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朕心》杳杳冰敲月

11、利用

　　因着许泱活跃了气氛，众人有说有笑地开始晚宴，用餐之时食不言。酒足饭饱之后，明宣帝离席，许霆浩和柳冰雁跟了上去。皇后看了一眼，也起身，却只是到游廊沉思。

　　明宣帝走在前头，绕过游廊，来到前庭的院中。
　　他望向天空中的明月，轻声说：“不知她在那头，是否安好。”这话说给身后两人，亦是说给远方那人听。

　　柳冰雁和许霆浩对视一眼，心知陛下的忧思，于是柳冰雁道：“陛下，逝者已矣，您放宽心，她定是去往心安之所，再无世间烦忧了。”

　　明宣帝点头，出神地望着天空，呢喃：“世人皆负她，恐怕也只有你们还记得她，同朕思念着那个人了。”一旁许霆浩看着夫人，心中唏嘘不已，于是将她揽在怀中，能这样抱住心爱之人，实乃幸甚。

　　就在庭院对侧的游廊，皇后将明宣帝暮云春树的神态看在眼中，心里泛起丝丝的痛意，好似她的心意全然是黄粱一梦。

　　陛下，你思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佳人呢……永远，也不会是臣妾罢。
　　念及此，她自嘲一笑，惆怅的眸中落尽无数悲哀，转身离开游廊。

　　明宣帝收回目光，看到皇后转而离开游廊的身影，突然露出一丝笑容，黑眸像是一抹化不开的墨，是眸深处的情浓再现。
　　他想着，可幸的是，许婉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不论风雨。愿此生珍摄。

　　可惜，许婉不懂帝王的心，更加不敢猜、不敢问。

　　明宣帝他们离席后，许泱面对着许誊翔父女，自然是坐不住。她朝钟离舒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离开。钟离舒看在眼里，也不紧不慢跟上她。

　　一路上，钟离舒跟着许泱来到寄汀苑，目光中噙着探究和疏离。来到二楼阁台，钟离舒站到窗口，瞥了许泱一眼，见她正在捣鼓桌上的酒瓶。

　　他顺手将半月形玉佩扔到罗汉榻的垫子中，转身看向许泱，许泱连忙朝他招手，说：“殿下快来尝尝，这果子酒味道如何？”

　　钟离舒抿唇摇头，道：“不用，适才已喝过不少。”哦，许泱努唇，淡淡地说：“那殿下跟着我干嘛？”

　　钟离舒但笑不语，信步向前，只是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慢慢靠近。许泱愣了一下，身子往后倾，而他大胆地继续靠近，惹得许泱小步后退。

　　他勾唇道：“如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宫美色当前，岂不正衬你意了？”他步步逼近，却是从她含笑带俏的眸中看到一抹“铁树开花”的意味。

　　许泱被他逼至墙上，又听钟离舒接着道：“你躲什么呢？还是你，在隐藏什么？”

　　“殿下你这是在告诉我，赌约你愿赌服输了？”许泱眨着葡萄般晶莹透亮的双眸，又道：“可是很奇怪，殿下你这口气比牛粪还臭。”

　　……他的口气比牛粪还臭？
　　钟离舒愕然，这许泱什么歪脑子？还是她只是故意装着天真无害的样子？

　　越是这般想着，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的恼火，夹杂那股陌生和熟悉的感情，令他束手无策。最终，他淡淡道：“本宫觉得你行为举止异常乖张，深藏不露。”

　　许泱不解，问道：“殿下这话算是赞美？”

　　钟离舒瞅了她一眼，道：“你我在内学堂初识之前，素未谋面，你却当场调戏本宫，还说什么非君不嫁的傻话。难道不怪吗？”

　　“……怪吗？”她只是不希望像上辈子那般，失去心爱的人。
　　一口气被他噎住，许泱忍了忍，想着这大猪蹄子只是忘记前世的一切，而她却将两人的过往种种记得一清二楚。

　　重生的这段感情本就不公平，她带着上一世的深情对待钟离舒，可他对她全无感情，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而她上一世着实伤他太深，这一世合该还债。

　　好不容易缓住情绪，许泱眨着明亮的双眸，道：“我对殿下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难道不可以吗？”

　　“一派胡言。”钟离舒语气极淡，可那双眸如冰山的琥珀，罩了一层寒光，道：“你真是对本殿一见钟情呢，还是对太子妃之位一见钟情？”

　　他的目光过分疏离，令许泱心尖一颤，有一种血液倒流的感觉，莫名发冷。

　　接着，钟离舒又道：“考虑清楚，再回答本宫罢。”说完后，他便推门离开，只剩一阵风，留许泱在原地愣愣发呆。
　　这太子殿下怎么阴晴不定，变幻莫测，几天前还好好玩闹，为何今日是这般恶劣的态度？

　　钟离舒回至大堂，便向父皇母后及许将军等人告辞，直接回宫。一路上，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想着过往与许泱接触的种种，却怎么也想不清楚。

　　因为许泱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如此生气吗？好像大可不必；那他是因几日前在水榭上听见许瑈和誉王的对话，而生气吗？

　　几日前，内学堂放课之际，许瑈和誉王散步来到雁央宫外庭院的水榭下，钟离舒正在水榭中作画。他本想将他们劝退，当听见“许泱”的名字后，他顿了顿。

　　誉王在向许瑈表白心意，他道：“许瑈，你与本王同岁，又都是内学堂的学生，本王对你……对你早就日久生情……”

