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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衣下血 ...


  •   雨像刀子一样迎着脸刮,叶玱将手缩进衣袖。纵使披着雨篷,她的身体依旧冻得打颤,更无法去想身后直面风雨的少年是何等情形。

      因为马匹奔得极快,叶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向后倚在他身上。
      叶玱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肩膀很宽,但已被淋得冰凉,她受人恩惠而难免有些自愧,说道:“你将雨篷披上吧。”

      袁借篱微垂下眼眸,“姐姐会冷。”
      “不冷。”叶玱说着便要将之解下,可少年的臂膀箍在她身上,却是挣不脱的。
      “马上就到了。”袁借篱伏在她耳畔,“大约还有三里地。”

      叶玱觉得耳后又发痒了,定了定心神问道:“袁公子怎么会出现这里?萧公子说你们约好去登山,你却放了他鸽子?”
      身后的袁借篱略带疑问地“嗯”了一声,停顿后说道:“哦,我来这就是为了登山,本想着唤萧良一起,可他醉得跟死猪似的怎么也唤不醒。”

      “他还说,你凌晨就离开了,将袁侨一个人落在妙乐坊。”叶玱又道。
      袁借篱的笑意更甚,“怎么能说是一个人呢,萧良他自己不算人么?”

      他又插科打诨起来,叶玱这一次却没觉得生厌。今日在雨中遇到他之前,她还看不惯他对袁侨的淡漠,厌恶他每日混在歌坊舞馆的花天酒地的行径。
      可这些抵触排斥的情绪,皆从他将雨披裹在她身上的时候开始,慢慢消退了。

      不管怎样说,算上今日之事,袁小四爷已经帮过她三次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她都不该对其抱有敌对的心态。
      哪怕在一些事上,她仍然觉得这个尚且年少的弟弟做得有些问题,可那终究......不足尔尔。

      座下的黑马是匹日行千里的良驹,很快便赶到了摄政王府。
      袁借篱先行下马,而后托着她的手腕扶她下来。相触的那一刹那,叶玱仿佛感觉碰到的是冷冻千年的冰块。

      这一路严寒,他身上不披雨篷,双手也未带手套,无遮无掩地暴露在冷得令人发指的空气里,还要把控着缰绳,那该是冻成什么样子了。
      若说她自己是金枝玉叶,受不得风吹雨打,可小四爷又何尝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叶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因为自己而连累他受苦,觉得心疼极了。

      府门口的侍卫匆匆跑来接应,叶玱要带他去府上避雨,待云销雨霁了再离开。
      可小四爷直推脱有事,只让侍仆拿了把雨伞来,他便又骑马离开了。还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慕青才赶回来,急奔进郡主闺阁,看到的是浑身滴着雨水的叶玱。小四爷的雨披已被脱下,挂在衣架上晾着。
      慕青立即吩咐侍婢打水、生火,服侍郡主沐浴,将身上的衣物置换了,驱驱一身的寒气。

      叶玱全身浸在冒着蒸汽的盆里,却还是止不住地打颤,上下牙齿抑制不住地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这几天正值冬日里的极寒,她在狂风暴雨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就跟在冰窖里无异。再暖和的柴火和水温,也没法一下子治愈好冻僵的身躯。

      沐浴罢,叶玱拢起秀发,披穿好舒适御寒的衣袍,卧在软榻上歇息。她真的太累太累,什么力气都不剩了。
      慕青抱着盆,准备整理郡主换下来的衣物和挂在架上的那件雨披。

      可在仔细看清衣物上的痕迹后,她怀中抱着的木盆瞬间脱落在地,惊呼道:“郡主!”
      叶玱直接被她吓得从床上挺尸起来,“怎么了?”

      慕青一向少有大呼小叫的时候,这次是真的被吓惨了。她捂着嘴,震惊地盯着地面。
      只见墨玉般光润的地转上斑驳着一大片深红色的血迹,而衣物和雨披竟还在不断向下滴着,就好像流血的瀑布和水潭,渗入骨髓的可怖。

      “郡主!”慕青狂奔到榻上,抚着郡主的脊背检查,“郡主流血了?哪里破了?我怎么找不到啊......”
      话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

      叶玱还以为什么,原来只是担心她身上的伤,当即安抚道:“哪里有流血?我身上的痛都消没了。”
      “怎么可能?”慕青抹着眼泪,“郡主衣服还在滴着血,这么多血,伤口怎会这么快就愈合......”

