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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血脉 ...

  •   后来的故事不再复杂,岑醒在学院和将军那边请了很长的假,汐汐也不再去幼儿园,他们割舍了在帝国熟悉而富裕的生活,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孤苦的穿越之旅。
      令人高兴的是,平行世界理论的确成立,他们去到许多地方,安全完整,头发丝儿也没少一根。
      但失望也随之而来:在这些时空里,没有一个有晏忱在。
      或者说,没有他们的晏忱。

      严格来说,许多世界没有晏沉,而另一些是有晏沉在的,比如酩城这个待人温和有礼的新晋助教,他还见过年幼的、比汐汐大不了几岁的小学生(他非常可爱,也很大胆),恭谨严肃的学究,郁郁寡欢的小贩……
      人间百态,在他的旅程中已经见识过许多了,同一个晏沉的灵魂被装进截然不同的躯壳,过着大相径庭的人生。

      不同的平行时间并不是按照完全同步的时间计算方式度过的,他们去往一个地方,可能已经差了许多年。这样,不同世界的晏沉年纪也不同,不能仅凭外表来判定;他们是不同的人又是同一个人,DNA也无差异,即便有权限调查,普通的科技手段检测不出。
      岑醒不得不亲自深入到背景一个个探究,翻阅从零开始的档案。如果全部完整记录在册,亲缘关系明晰,说明这个“人”长久以来真真正正存在,不是中途凭空出现的。
      反之,则有可能是掉进时间缝隙的……他的晏忱。

      在绝大部分没有本初世界先进的时空,穿越是一件绝对不能被透露的机密,否则提前引入的技术会掀起蝴蝶风暴,后果不可估量。
      换言之,父女俩本不该向任何人透露“时间旅行者”的身份。
      然而这次呆的时间太久,让这个世界的晏沉屡屡起疑,受到惊吓的小女儿也不小心抖落最核心的秘密。
      既然他们在这个时空的晏沉身边谨慎地汲取错置的安全感,有借有还,始末和盘托出,也算是给几个月下来的朝夕相处一个交代。

      *
      原来那个岑醒闯入房间、怪异至极的梦,并不是幻象,它曾真实发生过。只不过是另一个“自己”,那个晏忱的记忆投射到了他的大脑。
      帝国,星际海盗团,时间缝隙,平行世界穿梭……只在科幻作品中听闻过的字眼呈现在面前,难以消化。窥见未来的事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晏沉知道后手一直在抖。事实上整个故事与他完全无关,可他看见小秘密,复刻在基因里的密码不会更改,这个孩子又是真切地与他血脉相连。

      或者现在不该再叫她秘密了,她有名有姓有来处,叫做岑汐。
      那天她被抱回去,果然和当年走失的小兔子一样生了场病,还好有着从他们的世界带来的先进药品,加上姨婆的悉心照顾,很快就痊愈。
      后来岑醒说出了一切,晏沉也没心情再度假,不想打扰老人家,三人匆匆回了酩城。

      来松市的飞机上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回程时,世界天翻地覆。
      整个航程晏沉只字未言,秘密坐在旁边,不安地看看他,再看看父亲。
      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真相,导致随之而来的混乱,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个太过想念亲生爸爸的小孩子,没有任何世界的任何规定会说孩子在难受时喊爸爸是错误。
      岑醒呢,赌上身家性命来回奔波寻找失踪的爱人,若是发生在无关人等身上,都该抹着眼泪赞叹一句感天动地的爱情了。他能被说是错的吗?
      至于自己,更是彻头彻尾的无辜。

      某种程度而言,倒是因为本初世界的晏忱任性离开,才会产生后续的连锁反应,真要说罪魁祸首,也该是他才对。
      可那也是自己啊……不是双胞胎也不是血亲,而是完完全全、从头到脚都由一模一样的骨血基因组成、如同镜像般完全复刻的自己。
      这世间有几人,能得到知晓另一个自己存在的机会?
      也许他们在某个普通平淡的年月,有那么一刻与异时空的自我发生过共振。

      *
      回到住所后晏沉不再客套,连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晏晏”也只是回以一个勉强的、嘴角都没勾起的微笑,径直进了自己的家。
      他把行李扔在一旁,没有收拾的心思,不管外面白天黑夜晴天大雪,倒头就睡,试图忘记不久前所重新认知的陆离世界。
      然而梦境并没有放过他,像电影似的,重演了很多那个晏忱与岑醒之间的片段,有激烈的冲突,也有平静的相处,甚至……不该看到的画面。它们让他在漩涡中越陷越深,直到端正的敲门声将他从中抽离。
      他打开门,岑醒站在外面。

