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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倾香阁 ...


  •   袁侨听话,三步两步就奔到他四哥的怀里。袁借篱裂开他上身的衣物,点了点他额头、手臂、胸口的七八处伤口,低声道:“去里间床上找跌打药膏,红瓶的,自己涂好后坐那儿等我,一会儿过去给你包扎。”

      正说着,那小娘兴冲冲地晃到叶玱跟前,自来熟地张罗着,“姑娘原来是与二位公子相熟的,来里面坐坐吧,说来您可赶巧了,正逢上鹧鸪姐姐弹奏‘踏谣娘’。您恐怕不知,鹧鸪是咱们这的头牌,千金难买的,也就是小四爷在这,才能把她请出来......”

      小娘的嘴没个停,自顾自地一个劲儿唠起来,满嘴的纸醉金迷。叶玱的脸色则是越发乌云密布,蓄着狂风怒雨,小娘见状,嘴角不禁挂起得逞的笑意。
      说到底,替各位公子气走前来讨情债的小情人,是她们这些做小娘的本分。

      她们这歌坊,最不缺的便是打上门儿来的良家少妇和女郎。不过袁小四爷来此消遣怎么也有一年半了,这倒是头一回有姑娘寻来。
      小娘自然要抓紧机会,在小四爷面前博个好印象。

      她没分没寸,叶玱冷着脸听她的胡言也就罢了,身后的慕青可忍不得这份羞辱,当即愠道:“你嘴里可要放干净些,我家小姐冰清玉洁,可染不得腌臜......小姐,咱们快些走罢。”
      慕青话里特意隐了“郡主”二字,免得将身份张扬出去,日后叫人拿捏了短处。

      名门贵族的郡主们一向都对这种满是歌舞伎的烟花地避之若浼,叶玱来此本就不甘不愿,只是念着袁侨伤势颇重,恐耽误治疗,才一路送他来此。
      可自从她突兀地推开倾香阁的房门,背对着凛风立在这荒唐的门口,听到阁内琵琶指弹,舞女踏鼓,以及萧良那醺醉的迷离之语,便有股莫名的烦躁从她的肺腑冲上发顶。

      想都不必想,便能推断出来袁借篱正在做些什么勾当。

      本想一走了之,偏偏从里面冒出来个小娘。叶玱并不想与之徒费口舌,立刻转身,欲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捏着绸巾挡嘴笑的小娘不依不饶地揶揄起来,“呦,这位姑娘骂得真妙,只是......哪个冰清玉洁的小姐会踏足这种地方......”

      “滚。”小娘话未说完,袁借篱不知何时负着手踱步到她面前,眉尾稍扬着扫了室一眼,“滚回去。”
      他声音很轻,音调却又过于低沉,乍听之下让人不由心生憷意,以至于小娘愣了几下,才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只见一向浅眉低笑的他此刻竟敛了笑意,小娘一刹那仿佛受了威迫,蔫声不语地垂头钻了回去。
      “姐姐......”袁借篱偏头转向叶玱,她却一副未闻之态,径直向拐角的楼梯而去,慕青觑了他一眼,小碎步地跟过去。

      袁借篱半倚着门框,再次向小娘投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冷峻眼神,后者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童,向他频眨着眼睫。
      小四爷冷然发笑,将脊背懒散地从门框上移开,迈开长腿走出阁去。

      “郡主别气,往后咱们再也不来了。”
      “哪里还有往后?”叶玱快步走到长廊尽头,扶着楼梯把手,停顿下来脚步——没有慕青搀扶,她自己走不下去。

      慕青跟到她身侧,正要劝慰,身后方传来熟悉的男子声音,“姐姐话未说清楚,怎么就要走了?”
      回过头正看到跟出阁来、倚在廊上的小四爷,慕青叹了口气,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冯瑾、关敬、贡波如、陈仕彬、李愈庭、莫成许、邹启、傅明仞。”不等袁借篱开口,叶玱一口气念罢,“这些是殴打令弟之九人,明日我会全数上报给主司,还有其他事否?”
      “有事。”红帘映烛,正照进袁借篱似笑非笑的眼瞳里,“可否求姐姐,不要上报?”

      不要上报?叶玱这一次当真不解。
      袁侨一口一个“四哥”地叫着,被打后不回府反而赶到这种烟花处所寻他帮助,如此种种,该是极为亲昵的兄弟关系。袁借篱得知弟弟被同窗欺侮,万不该是这种无谓的反应。

      “此话怎讲?”叶玱追问。
      袁借篱随意地叩着廊木,“姐姐或许不知,此事不宜闹大。这些孩童皆出于世家门楣,各家与我父亲相交甚密,不便因为这些小事,坏了大人们之间的情谊。姐姐,应该懂吧?”

