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亮》未祉

15、空壳

　　“袜子穿了吗？”
　　点头。
　　“东西都带齐了？”
　　点头。
　　“小熊和小羊都带了？”
　　“带啦！”
　　“要听叔叔的话，知道吗？”
　　使劲点头：“嗯！”
　　“照顾好自己。”岑醒弯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拍拍她，再目光上移对上成年人的，“这几天麻烦你了。”
　　晏沉摆摆手，没多客套，带着汐汐和她的大包小包回了家。

　　岑醒又一次离开，不同的是，这次不用遮遮掩掩、可以把女儿托管给邻居，能正大光明地告知与告别。
　　晏沉知道他有了关于其他平行时空里自己的新消息，并非之前的徒劳无功，这一次，很有可能是真的晏忱本人。
　　距离他们从松市回来已经过了些时日，自我怀疑和自我折磨已然消退，他比想象中还要快接受了这件事，平和地接受了所有的不合常理，无论是科幻小说的部分，还是爱情电影的片段。
　　除了自己那份模糊的心动变得很可笑，在整个剧本中微不足道，形同路人——又或许正是他应有的位置。

　　汐汐一手小熊玩具一手小羊玩偶，它们分别来自于两个世界的晏晏的礼物。她熟门熟路爬上沙发坐好，晃着腿新奇地打量着晏沉的家。
　　晏沉把她东西放放好，看小丫头兴高采烈的样子，捏捏她的鼻子：“怎么，第一次来？”
　　“第一次~！”她咯咯笑起来，“第一次住晏晏家嘛。”
　　这话不假。她平常三五不时来串门，毕竟是以客人的身份，晚上就被父亲拎走。这回不一样，可是“住户”。
　　她站起来，踩在软绵绵的沙发上不太稳当，尽力平衡好自己的同时伸出手：“晏晏抱！”
　　他张开双臂，小孩儿软软地落在他怀里。
　　——被一个幼小、稚嫩的生命全心全意信任的感觉太奇妙了。

　　*
　　周末无事，钟隐约了晏沉一块儿带小朋友们去公园玩。
　　老同学此次回到酩城，不打算走了。同城方便，晏沉和他时不时会联系，见个面吃个饭，小钟盐无处寄放的时候，多半得带上。单亲爸爸生活不易，晏沉从他身上，好像能看出来过去这些年岑醒的影子。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像漫长逼仄的冬日里一针强心剂，公园里到处是拖家带口来晒太阳的，遛狗、锻炼、散步，卖咖啡、棉花糖、玉米的推车，放着泡泡机和其他玩具的小摊，琳琅满目，好不热闹。对于纬度高的地区来说，明亮与热量从来欠缺，金子一样珍贵。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只差两岁，在一块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一点儿不怕冷，脸蛋快乐得红扑扑。
　　成年人捧着咖啡，坐在旁边聊天。

　　“盐盐他们班，有个刚转来的小孩，男孩儿，特别聪明懂事——跟盐盐的听话不是一个类型，小大人似的，把他们班上其他小小孩儿照顾得特别好，老师说带了这么多年学生，没见过这么敏锐的三岁娃娃。也是单亲家庭，他爸爸成天花天酒地，只顾自己玩儿，也不管孩子。”
　　晏沉听他说这事，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自己单身这么久，即便帮着照顾过小岑汐，那也不是真的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世界里不是。
　　钟隐提起这个，也不是为了听他的看法，兀自感叹：“谁不想没有任何顾虑一往直前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愉悦呢？可既然选择了一条道，还总瞻前顾后想着别的岔口，那哪里都走不好路的。”
　　盐盐玩累了，过来喝水，倚在爸爸身边小口小口吸着吸管。
　　钟隐给他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想通了什么似的：“这不就是我的幸福么？”

　　小家伙放下杯子，又跑远了。
　　晏沉伸直双腿，像个老年人似的锤了锤膝盖：“哎，你有没有想过平行时空？”
　　“怎么？”
　　“就是问问。最近看了些相关的科幻电影。”他简单地解释道。
　　就算岑醒没有要求他对穿越的事情进行保密，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突破当前年代的秘辛压在心头，任谁都倍感沉重，总要有个方式加以纾解。

　　虽然不信存在，但影视作品多少还是看过的。钟隐略作思考：“平行时空，你就不是你了吧。”
　　“怎么说？”
　　“你想啊，另一个世界的你，有着不同的出身性格、工作前程、家人朋友，你们也不共享记忆，那真的是你吗？说白了不就是个陌生人么？硬要说的话，也就是有相同的长相名字罢了；说不定连名字都不一样。”
　　“他发生的好与坏，其实与你无关，不是吗？”钟隐总结道，“所以，用不着意难平。”

　　是啊，他已经不再因真相郁郁寡欢。
　　然而他依旧觉得可惜。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岑醒与那个消失的爱人。