      他拉开窗帘,外面在下雪。松市的温暖在酩城荡然无存,冬日依旧冷冽。
      “坐吧。”晏沉不想抬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用黑眼圈都遮不住的脆弱。
      岑醒环视一周,距离刚放假去松市也不过半个月,晏沉家里的装饰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好像蒙了一层怎么也擦不掉的尘埃。
      他把茶推到岑醒面前,后者接过,微微点了下头,就当道谢。
      晏沉忽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人轻松自如的表情了。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是怎样风轻云淡,现在如同扛起暴风骤雨,顶着已倾倒的世界,为女儿和自己的灵魂撑开一小片栖息之地。
      “她睡了?”
      “嗯。”
      “你也该休息。”
      “打扰到你了?”
      “还好。”
      “我们谈谈,好吗?”
      ——连语气都变成祈求。

      “他……”这个字像碎裂的露水一样滚过他的舌尖,晏沉咽下苦涩,“为什么离开?”
      “也许他只是想要逃离。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恨着我,没有改变过。”
      “他恨你?”晏沉难以置信地重复,“他那么恨你,却为你生了个孩子——他真的是恨你吗?”
      如果是你,怎么会有人恨你啊……
      晏沉甚至产生为素未谋面的“自己”辩解的冲动。
      岑醒你到底懂不懂?
      岑醒你真的不懂。

      比起那个晏忱怎么想,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对岑醒来说究竟是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不是你的晏忱。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对面人的脸上浮现出略带悲伤的浅浅笑意:“你不是晏忱,可你总是晏沉。我希望你过得好。如果我来到这个时空,总想着见到你,亲自确认了才安心。”
      ‘慷他人之慨并不会让你变得高尚,只会伤害到完全不相关的人。’
      他想这样冲动地讲出来,终究没说,有太多不妥。
      到底,做出这些惊天不讳之事的岑醒,就只是一个丢失了伴侣的可怜人罢了。他不是真的能从源头道义上去指责什么。
      他不知道现在是想大喊大叫,还是大哭一场。

      他们陷入无边的寂静,也许是寂寞。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酩城的冬天没有尽头。

      *
      看到本应该在松市过年的晏老师,档案馆的工作人员颇为惊讶:“咋啦,这大冷天儿的,还要加班?又是哪个小同学出问题?你这个讲课老师,比辅导员都忙。”
      助教的本职工作还算清闲,不上课、教授没有任务委派的时候大多帮着做些别的,来档案馆调度是常有的事,他性格又好,和那儿的工作人员很熟悉。
      晏沉给他递了盒松市特产,囫囵过去。他也不知怎样回答——难道要对管理员说,我就是想来看看我这一辈子,是不是掺了假。

      晏沉坐在地上,靠着满是年代感的书架,背后陈列着许许多多人简洁的一生。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长大。年幼的记忆早就模糊,记事起父母就开始无休止的争吵,破口大骂、打碎东西、摔门而去、掩面哭泣,这四个步骤比三餐更规律。后来父母决定放过彼此离了婚,谁也不要他,他就跟着小姨过,普通而孤单地长大,升学、毕业、工作,来到心爱的酩城,前半生就如上述潦草概括。后半辈子,更简单,能遇到相爱的人就与他或者她组成家庭,遇不到就自己在行道走下去,这都没什么大不了。
      他原本以为这样的人生虽然没有闪光点,也是自己独有的,可现在知道了,原来宇宙中无数的小角落里还有着很多“自己”在过完全不同的人生。

      查完档案、确定自己是个百分百真实的存在后,他跟管理员道谢后离开。下了几日的大雪已经停了,到处白得耀眼,几乎刺得略有不适。
      晏沉揉揉眼睛,再抬眼望去,在这茫茫的雪色中倏然出现一点灵动的红,起初只有小小一点,然后愈靠愈近,直至醒目而恣意,。
      戴着红色帽子的小秘密——他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从厚厚围巾里扬起脸,鼻尖也冻得红红的,笑容又恢复了往常的无忧无虑,童音又甜又脆:“晏晏!”

      几个月前,回到家邻居那个头顶蓝色蝴蝶结的小姑娘,歪着头问他,哪个晏,哪个沉?
      女孩喜欢扑到他怀里,欢天喜地,喊他晏晏。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和他一起装饰圣诞树,吃蛋糕最喜欢糖针与巧克力屑。
      偷偷跟着他回老家,走失受惊后大哭着喊爸爸。
      她与他并无关系,却是同一血脉。
      双腿仿佛失去力气,他蹲下来,慢慢把小孩搂进怀里,埋进她毛茸茸的围巾。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他不确定,好像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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