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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铃摇曳 ...


  •   降临的夜幕下漏着疏星几点,持续一天的酒宴也落了幕,喝得烂醉的官员们从摄政王府摇摇欲坠地晃出来。
      褐衣少年托着已是满嘴胡言的萧良,一把将他扔进了马车,而后转了转手上的板戒,“改日,妙乐坊见吧。”

      望着渐远的香车,月光洒在少年褐色的毛领上,簪星曳月的。
      他缓慢侧过脸,乌夜下勾勒出他高挺的鼻峰,刀琢的下颌。水晶一般的褐色瞳珠扫过巍峨的王府正殿,继而看向后方那栋摇曳着红色烛火的阁楼。

      是谁说叶玱郡主目中无人来着?
      她分明,可爱极了。

      ......
      又几日,复起了雪,车轮压过冰面实易打滑。念及明文馆与王府相隔不远,叶玱干脆步行过去,一来不必受车马颠簸,二来雪气清香,可涤荡污浊。

      慕青将她送到学堂门口,“我在外面候着,郡主下课后直走出来便是。”
      叶玱接过书本,取来戒尺,“好。”

      今日堂考,虽只是小测,但也比平日上课正式得多,其他孩童都适当收敛了散漫气,唯有杨幸黎那不听话的小东西,又因骚扰袁侨而被罚抄了五遍训纂篇。

      小测及堂考,一般都由文馆特定的助教批改试卷的。下考后,叶玱清点好考卷数量,欲将之送至对面的闲居堂。
      抱着一沓卷张出了门,叶玱先要等待慕青过来接应。可左等右等,却都不见人来。

      这可奇怪......慕青一向是办事稳妥的,每次叶玱一脚刚迈出来,那丫头便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接应了。
      今日不在,难道是记错了时辰?亦或者是偷玩,去了檐下赏雪?

      左右等不来人,叶玱暗自寻思着,闲居堂不过一两步道,既然暂时不见慕青的踪影,倒不如她自己摸着方向,将试卷送过去。
      就算她是个瞎子,可错落的王府她都敢闲逛,这学堂内平坦的几步路,难道还能寻错吗?

      尽管盲人的生活已过了三年,叶玱却从不愿承认自己当真瞎了,她总有一种自己可以独自出行,寻找方向与光明的错觉。
      然而错觉,便只是错觉。

      门槛兀地冒出来拦路,叶玱的脚踝正好撞在上面,微痛未消,她便整个人失去重心,前倾而去。
      这次没了垫身的雪,毛裘也未披在身上,叶玱猛地摔在地上,骨骼与坚硬的石砖磕撞,全身顿起了碎裂之感。

      “嘶......”叶玱揉着剧痛的腿,撑着地板勉强趴坐起来。这一跤跌得当真结实,喘了好几口大气都不见疼痛消缓。
      而最致命的,不是散架的骨骼,而是遍地散落的堂考试卷。

      三十六张卷子,她若是冥行盲索地捡拾,估摸着得捡两三个时辰才能全部捡完罢。
      叶玱感觉此时的自己不仅身上痛,而且脑袋疼。

      正自发愁,身后出现了脚步声。
      慕青那臭丫头可终于回来了,叶玱心里想着,当即吩咐道:“拾一下试卷,共三十六张,点清楚。”

      果然还是眼力好的人收拾得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全数整理好,递至她面前。
      叶玱抬起手去接,没想到捞了个空,她侧着耳朵分辨声音,却听见那捡纸的人似乎半蹲在她身畔。

      但还未及细想,她手腕蓦地一凉,是被什么人用一只微冷的手给握住了,那只手宽大,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中指似乎还带了冷硬的板戒。
      叶玱当时怔住:这分明是男人的手!

      来者并非慕青?叶玱本能挣脱,蹙起眉头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拉着她手臂,将拾起的试卷递交到她手中,细长的手指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原来是郡主姐姐,这次可让我瞧清楚了。”

      这声音......顾郎?
      叶玱一时呆滞更甚。但她很快意识到,说话的不是顾郎,而是曾在生辰宴遇到的那位声音像顾郎的公子。

      当日抱错人的尴尬,以及这位少年插科打诨的解围,犹萦绕在叶玱心头。之前还想着打听他的身份,好当面答谢,没想到只过了两日,便在此间重遇了。

      叶玱接过试卷,迟疑了两下,说道:“多谢。”
      感谢他今日的帮忙,和生辰宴上的排难。尽管这两次相遇,他那极大的手劲,都差点把她的小臂捏穿。

      “嗯......没事。”少年慵懒地拖着长音,“姐姐不站起来吗?”
      叶玱:“......”

      庄严的学院走廊,孤男寡女,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叶玱虽然目不能视,但脑海中已然描绘出了此刻的画面。
      身上的酸痛在不知不觉中渐减了九分,叶玱麻利地爬起身来,将飘散的秀发顺到脑后,“还未请教公子身份?”

