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覆亡哀歌》不歌鱼

14、Chapter.14

　　第一世界。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整个圣菲里斯笼罩在温暖祥和的氛围中，空气里隐约有紫荆的清香。

　　坐落于城邦正中心位置的政委会大厦有九层，距离对位于城邦边缘的警务司有半个城市的距离。
　　去年冬天它刚刚新换了一身镀有隐形咒符的高级防弹玻璃幕墙，几乎花光了财务司大约半年的公共开支预算，此时正在夏日的明媚阳光中，通体闪烁，熠熠生辉。不过半开放式的休闲露台倒是保留了那些年份久远的多立克式支柱，来表达他们的感伤和纪念他们所怀念的旧信仰时代。

　　此时，位于三层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厚重的黑色天鹅绒窗帘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阻绝了外界一切干扰。白炽灯光大盛，政客围做一桌，神色各异。

　　长方形的会议桌一端的首座上的是个年过三十的男人，剪裁得体，制作精良的黑色西服称衬得他丰神俊朗。他眉毛很浓，眉色和发色都是极深的黑，眉间的浅浅的褶皱让他多了上位者的尊崇和威压。

　　但如果细细辨别，他有一双和裴枍极为相似的眼睛，像是由绝妙的丹青手一笔点染的一样，漂亮的黑色瞳仁如同黑曜石般带着天生的贵气。

　　但不同的是，少年的眸中时常氤氲着水雾，眼尾细长，很澄澈，却总觉得看不到底，又似乎带了点事不关己的冷淡漠然。

　　而裴泽——裴枍的小叔——执政家族如今的代言人——圣菲里斯政委会委员长的一双眼睛里却盈满了温和的笑意，这使得每一个对他讲话的人都感觉自己的话得到了认真倾听和慎重考虑，说话者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治家。

　　“我认为将血族之人放入警务司此等重要城邦机关已经足够昭示各族平等，再者，第世界与第二世界运行规则大相径庭，管理手段与行政风格也相差甚远，关于将代理警务司司长吸纳入目前圣菲里斯政委会高层会议的提议，我认为是十分不可行的，是脱离实际且荒谬的！”

　　财务司司长亨伯特顶着一头雪白的羊毛卷，小圆眼镜在气得通红的大鼻头上摇摇欲坠:“我简直要怀疑是有什么人想要趁机不顾一切地把那个人往上推，好去向他们的主子邀功请赏！不可理喻！”

　　“亨伯特司长也不用这么生气吧，要是别人以为您是因为您的跟随者失去了警务司司长一职而故意打踩就不好了吧。”
　　有人不阴不阳地出声讥讽，是军方代表苏拉维，一个高瘦的四十多岁男人，细脚伶仃像只螳螂，八字胡活像用最浓的墨撇出来的乌黑发亮，与之相对的是头顶同样发亮的地中海发型，一看就是常在政委会和军委会之间周旋，蹉跎了不少，说话阴阳怪气也是他用来派遣闷气的一种独特方式。

　　“再说您不愿意他来政委会，是想让他去种委会还是军委会呢？您能有这个本事阻止他们对莫司长的邀请吗？就算您可以，您的那些老朋友可以帮您，那您就没想过万一人家觉得这是‘种族歧视’，撂挑子不干了，回第二世界去了，您又拿什么来和血族交代？您担得起这后果吗？”

　　“我……”亨伯特被气得再度涨红了脸，一只肥胖的手指头戳来戳去，刚要出声反驳，就感觉自己身后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带了点劝慰的意味，他转头一看，是外交部部长尤斯，算得上他的政友，私交也不错。
　　财务司司长这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回到皮椅里，捞过面前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顺顺气。

　　“依我看，这历任警务司司长加入委员会高层会议虽说是城邦体制恢复后就延续下来的传统，但那也是因为历任警务司司长都由第一世界的人来担任，现在情况有变，一味因循守旧不是那个道理。况且，我们也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这一点，所以这其实也并非一项强制要求，对吗？”

　　尤斯是个看起来斯文有礼的青年，金丝边的镜框架在高挺笔直的鼻梁上，灰色的眼眸透过薄薄的镜片显得愈发冷静又客观。
　　他说话也极为有技巧，将加入委员会高层会议说成了“强制要求”，意在借此提醒这些政客们，莫泽尔本人对于加入高层会议还尚未表态，人家不一定会愿意过来听他们bb。

　　此时他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法务司司长，雪莉·梅，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

　　“是的。没有相关法律这样规定，先生们。”和严格公正，一丝不苟的法律事务不同，处理他们的最高权力持有者梅女士是一位身材微胖，看上去颇和蔼可亲的黑皮肤圆脸女人。她放下手中厚厚的城邦法典，它把她的胳膊上的皮肤压得出现了层层松弛的褶皱，但不妨碍她抬起头认真地回答。