      “滴血?”叶玱也开始检查起自己身上的肿痛,可手指触及淤青之处,依旧没发现什么异样,连破皮都没有,又怎会流血?
      叶玱向她确认,“莫不是慌乱之中看岔了?或许不是血。”

      慕青检查完郡主的身体,的确没看到一点流血的伤痕,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回衣架旁。
      她揉了揉眼,俯下身细看——这不是血又能是什么?连血腥味都能闻见。

      “这就是血呀......”慕青盯着地面,又扭头瞧向完好无损的郡主,“见鬼了,这是谁的血?也不会是我的啊......”

      叶玱紧蹙着眉尖琢磨,忽然道:“雨披是小四爷的,这血......该不会是他身上的吧?”
      没准是小四爷的血染在雨披上,雨披又裹在她身上,因而把她的衣物也染了色。

      “郡主是说小四爷?”慕青惊讶于这个结论,“不会吧,我没瞧出来他受伤呀。郡主可知道,他今儿为何会出现在城郊?”
      叶玱撩开被衾,坐到榻边上,“他说是去登山......该不会是雨中路滑,曾从山坡上跌下去了吧?”

      “很有这个可能呀!”慕青睁开恍然大悟的眼瞳,“一定是这样,小四爷没心没肺的,多半都没发觉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郡主,需不需要看看他去?”
      越猜越像那么回事了,叶玱已经站起来,“走。”

      因为散架的马车事故,车夫已去自领了责罚。府中常备的车舆多,更替了一辆更宽大平稳的,为防郡主受寒,又在座上添置了棉垫。
      这次坐在车内,不再摇摆晃动,亦没了乱耳的噪声。

      车辙压过落雨的石板,自大道驶着,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首辅府。
      叶玱在里面等着,慕青前去叩门拜访,半晌后掀车帘探头回来,“首辅大人家的侍从说,小四爷没回来,不在这。”

      没回来?这冬日里倾盆大雨如泻,他手脚冰寒,还受着伤,能去哪里呢?
      思来想去,便只还有一个地方。虽然不愿相信,但叶玱还是说了出来,“起车,去妙乐坊。”

      名满京城的叶玱郡主,是住在多少阔少心尖上的梦中情人,就算是冰山冷面,那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没想到为了这袁家的兄弟俩,两天之内跑了两次烟花地。好在没有风尘女子识得她的真实身份。

      有了前一次的印象,老鸨已把她当作了袁小四爷在外找的姘头,“这位姑娘,您又来了?不会是又来找......”
      “小四爷在倾香阁么?”叶玱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挑了话茬。

      “在,”老鸨连连点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凑近叶玱耳畔,用手挡着嘴道,“来时满身的雨水,浇得跟落汤鸡似的,一来就点了鹧鸪伺候。”
      叶玱一听这话,心里凉得像是又站回了暴雨之下。

      原本是怕袁借篱带伤,才不管不顾地来找他。虽也想过他此刻正在倾香阁内寻欢作乐,她来寻他反而自讨没趣,但终究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可惜现实与她所猜想的如出一辙。
      袁借篱果然在与头牌美人取乐,她又何必进去多此一举,徒增事端,关心他是否真的受了伤、伤口严不严重。毕竟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在摄政王府外分开时,他说有要紧事处理,连雨霁都不等,就冒着风雨策马离去。
      原来,就是为了此等大事。

      叶玱忍不住自嘲自己的多事,在原地僵了片刻后便转身向外走。
      慕青是真没想这么多,只道这一趟是为了关心小四爷的伤势而来,对于郡主一走了之的行为甚为不解。

      老鸨旁观着这二位来势汹汹,去势亦汹汹的姑娘,深感有趣,不禁摇起羽扇来。

      外面暴雨未停,叶玱走得快,石砖滑却滑,一不小心就要跌一跤,好在扶住车猿稳下了脚步。
      慕青撑着油纸伞举过她的头顶,两人立在花楼外昏暗的雨中,自伞滑落和自空飘下的水珠四散在她们毛裘棉领上,逐渐成了京城一隅的一抹水墨画。

      而这抹图画,顺着微弱的光亮,映入二楼窗棂后的一双水晶球般的褐色眼瞳之中。
      楼下的车马缓缓驶出长街,袁借篱将纱幔重新遮好,光束被拦腰折断。他惨白失色的细指抚过鬓角,拭去不断渗出的汗珠。

      他正自趴在榻上,半抬起的腰身,恰能看清窗外楼下的景象,可他终究收回了被纱幔隔绝的目光,轻合上长密的睫毛。
      脊背不加衣物约束,极度瘦削却紧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尽管手边便是暖炉,他仍然觉得寒到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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