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上的芭蕾》凌绝顶

4、第四章

　　唐米娜就这样和苏柏正式认识了。交谈之下，她惊奇地发现，原来苏柏还是她同校的师兄，不由连连感叹这缘份的奇妙。

　　因为求好心切，米娜经常会在统一训练结束后，单独多留一阵，她想凭着勤些练习，尽快找到老师要求的“爱的感觉”，而苏柏往往会在一旁沉默地清洁舞蹈训练室。

　　空旷的静室里洒满橙黄柔和的灯光，墙上的镜子总是忠实地映出他们的身影，那幅画面看似各自为政，实却意外的和谐。

　　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米娜的延长训练告一段落时，苏柏的工作也总是刚好结束，顺理成章的，两人便会结伴同行，一起回大学城的宿舍，一来二去，米娜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他的陪伴。

　　这天，唐米娜与苏柏如往常一样同行，苏柏一直将她送到宿舍楼门口。

　　米娜仰首与他告别，看到这个角度的苏柏，样子奇突。
　　他的脸以鼻子为分界线，半张暴露在灯光下，半张隐藏在阴影里。明暗之间这张面孔显得有点神秘，却更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是清俊儒雅的，也是坚忍倔强的。

　　“苏柏！”她忍不住问他，“你漂洋过海这么远到法国来留学，每天打工，过得这么辛苦倒底是为了什么？”
　　苏柏失笑，“小姐，像我这样的年青人很多啊，能为什么呢，还不就是为着谋个好的将来。”
　　“将来？”米娜重复着他的话，长睫忽闪，“我从没想那么远的事，我只是从小喜欢芭蕾，辛苦的练习，只单纯是因为喜欢。”
　　“那是因为你有这个资格。”苏柏望着她。
　　柔和的廊灯下，她的脸泛起暖桔的光，微卷的长发轻云般洒了满肩，清澈的眼睛直直望到他眼底。她真是非常美丽，又天真得——让人妒嫉。

　　苏柏心中一悸，下意识地侧了脸不敢再去看她。
　　他将目光投向花园里的梧桐树，“家境优越的乖乖女才有资格不识人间烟火，只为一个喜欢，就能肆意投资青春，而我，我得为生存，我没资格考虑喜欢。”
　　“苏柏……”米娜看着他不禁面露恻然，想想又有点不服气，忍不住讲起她的家庭。
　　“我是出生在法国的华侨，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家境只能算普通。他们都住在南部的小镇上，我因为学芭蕾，从小就没跟父母住一起，其实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苏柏有些意外，他一直猜测唐米娜是否出身豪门，没有足够的来头，怎么会值得止少爷费尽心机去对付？

　　“是，你不是温室里的花。”苏柏微笑着颌首，“你那天受了伤却一点不抱怨，还能带伤坚持长时间练习，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芭蕾。”
　　“可我最近总跳不好。”说起芭蕾，米娜想到最近自己的进展，不由有些气馁，“我找不到感觉，总是和丹尼尔配合得不好，动作虽然到位了，可老师说，我没表现出爱的感觉。”
　　苏柏挑眉戏谑道，“那是因为还没真正谈过恋爱吧？也许，你该找个人试一下。”

　　“你……”米娜脸红了，苏柏的眼睛那样明亮，似笑非笑的样子意味深长，她的心突然跳得飞快，“我，我回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她不敢细看苏柏的表情，扭了头便走，又思忖着自己这模样有点象落荒而逃，便故做潇洒地往后挥了挥手，“山高水长，苏大侠，后会有期。”
　　苏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呵呵笑起来，真是个傻姑娘。他摇摇头，想了想，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翘着，转身走出了宿舍楼。

　　才走了两步，花园的阴影里突然转出一个黑影，拦在他的面前，苏柏暗暗一惊，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你是什么人？”他沉声问。
　　那人嘿嘿低笑，声音粗嘎，“不要怕，我是止少爷的人，这是他让我给你的。”黑影塞了张纸条到他手里，“照着做就行了，不要问为什么。”
　　接着，顺手轻浮地在苏柏脸上摸了一把，“小白脸，活干得不赖嘛，以后混出个样来了，可要多照应兄弟点。”

　　苏柏心中一阵厌恶，飞快地打开他的手。
　　那人没跟他计较，只是看看宿舍楼上的灯光，又发出一阵猥琐的低笑。“先走了，有事会主动找你。”说罢，不等苏柏答话，身影一闪，迅速隐进沉沉的黑暗里。

　　晚风吹动得园中的花木技桠轻响，晕黄的路灯下，夜色寂静安宁，如果不是手中还握着那张纸条，苏柏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一场梦魇。
　　他有些颤抖地展开那张纸条，就着路边暗暗的灯光，快速扫了一遍。
　　园中的空气里散溢着草木的清香，路灯下的少年，额前的流海在风中轻轻扬起，夜色里，他的眼神晦暗难辨。

