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情史》火晶

6、第六章

　　婉游的猜想得以证实，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看来，凌天是迦楼罗族人。现在活跃的迦楼罗族只有两支血脉：一支是以籽枝为代表，王兄若善与浮稽上神的女儿桂梓生下的那群凤族王子公主，凤族与迦楼罗血统各半；另一支，便是浮稽上神年轻时，在外逍遥几千年，与各族情人生下的孩子们。
　　神冥大战时，籽枝还是个玩泥巴的小孩子，他的弟弟妹妹们就更不必说，自然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那么，她面前这位，必然是浮稽上神的儿子了，他刚才贫嘴的样子就让她想起了浮稽上神。
　　可是，浮稽上神大部分时候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儿女和情人，更别提对儿女们和情人们负责了。倒是浮稽上神的二妹羭林上神，一直尽力寻找侄子侄女，一起抚养，算是尽量替哥哥尽责任。当然，肯定有不少她没找到的侄子侄女，散落在各界。
　　最要命的是，浮稽上神从来不管自己的儿女，却在度朔山偶遇她的时候，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不但为她炼法器，还教了她不少迦楼罗一族的法术。他住在度朔山的那段时间，又到处宣扬她是他的女儿，搞得她每次见到王嫂，都会特别尴尬和愧疚，像是自己抢走了王嫂的父亲。而且她知道，王嫂也是介意的。
　　现在，这种愧疚又涌了上来。她和义父浮稽上神的事，凌天不可能不知道。
　　凌天微微一抖指尖，那些火苗就弱到几不可见。他用另一只手轻点花朵，花朵便分裂成一片片的花瓣。花瓣们各自紧紧裹着一小缕火苗，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火苗的存在，它们直射向湖面，在湖面上炸开一朵朵水花。
　　“再弱的夺命火，也足以破除冥族的任何阵法。我用花瓣隐藏了夺命火，而且他们忙着打斗，并不会分神细看花瓣里有什么。冥族的阵法除了夺命火能破，再就是他们族人有自己的破解方法，主要看法力有多强，他们这一族的法则就是强者为王。我的法力比他们还强些，他们自然会以为破阵的是同族。”
　　说着，他眉头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向湖泊，蹲下来洗手：“‘万事灵’抹完之后，要清洗一下，不然，会感到伤疤发烫。”
　　婉游站起来，想关心一下他的情况，走向湖泊。
　　她站在他旁边：“你的手还好吧？”
　　“没事，洗掉就不觉得烫了。”凌天站起来，连忙擦了擦手。
　　她笑笑，余光瞥到湖面，随即眼光微动。
　　湖面映出婉游和玄沧的模糊身影。水中的她坐在记忆中的梳妆台前，玄沧站在她身后，轻柔地为她绾发。
　　看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鉴爱湖”了。据说这湖原来叫做“见爱湖”，六界的任何生灵只要站在湖边，湖面就会显出其心中最爱的人，越是感情深，湖面的景象就越是清晰，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
　　但是，“情”这一字，本就复杂。从古至今，无数痴男怨女深陷各种恋情中，往往并不知晓心中最爱是谁。只要到这湖边一照，便见分晓。
　　当然，这湖也有缺点，即使是一对爱侣站在湖边，也只能照出自己所爱是谁，并不能看到身旁湖边人所爱是谁。后来有一痴女，希望恋人在世上只爱自己一人，便将恋人的母亲从岸边推下，和自己一起掉入湖中，考验恋人先救哪一个。自此，这湖的名字便成了“鉴爱湖”。
　　凌天发现她望着湖面沉默，便也看向湖面。他也惊讶得很，望着湖面出神。
　　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一滴水滴像一颗眼泪，滴在她和玄沧共处的画面上。
　　水波微漾，画面愈加模糊，几乎要消散了。
　　她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听到凌天的声音：
　　“上神，下雨了！”
　　像是回应他的话，暴雨忽至，湖面被密集的雨滴搅乱。
　　无数水珠在湖面上跳跃，激起大朵的水花。像是一场欢庆，又像是一场离宴。
　　湖面上的身影消失不见。
　　错愕间，突然飞来一件披风，将她罩住。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这黑暗似曾相识。
　　她这才回过神来：“凌天哥哥……”
　　那个高大的身影也钻进了披风，替她撑起了这片黑暗。他双手抓着披风的领口，举在头顶。
　　婉游眼前先是有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然后便从沉闷的披风中透过气来。眼前是湖边雨景，静谧而灵动。
　　披风要罩住两个人，尤其是凌天身形高大，更显得空间不足。
　　“上神，多有得罪……”他抱歉道，向她靠近，“这披风不大，我们得挨得近些。”
　　“嗯……”婉游脸上一红，连忙向他靠近。不知为什么，她遇到他的这两个时辰内，总是经历不得不亲近的窘境。
　　两人都在向对方靠近，又都脸红不敢看对方，不知是谁先靠得过近了，婉游就撞进了他怀里。