      叶玱本盼着他能说出些珠玑,听罢才知,原来仅仅是因为官务往来,便能放任一个十几岁的懂事孩童无缘无故被人打得遍体鳞伤?
      细想来,他父亲首辅大人能将辽东雪灾、黎庶涂炭当作不足尔尔的小事,袁借篱作为其子,亦能为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利欲,将亲生弟弟的悲痛置之不顾。
      还真是犬父生出来的犬子。

      叶玱心寒至极,不禁哂笑,“那令弟身上的伤痕,以及所受羞辱,便如此不了了之?袁公子可问过他,是否愿意忍气吞声?”
      袁借篱语调依旧疏怠,用词却近乎严苛,“他没资格说愿意与否。”

      这一次叶玱是真的哑然,背对着他立在梯旁良久,最终问道:“听说你下一月来文馆任职?”
      小四爷没张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嗯”。
      叶玱稍顿后,说道:“文馆不容许讲师出入勾栏瓦肆,若有下次,我会连同今夜之事,一并上报给主司。”

      她背对着走廊,话里听不出起伏,只是从她因紧握着扶手而凸显出的筋脉,袁借篱大约猜测出她此刻的情绪。
      能答应袁侨送他来此的要求,她一定是体谅重视这个孩子的,在此被泼了一盆冷水,换谁都不好受。

      纵使知道她情绪差到极点,袁借篱还是补了一句,“下次再有人打他,姐姐不必亲自送他过来。他自己能爬回来。”
      叶玱直接被气走了,连带着慕青临行前附赠了他一个白眼。

      袁借篱转过腰身,俯视着楼下来往的客商,每人脸上皆堆着买醉的笑意。灯火斑驳,泛着陆离之光。
      缓缓出现在画面一角的身披毛裘的女子,背影冷冽孤寒,径直走出了乐坊,消失于远方的阑珊处。

      回到倾香阁时,那小娘立马往他身上粘去,“小四爷怎么气这么大,为了那个姑娘,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袁借篱快速地走进了里间,将门狠狠踹了回来,只差毫厘便能拍在小娘脸上,“滚。”

      小娘受了气,晃着腰走了回来,用眼角扫视着已醉倒在地的萧良,见他嘴角挂着垂下来的涎水,嘴里不断说着下流的呓语,她不禁更加烦躁。

      里屋烛火幽暗,袁借篱踱到榻前,坐在幼弟的身侧。袁侨正闭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上身的衣物已褪下,裸露出的脊背上带着青紫,有一道伤口是被冰棱生生划开的,渗出血水。
      袁借篱将放置药物的小箱箧拉过来,从里面拿出纱布和金疮药,又顺手扽来挂在一旁的毛巾递过去,“疼就咬着。”

      幼弟这才睁开眼,接过毛巾,却没塞在嘴里,“四哥对先生说了吗,她应该不会上报了吧?”
      袁借篱麻利地扯断纱布,熟练地缠裹在各处伤口,“嗯。”

      “那就好。”袁侨稍微放松下来,“父亲若是知道因为我,而损了同别府的交情,我娘亲不知又要受多少折辱。”

      袁借篱稍抬起眼睫,停顿了几下,复又低下注视着手中的药酒纱棉。
      外人不知,幺弟是袁家庶出的孩子,生母出身这令人唾弃的勾栏市井,父亲本就极度不待见这母子二人,向来非打即骂,从未有过半分照管。若没他这同父异母的哥哥护着,不知死在外面多少回了。

      纱布缠绕了几圈,最终以成结告终。袁借篱抬头时,注意到弟弟脖颈处淌着的冷汗,颤动的身躯,还有他紧咬着的牙口,说道:“......咬毛巾,别把牙给咬断了,到时满地找牙。”
      袁侨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四哥从来不咬毛巾,我也不咬......”
      这小东西固执,袁借篱略感无奈,“四哥是四哥,你是你。”

      这一夜,他们终究是在倾香阁度过了。

      另一边,叶玱在闺阁榻上辗转反侧,心绪难平。心里为何如此郁闷,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就这么了结。
      加之在此之前,袁借篱纵使举止略有轻浮,在她心中仍是于她有恩的翩翩少年。答应送袁侨去妙乐坊,说到底也是心存了一丝侥幸,觉得小四爷该不是那般沉溺于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之人。

      而事实上,这一行不仅看到了荒淫无度的他,还看见了如同猫犬般畏缩于权贵,将弟弟尊严名节置之不理的他。
      若她是小四爷,见到自己的亲弟弟被这般受人凌/辱,定顾不得那沆瀣一气的狗屁情谊,非要替他出了这口恶气,让那些罪魁祸首加倍奉还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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