿，然后披在头顶，用袖子裹住脸，深吸一口气，跑进火场。

　　里面视线很差，到处都是烟和火，满地都是碎片和石灰，刘洪峰强忍着向仓库深处摸去，他喊了一声：“关思宇！”但是很快被一大口浓烟呛得连连咳嗽。

　　刘洪峰的脑海里闪过高中时候的那个下午，在校外的山坡上，他躺在地上，看着关思宇……那种可怕的无力感令人心碎……想到这里的刘洪峰疯了一样，他在茫茫的浓烟中到处找寻关思宇的身影，很快高温和低氧让刘洪峰开始感觉恶心和头晕，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横七竖八叠在一起的关思宇和红姐，从他们的姿势能看出来，在爆炸的瞬间，关思宇用身体护住了红姐，然后两人一起被弹飞。

　　刘洪峰的心脏几乎漏停一拍。

　　刘洪峰冲过去将浑身是土的关思宇从地上扶起来，发现他还有呼吸和意识，有血从他头发下渗出来，和泥土和在一起，其他的地方看不出来受了什么伤——可能是内伤。红姐在地上挣扎起来，她被关思宇护得很好，除了脑袋被震晕、身上划破了几道血口子，没有其他问题。她一边咳嗽一边认出了刘洪峰：“小刘……”

　　刘洪峰的心快碎了，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关思宇眉头紧皱，呻吟着睁开眼睛。

　　这小子！他可真硬！刘洪峰松了一口气。关思宇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拼命眨了几下，眼睛才聚焦看清楚，他看到刘洪峰在和他说话，但是他耳朵里嗡嗡响，听不清刘洪峰都说了些什么。

　　刘洪峰感觉手里湿漉漉的，他抽出手一看，手上满是鲜血，关思宇腰上的伤口裂开了。

　　刘洪峰拉了一把红姐，确定红姐没事之后，他将自己浸湿的警服罩在红姐头上，将关思宇的手臂绕在自己后背上架着他，另一只手拽着红姐向大门跑去。

　　这时候关思宇完全清醒了过来。

　　刘洪峰转过头，看到关思宇灰突突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关思宇的模样和平时不太一样，他张张了嘴，似乎有千万言语，有那么一瞬间，刘洪峰觉得这个火场宛如梦境。

　　他们跑到大门口，这时候火势已经烧上了天花板，这间仓库是传统的砖木结构，起火之后蔓延得非常迅速，门口的一根久年失修的横梁终于被烧得掉了下来。红姐和关思宇同时发出惊叫，刘洪峰下意识地将两人一推，关思宇和红姐摔出门外，下一秒这根木头掉下来将刘洪峰砸在下面。

　　关思宇目瞪口呆，他刚才想说却没有说的话喊了出来：“刘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