　　两人俱是一惊，怔怔地望着彼此的眼睛。婉游连忙后退一步，凌天立刻跟进一步，举着披风为她遮雨，却特意与她保持了距离，不惜被雨水淋湿。
　　她这才注意到，凌天把披风先给了她，钻进披风的时候就已经淋湿，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挂着不少雨滴。现在他维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只顾为她遮雨，披风遮不到他的双腿，双腿也淋湿了。
　　婉游有些愧疚，连忙拉过他的胳膊，将他拉近：“凌天哥哥，对不起。你别离我那么远了，身上都被雨浇了。”
　　她踮起脚，从衣袖中掏出一条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婉游想使个法术，变把雨伞出来，手指抖了又抖，手中却没有出现雨伞。
　　法术又失灵了。
　　凌天直挺挺地站着，任由她为他擦脸，不敢和她对视，耳朵都红了。等她为他擦完脸，他默默靠近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并不明显的距离。
　　婉游手里拿着湿了的帕子，看了看不远处的小木屋，道：“我们到那里避雨吧！”
　　凌天点点头。
　　他撑着披风，和她一起向小木屋跑去。刚开始，两人步伐并不一致，有些混乱。他的步子比她要大不少，两人出脚的时间也有些微差异。但他很快发现了，收小了步子，跟着她的步伐。
　　婉游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很快就摸到了她迈步的特点，和她的步伐完全一致。
　　他真是一个温柔细心的人。
　　跑到小木屋的屋檐下，两人才分开了。凌天将披风拿在手里，捏了个诀，披风和身上的雨水就都被烘干了。
　　婉游惦记着法力又失灵的事，想起那瓶“万事灵”，只好试试了。她把“万事灵”掏出来，在手心伤疤上抹了一些，仰起头，看着屋檐外的雨幕，伸出手去接雨水，用雨水冲刷着手心。
　　然后，她感觉到有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婉游回头看向凌天：“凌天哥哥，药给我了，你还有药吗？”
　　凌天笑笑：“我会配药。而且，这药我用了半年，我的伤疤已经好了。”
　　婉游惊讶地看着他：“你是炼药师吗？”
　　凌天摇摇头，自嘲道：“都说久病成良医，我是打架太多，经常受伤，和大夫打交道多了，就学了些皮毛，知道一些药的配法。”
　　婉游收回湿漉漉的手，用帕子擦干，不知该说什么。她忍不住想，如果义父浮稽上神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儿子，会是什么反应。
　　婉游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凌天哥哥，你住在那里？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凌天一愣，笑笑：“我没有自己的住所。反正我一直一个人生活，四海为家，走到哪儿，就住在哪儿。”说罢，便怅然地望向不远处的雨中湖泊，不知在想什么。
　　婉游心中更愧疚了。她不知他是怎么长大的，也不知他要这样漂泊到什么时候。沉吟良久，婉游决定还是替浮稽上神尽些责任。毕竟算起来，她义父的儿子，也算是她的半个兄弟。
　　“其实，我和迦楼罗一族也算亲近。”她试探着说道，观察着他的反应，“我的王嫂，是迦楼罗族人。”
　　凌天收回目光，注视着她的眼睛，似有深意，面色凄然：“我也与浮稽上神颇有渊源。”
　　她听出了言外之意。浮稽上神的风流成性和不负责任，一直让他的儿女们羞于承认自己有这么个父亲，能不提起就不提起。
　　看来，他是将她当做同父异母的妹妹了，毕竟各界都流传着浮稽上神是她生父的传言。怪不得他这一路上一直热心帮助她。能不记恨她夺走浮稽上神的父爱，还愿意帮助她，婉游深受感动。
　　凌天道：“上神，帕子要不要烘干？”
　　婉游的法力还是使不出来，便将帕子递给他：“那就麻烦哥哥了。”
　　凌天将帕子展开，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偷看了婉游一眼，赶紧收起笑容，捏了个诀。
　　婉游这才察觉到问题，非常尴尬，恨不得立刻施展遁地术：“手艺不精，让哥哥见笑了。”
　　白净的帕子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金色的小鸟。这线走得乱糟糟的，背面更是一团乱。
　　凌天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眼神却很认真：“没有没有，这小鸟的绣功一派天真烂漫，应该是早前的吧？”
　　这的确是她八百年前绣着玩的，本来想绣一只凤凰真身作为自己的帕子，结果绣得只能勉强看出是只鸟。虽然难看，她念及绣它没少花工夫，就没舍得拆，一直自己用。
　　婉游伸手想拿回来，他连忙抓紧帕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语气诚恳：“上神，我真的觉得绣得挺好的。要是你不喜欢，就送给我吧！”
　　婉游更觉得无地自容：“这么丑的绣功，就别违心称赞我了……”
　　话音未落，她耳边突然传来籽枝不耐烦的声音——
　　“姑姑，你在哪儿？魔族派使者上门，找你讨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