　　“所以我们将要因为法律体系的这么一个小小的缺陷而放弃一个不可多得人才吗？”苏拉维提高了音量，尖尖的嗓音直冲云霄。

　　“不，亲爱的，我还没说完。”然而青年眉毛都没皱一下，看上去完全没被苏拉维的情绪所影响。
　　他转过头，直视着首座上单手支腮的男人温和而蕴着笑意的双眼，继续阐释他的观点：“我不同意他进政委会和他的种族，他的出身等一切无关于他个人的内容没有半点关系，这点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来起誓，毕竟我也不是纯种的人类。我反对他，只是单纯因为我认为他这个人，是不适合在第一世界为政委会工作的，他这个人的能力，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可怕得多。他太会伪装自己了。”

　　“给他一把梯.子，他不会感恩。他只会想着怎样把你这个人也给拽下，让你成为他无限接近顶端的垫脚石。”

　　“我了解他。”

　　……

　　女伯爵的家族是罕见的女子为尊继承爵位，她的人类母亲在有未婚夫的情况下，跟一个打小跟在她身边的侍从私通，被发现后仍一心维护着那人，直到侍从被押上大堂，众人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个身材矮小，面目丑陋的异族人。

　　他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了血族身份，看着他心爱的人在他面前目露惊恐，美丽的双眼里盛满了深深的厌恶，然后又受不了人类血肉的诱惑，露出森森利齿。

　　当时的女伯爵吓得昏倒在地，醒来后绝口不提他为此背叛了未婚夫的那个男人。

　　这一段被记载成秘史，没人知道那个倭朵族人最终的结局，有的说他万念俱灰，束手就擒被乱棒打死，有的说他咬伤了好几个人然后逃了出去，但无论如何，他再也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

　　这样一段传说也在后来被女伯爵本人的“辉煌事迹”所掩盖，那个男人只是一个异族的标签，不足为提。

　　当时一段风波过后，女伯爵被未婚夫抛弃，被家族排挤，但他仍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段在争权夺势间稳固了地位。
　　然后，她诞下了一个女婴。

　　那便是Marie。

　　“这……”族长神色僵了僵，又恢复如常，作为难状，一就是用那副娇滴滴的少女嗓音:“莫司长尽管开口吧，让老身看看究竟是谁值得上您这么关注。”

　　“一个人，玛利亚和安娜的老师，索菲亚修女，您知道吗？”

　　……

　　由于身份的特殊性，Marie自小就被圈养在城堡里，城堡里的仆从也对于她的身份讳莫如深。但其实女伯爵在和那个倭朵族人断开联系后，还爬过许多人的床，所以谁也不敢肯定Marie到底是不是个半人半吸血鬼。

　　她自小就长的和她美丽的母亲十分相像，完全看不出来一丁点父亲丑陋的痕迹。女伯爵将她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Anne一起在适当的年龄送进了圣菲里娅教会学校，而就在Marie十岁那年，索菲亚修女正式走进了她的生命。

　　彼时没有人知道，她的生命其实是一条注定荒凉而又无比艰辛坎坷的单行道。

　　索菲亚修女不因为外界的风言风语而对两人有什么偏见，也不因为女伯爵送来的财宝而对她们另眼相看。她们在这里得到的是最平等同时也是细心而真诚的照顾。

　　阳光照在玫瑰花窗上，在她的画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和油彩一样绚烂。

　　“你在画什么？”温和的女声传来，一身黑衣的修女在她身边蹲下。

　　“家。”小伯爵指了指一旁的小管家，笑出两颗虎牙：“这是我和Anne姐姐的家。”
　　画面上的城堡周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从碧色的草地一直蔓延到天堂。

　　“真美……”
　　是啊，真美。

　　后来索菲亚在后来得知女伯爵成年那天身体的异变，她是除了女管家外第一个守在她身边的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一头乱发身材萎缩的女伯爵坐在地板上，尖锐的牙齿间控制不住地流出恶臭的口涎。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一向优雅严谨的女管家衣衫凌乱地揽住小小的伯爵，带着哭腔喊道。

　　“嗯，我相信你……”女伯爵努力露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狰狞的微笑：“我不想杀人……”

　　在痛苦中煎熬了一个月，女伯爵砸碎了城堡里所有的镜子，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女管家会抱着她，两个人依偎在城堡的最深处。

　　“杀了我吧……”女伯爵说：“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要了。”
　　女管家只是沉默地收紧臂弯，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从走廊里泻进了一线光明，拥抱的女孩抬起了头。

　　一个穿黑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良久，冲她们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