　　“殿下，你勿再多说。”许瑈立刻打断他的话，眸光盈盈道：“许瑈心里万分欢喜，可却无法接受殿下的好意。”

　　“为何？”誉王焦急地跺了跺脚，急忙问着。许瑈微叹口气，说：“因为我堂姐，她，她有爱慕之人，可却不太顺利。”

　　听到此，钟离舒挑眉，许泱这丫头怎么到处和人说感情私事。

　　然而，许瑈接着道：“是，是三王爷，她爱慕三王爷的风姿，惊艳于他的才情，更是被他成熟稳重的气质吸引，可是，可是三王爷并不知道她的心意。堂姐的感情暂无结果，我也断不会寻求自己的幸福。”

　　三王爷？不是太子殿下？钟离舒猛地握紧手中的狼毫，眉心皱起，双眸一瞬间深沉，深似画上被浸染的黑墨。
　　……许泱爱慕的人是三王爷？！

　　自从在水榭听见许瑈的这番话，钟离舒便对许泱有了戒心，无论许瑈所言真假，许泱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接近自己，又夜探皇宫，到底盘算着什么？

　　每每想起许泱那无辜的眼神，他便牵动心里那陌生的感情，一腔热意猛地涌上头。一向温和自律的钟离舒，竟为了许泱而牵动情绪。着实怪异。

　　也罢，于他而言，许泱只不过是偶然出现的意外，弄清楚她的目的便够了。唯一令他在意的是，许泱的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晚，月色凉人，驱赶夏日的燥热，钟离舒正在父皇的宫殿内等候。约莫半柱香的时辰，明宣帝回宫，看到钟离舒后，朝他摆手示意。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钟离舒将策论题的见解说了一番，明宣帝夸赞不已。

　　“钟离政权推崇以仁德治国，但偏废一方都不合适，需刚柔并济。几个皇子中你最有帝王风范，有帝王的柔情又有决然的残酷。这其中，有你母亲一半的风骨啊，将来定是一代明君。”

　　“谢父皇夸奖，父皇……”提到母亲，钟离舒欲言又止。明宣帝看着他，似乎知他的疑惑所在，淡淡道：“想问便问罢。”

　　钟离舒拿出他的半月形玉佩，问道：“这玉佩是母亲留给儿臣的遗物，为何许泱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明宣帝看了钟离舒一眼，双眸动容，将回忆中的故人缓缓道来，“你母亲来自绍安城南的鱼米之乡，与许泱的母亲是同宗的师姐妹。她俩都是商贾之家，却向往江湖儿女的生活，瞒着家里人投身江湖宗门，练了一身高超的武艺。”

　　“她俩情同姐妹，你母亲将玉佩一分为二，说是给你俩定下娃娃亲，玉佩便是信物。父皇想了想，感情的事还要看缘分，便不曾向你提及。”明宣帝顿了下，似乎将说到沉痛的部分，微微叹气。

　　“后来，你母亲闯荡江湖，见恶杀恶，以暴制暴。她为人磊落，却太过嫉恶如仇，招致太多仇家。朕那年下城南微服私访，正好是她被仇人杀光了全家人，她想报仇，但是寡不敌众，是朕救了她。”

　　“她与朕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便私定终身，可知道了朕的身份后，却大发脾气，个中曲折非一两句话能说完。之后，她随朕进宫，成为朕的元妃，只是朝中大臣无一承认她。她杀了太多人，他们要她以命抵命。”明宣帝话毕，双手微微颤抖。

　　“她见朕两难，便在一日早朝，当着朝臣自刎而死，那些朝中大臣无一唏嘘。”明宣帝微恫，那种悲伤和绝望，早已无肠可断。

　　“你母亲对付的都是恶人，虽用错了方法，却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明宣帝难过道：“那时，她刚生下你，而朕又刚登基，能保住你，却保不住她……”

　　钟离舒听完，才知道母亲原来并非病死，而是有这样的一段故事，不禁悲从中来，想安慰父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深深觉得这是帝王家的悲哀。

　　“父皇，母亲至少是幸福的，一定是的。”钟离舒看着明宣帝，如是言语。明宣帝拍过他的肩膀，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好歹是支撑过来了。

　　“所以，朕希望你能找到心爱之人，你对许泱……这毕竟是你母后的遗愿，你是怎么想的？”明宣帝试探地问着。

　　钟离舒狭眸一闪，道，“儿臣对许泱并无此意，而且许氏权势过大，绝非好事。不过……”他顿了顿，又道，“许府功勋在册，在宋骊国百姓心中无疑是忠臣将后，若本宫与许家联姻，倒不失为良策，况且能牵制住莫北萧的相权。”

　　若是利用许府对付相权，会是怎样的结果呢？钟离舒忍不住想看看……

　　明宣帝点头，道：“许府不可妄动，况且许将军向来忠君爱国，不是鼠贼之辈。至于你的婚事，只要不过分，可自己拿主意。夜深了，你回去睡罢。”

　　“是，儿臣告退。”钟离舒点头告退，慢步回雁央宫，心中已有打算。他只不过想利用许泱引出莫北萧背后的人，同时令许泱死心，一举二得何不为之？

　　猛地，他抬头望向黑夜中的月，定然不会让皇室的悲哀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