　　*
　　另一边的小朋友们，也有着自己的对话。
　　汐汐已经是个小姐姐了，她非常会照顾弟弟，盐盐本身也很听话，哪怕是头一次见，也相处得很投缘。
　　两个小孩蹲在雪地上玩雪，试图把它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盐盐忽然小声道：“我们都没有妈妈。”
　　他有点儿害羞，平常不大会主动搭话。可他从这个姐姐身上找寻到共同点，就像幼兽嗅到同伴的气味。
　　汐汐想了想：“可是我们有爸爸呀。”

　　小男孩说：“别人都有爸爸妈妈。”
　　这个问题在他的小脑瓜里已经思索一段时日了，只是还没有找到答案。这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小姐姐，一定会吧？
　　“也有人是两个爸爸，也有人是两个妈妈呢。”
　　“那，”男孩掰着手指数，“我们为什么，只有一个爸爸？”

　　“因为爸爸超厉害。他一个人，给了我们好多好多爱。”汐汐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半圆，“有这么这么多。全世界其他所有人加起来呀，都比不上。”
　　她讲得有模有样，又太过坚定，小男孩根本没多想，相信了她。
　　两个孩子继续开开心心玩雪。

　　这是一段发生在两颗纯净的童心之间、不会被大人们知道的奇思妙想。

　　*
　　如果说之前的转述还能够用完美的幻想体系、口说无凭来推翻，那么几分钟之前，晏沉可谓亲眼见证了未来的降临。
　　若他先前稍作了解，他会知道尚未完备的时空穿梭技术无法确定会被传送至何处，比如这一次的岑醒，在晏沉回家的道路上，忽然出现在雪人后头。
　　——他是凭空出现的。没有借助任何捷径、魔术、障眼法，周围空旷没有遮蔽。
　　唯物主义者晏沉当然不会相信灵异现象，唯一能解释的，只有他还不清楚的科学手段，利用某种尚未发明的方程式将岑醒传送到了此时此刻。
　　这对父女时空旅行者的身份，在这夜晚得到了确认。

　　那个雪人是昨晚晏沉和汐汐一起堆的，跑了好几个超市才买到漂亮的胡萝卜当鼻子。此时被破坏掉有些伤感，顶着一脑袋雪的岑醒又有些喜感。
　　但晏忱笑不出来。
　　岑醒看起来，太难过，太难过了。
　　喝醉了似的拄着膝盖站起来，没有去整理衣服和头发，失魂落魄。第一次见面时就为之惊艳的那件黑色大衣，此时像个皱巴巴的保护壳扣在主人身上。他的表情晦暗不清，仿佛一碰就碎。
　　晏沉赶紧跑过去搀住他，后者抬眼瞥了他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把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晏沉想，如果不是自己，他是不是现在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不久前的一个雪夜，身份对调，他现在搀着的这个人，也曾扶着醉酒的他回家。

　　记忆中岑教授总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宛若老僧入定，看破红尘，纷扰人世间没有什么能搅扰他的清宁，能为之驻足的只有星月。
　　如今晏沉知晓，那是因为他的心，拴在一桩尘埃落定的往事上。
　　“不是……不是他。”
　　岑醒晃晃脑袋。
　　“都不是。”
　　“就算我有飞天遁地的本领，也没有用。”
　　“我根本找不到他。”
　　“他不会再回来了。”
　　每一句，像是在向他人倾诉，也像是劝自己放弃，更像某种希望濒死前的求救。

　　岑醒的体重可不轻，尤其现在半失去意识，等晏沉好不容易把他扶到家门，已经累得一头汗。
　　汐汐已经睡着了。晏沉关好门，不打扰到她，把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岑醒再次扶到自己床上。后者全程没有半点挣扎，直直地盯了会天花板，就在晏沉以为他生病了需要打急救电话时，认命般闭上眼睛，陷入深眠。
　　晏沉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岑醒即使在这样迷乱的境况下，也没有哪怕一秒把他和“那位”认错过。
　　他回到房间，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无论是他醉酒时岑醒给的解药，还是小姨腿疼时汐汐拿来的小圆片，来自未来的科技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效用。
　　如今，换到岑醒，心伤要用什么药物来医治？
　　他默默注视着睡着的人。
　　他还是喜欢这个人，他知道岑醒也深爱着“自己”，即便每一道感情都指往错误的方向。

　　小人鱼为了心爱之人，化作泡沫也不可惜。
　　但他不是小人鱼，岑醒不是劫后余生的王子，生活也不是安徒生的童话。在这条闭合循环的感情线上，谁都没有过错，也不该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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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盐盐他们班，有个刚转来的小孩，男孩儿，特别聪明懂事——跟盐盐的听话不是一个类型，小大人似的，把他们班上其他小小孩儿照顾得特别好，老师说带了这么多年学生，没见过这么敏锐的三岁娃娃。也是单亲家庭，他爸爸成天花天酒地，只顾自己玩儿，也不管孩子。”
这个孩子与他的风流老爸的故事，见专栏《竹马是天降孩子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