      对方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她,以至于许久都没有给出答复。
      真有意思,向来只有她叶郡主不理旁人的份儿,今儿倒是反了。寂静之下,叶玱问道:“为何不答?”
      对方终于开口,“姐姐不认得我?”

      她应该认得他吗?是了,曾在生辰宴上谋过面,这位公子许是以为她真的脸盲,没将他认出来。
      叶玱揣摩着道:“认得,生辰宴上的事也多谢你。”

      轻浅的一声笑后,少年说道:“我并非说这个。”
      叶玱没听懂,稍挑了挑眉尾,“什么?”

      这一次,对方又没了回应。叶玱的忍耐几乎到达了极限,若不是看在他有恩于她的面儿上,她早就走人了。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
      正要转身离开,地砖发出轻微的响声,与此同时,她面颊前拂过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少年一步一步,靠近了她。

      而后,叶玱感受到自己耳上的玉坠在猛然晃动,发出风铃的摇曳声。
      声音清脆,却大得充满整个世界。那一瞬间,她好似坐回了三年前的讲台,好似看到了十四岁的男孩贴在她的耳畔,好似听到了他纯真的问句里那摄骨的酥麻,“姐姐,这种声音便为‘玱’,对吗?”

      “姐姐当真不记得我了?”
      十七岁少年的嗓音与男孩的童声重叠在一起,叶玱似蓦然惊醒一般,向后倒退了两步,“袁......”

      说来致命,叶玱一时将他的名字给忘了,只记得身份是首辅大人家的袁小四爷。
      介于她郡主的身份,当面喊对方“小四爷”是不妥的,因而这个“袁”字,便稍显尴尬的拉得极长。

      “袁借篱。”小四爷接了她的尾音,自报姓名,“‘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的借篱,姐姐记清楚。”
      “原来是你。”叶玱稍不自然地将垂发别到耳后,“三年未见,的确有些认不出了。”

      “姐姐却没怎么变。”小四爷说着,探身拉开了闲居堂的门,“不是要送试卷么?”
      叶玱辨认了一下方向,颔首道:“是的,这就告辞了。”

      袁借篱侧过身,为她让开了一条无阻的道,目送着她的身影,自他眼下缓慢地经过。
      她的身形过于纤细瘦弱,似乎只一下就会被推倒。她每一步都带着迟疑,尽管刻意克制,手指还是不断地探向前方摸索。

      仅从这些细微的动作,袁借篱已经能够窥见她这三年的生活。她过得实在辛苦。
      晨曦的光束透过窗棂,射在他浓密的睫毛阴影下,清亮的眼瞳里却添了几分晦暗难明的颜色。

      室内,叶玱放好试卷,坐在木椅上歇息,等了半柱香,才听见慕青火急火燎地寻了进来,“郡主!”
      “你去了哪儿?”叶玱面色铁青,食指关节敲了敲檀木桌,“给我倒杯茶。”

      茶水自铜壶流下,慕青提了腕,双手将杯递过去,“奴婢该死,堂测时奴婢闲得无聊,去外面看雪,刚巧杨家的马车陷在雪里了,叫我帮着他们使力。没想到这一忙活,却耽误了时辰,让郡主在此等了这么久,实在该骂!”
      丫头认错倒是认得快,索性叶玱只是跌了一跤,没出什么大事,懒得与她计较,磨着茶盖道:“算了。”

      本想着下课后在明文馆耽搁得久,大概已误了午膳,叶玱便不急着往家赶,只是踱步走着。
      然而回府时,膳席依旧没撤。而且刚一进厅,便听到父亲的声音。

      摄政王公务极繁,平日是鲜少午间归家的。就算是归家,也不会跟王妃及侧妃议论朝政。
      可今儿恐怕是在朝廷上憋了一肚子的火,父亲竟一反常态地在膳席上谈论起这些事来,周围没人敢附和,都闷声扒着碗里的米粒。

      坐了小一会儿,叶玱算是听明白了。
      连日雪水堆积,辽东等地更是雪灾严重,当地庄稼粮食储藏实在不丰,导致饿殍遍野,因为抢夺吃食,又生了无数砍杀之祸。

      本来五日前就该上报,再从京师例行拨赈灾粮饷和款项,偏偏首辅大人及其手下一种党羽,把这事压了下去。
      今日御史台的中丞大人上奏,摄政王这才知晓此事。调来首辅一问,人家说辽东之灾不足尔尔,犯不着兴师动众拨赈灾款。摄政王当时就发了火,直到归府,这口恶气还是没咽下来。

      叶玱虽是京城才女,又任职于朝廷教育机构,却是头一回听父亲说起这些党派之争、权谋密事。
      从前纵然知道臣仕之间有勾心斗角,却一心以为官居首辅高位,该是为国为民的。直到今日,才知首辅大人也是不顾黎庶涂炭的。

      而这个人,是袁小四爷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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