　　这两天唐米娜一直觉得舞团的气氛十分诡异，她好像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团中的异类。身边的目光总是复杂而闪烁不定，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团员，开始若有似无地孤立她。米娜经常看到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些什么，她若迎上去，那些人必会立刻避之唯恐不及，将她一人留在原地郁闷。

　　米娜十分狐疑，可却始终找不到原因。
　　终于，训练结束后，她瞅着个机会，拉住了与她配舞的丹尼尔，问：“是出什么事了？大家都在议论什么呀？”
　　丹尼尔面上尴尬，期期艾艾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就扔了句没头没脑的“我是相信你的”便找理油溜了。

　　这问了比不问情况更糟，米娜望着丹尼尔的背影不由气结。
　　什么叫我相信你？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米娜心情烦燥，也没了再留下来继续练习的心情。

　　她取了衣物径直去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密密淋在身上，米娜满身酸痛的肌肉被那涓涓暖意抚慰着，烦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浴室里水汽氤氲，云蒸雾绕……

　　“我就说嘛，舞团怎么可能让个华裔来跳奥洛拉。”一直安静的隔壁洗澡间突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让正在沐浴的米娜微微一怔。
　　“其实她跳得还不错，平日训练也能吃苦，之前我还真看好她过。”另一个声音说。
　　“是呀，她不靠手段的话，我也欣赏她。真没想到她为跳主角，竟然找人恐吓团长，实在离谱。这些唐人，怎么都改不了野蛮。”
　　“嘘！别乱说话，谁知道她是什么背景，你小心被人盯上。”
　　当先说话的那个尖利女声好像低低嘟哝了几句，便没再作声。一阵窸窸窣窣后，是纷沓的步声，她们好象离开了。

　　水流依然哗啦啦的从头顶泄下，白雾袅绕中，室内温暖如春，米娜却冻得僵在了那里。
　　过了好半响，她才想起去关那水笼头，手指滑了好几下，才拧紧了水伐。
　　她收拾好，出了浴间，一抬头便看到迎面的镜子里映出一个满面通红的自己，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纠如乱麻，一对略微上挑的杏眼里，燃烧着两团簇簇的小火苗。

　　米娜对着镜子咬了咬唇，一甩湿发便出了门。
　　她是一路飞奔着回的宿舍，开了门，便狂风似地冲了进去，直奔电话。
　　“嘟——嘟——嘟”电话那边一阵忙音。
　　她不罢休，再打，还是忙音。
　　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小时，也没接通电话。
　　米娜恼得“砰”地一声将电话扔到地下，胸中那口闷气似乎憋得冲到了眼底，她眼圈红了又红，满眶的泪含在眼中，摇摇欲坠。

　　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几下敲门声，一个戏谑的男声在门口响起，“难怪电话一直接不进来，原来是公主殿下在大发雌威。crystal，是谁惹你啦？”
　　米娜惊讶地抬起头，眼前那人，施施然站在房间门口，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双狭长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不正是她遍寻不获的罪魁祸首吗！

　　米娜看着他，心头象有把烈焰在熊熊燃烧，她又恼又急，腾地站起身，指着他怒道：“Alex，我跟你说过，不要拿你们家那套□□习惯用我身上，你怎么就听不进？”
　　Alex眉头一皱，目光闪烁，“没头没脑地，你说什么呢？”
　　米娜冷笑，“你敢说你没派人恐吓我们团长？”
　　Alex沉默一会，嘴角挑起一丝笑，“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何必说这么难听，我只是给他一点建议而已。”
　　他这是承认了。

　　米娜顿时心里空落落地，一下没了支撑。
　　她一直骄傲，以为真的是因为自己跳得好，才得到这个角色，这是她从小的梦想，也是一个芭蕾舞者的荣誉，没想到，原来一切只是个武力的交易，她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悲哀。

　　转了身不看他，米娜的声音有丝颤抖，“如果是因为这个，我才能跳奥洛拉，那我告诉你，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跳了！这样换来的角色，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你想要什么？”Alex在她身后嘲讽地揶揄，“想靠你自己傻跳就能跳到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
　　米娜的背影一僵，双肩耷拉下来。

　　他说中了，他一直了解她。这是她的梦想，辛苦这么久，在几乎就要看到曙光的这一刻，却突然发现这个梦是被别人操纵的。现在她怀疑，自己真的有资格站上那个舞台吗？

　　Alex走近她，双手微一用力，将她转过身来。
　　“crystal”他望着她的双眼，“我是在帮你。没有我，即使你跳到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你有能力站到舞台中央么？还是永远站在别人身后当个活动布景？你要明白，青春的可贵正在于它的短暂。Crystal，乖乖听话，嗯？！”

　　米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一直听他讲完，才字字分明地答他：“如果我没那个能力，即使你把我捧上了巴黎歌剧院，最终也会被观众轰下去。到那时，这种虚伪的荣誉只会让我变成芭蕾界的笑柄，我再也不可能爬起来。Alex，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不能靠威吓和武力来交换。”

　　他不以为然，“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何况在我眼里，你绝对有资格跳这个角色。Crystal，你是最好的，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他说着说着，声音低哑起来，双手渐渐收紧，将她禁锢在怀里。

　　成年后，他们从没这样接近过。

　　男子温热而陌生的气息轻轻拂到面上，米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十分窘迫。
　　“Alex！”她想推开他。
　　他却不顾她的推阻猝然吻了上来。他的下巴上有些短硬的胡茬，扎到面上，刺得她脸颊生痛。
　　这一瞬间米娜惊得连挣扎都忘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倏地冲到了头顶。

　　“Crystal，上次在电话里没跟你说，我不想等了，我已经没有耐心。嫁给我吧，你是我的！放心，有我在，你一定能跳主角，我可以把你捧成最红的芭蕾明星……”他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呢喃，热得发烫的双手从后背渐渐下滑……

　　米娜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开始猛烈地挣扎，Alex却猛地将她摁到墙上，越箍越紧……
　　冷硬的墙面和男子健硕强悍的身躯将米娜夹在中间，压得她几乎窒息，她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地恐惧。急切中，米娜只得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Alex猝不及防，疼得低叫一声，立刻放开了她。

　　“你干嘛？！”他怒道。
　　“干嘛？问这话的人，不应该是我吗？”米娜又气又怒，这人强吻了她，还用她最在乎的芭蕾侮辱她，反到还能振振有词地质问受害人？

　　Alex捂着唇立了一会儿，撤了手，耸耸肩，慢慢扯出一个笑容。
　　“我只是跟你求婚。Crystal，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吵着长大了要嫁给我吗？”
　　米娜脸涨得通红，求婚？这从何说起，他们根本就没恋爱过。

　　“Alex！”她极为无奈，“我说过多少次了，小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我一直只是把你当哥哥。”
　　Alex笑容仍然挂在脸上，眼神却一凝，“哥哥？”

　　他的目光幽深不可见底，米娜却感觉那里象蓄了一团小小飓风，她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但是今天他的表现委实过了，米娜不想再让这层关系愈加混乱。
　　看来，必须将话讲得明白无误才行。
　　米娜深吸了口气，作了决定。
　　她定定望着Alex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Alex，我不爱你，从来没有。所以，你的求婚我不能接受，对不起。”

　　一句简单的对不起，终于撕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膜。
　　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只有地上那只可怜的电话，不停发出微弱而单调的忙音长鸣，在安静的室内刺得人神经一阵阵抽紧。

　　终于，Alex的冷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静，他的目光犀利如电，语声讥讽，“你还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啊，我费尽心思地帮了你，就是得到这样的报答？Crystal，你应该很了解我们薜家的传统，付出过代价，就一定要得到回报！”
　　米娜咬紧了嘴唇，她很想顶他一句，谁让你帮啦！可看着他的阴云般的脸色，又有些说不出口。

　　Alex拉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便将纤瘦的她扯近身来。他俯在她耳边情人般喃喃低语，唇畔吐出的热气醺得她耳廓通红，“得到一些，总要失去一些，做人不能太贪心。小公主，你别跟我来那套！”
　　他的手勒得极为用力，在米娜腕上留下一圈红痕。

　　说完，他站直了身，轻抚过米娜变得冰凉的脸，“我还有事，本来是想约你吃饭的，看来只有等下次了。你果然没说错，每次放你鸽子的总是我。”

　　米娜霎也不霎地瞪着Alex，她发现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这张看了多年的面孔如此陌生，她曾把他视作最好的朋友，亲密的兄长，而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们不是同一种人，永远无法沟通。

　　Alex微微一笑，在她额角印下一吻，“再会，Crystal！”他轻轻说，然后转身，从容离开。

　　宿舍楼外停着排成一列的四辆轿车，每辆车边都站了两个男子，清一色的黑色西装，高大魁梧。Alex甫一出来，其中一个男人立刻上前为他打开车门。
　　Alex走到门边正欲上车，忽又停下，抬头看向米娜住的那幢宿舍楼。

　　身边的男子不解地看看老板，也随之向上望去。寒风吹来，他的面上微凉，眼睛情不自禁地眯起——视线里只有一片浅蓝的天，愈是往上，那楼上的窗子愈是细小得几不可见，空旷无物的天际，老板究竟在看些什么？正在困惑，却听得耳边一声浅浅叹息，尽是无奈……他愣怔一下，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收回视线，才发现Alex已俯身坐进了车里。

　　关门的刹那，他的老板沉声吩咐，“查一下，Crystal怎么知道我们找过那团长的，如果是那老头背后捣鬼……”他没再说下去，男子却心领神会，“是！达少爷，我会处理干净，保证不给唐小姐留下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