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覆亡哀歌》不歌鱼

13、Chapter.13

　　自从五年前离开，裴枍就再没来过第二世界了。
　　他一个人类，还是个“陌上人如玉”的小公子，在第二世界是很危险的。家里虽说早早就把他丢出来历练，却也派人管着他不叫往这边来。

　　但这次是因为办案的需要，和第二世界本土居民，血族第一大家族维克族的莫少一起前往，就没谁能多嘴了。

　　巨大的霓虹灯牌闪耀，列车停下的地方，依旧是熟悉的街道。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这里的常态，也是第二世界所有街道的常态，大大小小的商铺几乎都是供人寻欢作乐的场所，分秒不停地肆意渲染着末日般的奢靡和放纵。

　　裴枍的目光刚在小巷口高大的衣着暴露的灯箱女郎上停留了一秒，就被莫泽尔一把塞进了不知何时静静侯在一旁的黑色SUV里，砰地一声车门一关，隔绝了少年带着点好奇的澄澈目光。

　　莫泽尔觉得有点头疼。带干干净净的小公子来第二世界办案什么的。

　　他捏了捏眉心，一个画面突然撞进脑海，似曾相识。

　　五年前也是这样，小少年被叔叔带来了第二世界做客，丢给了“姐夫”莫泽尔照顾。莫泽尔看他整日在古堡里看书，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小孩整天坐在书堆里生怕给闷坏了，就揣口袋里给带出了门。

　　结果也是这样。莫泽尔从小在这里长大，再加上血族本就有着放纵欲望的天性，十八禁什么的，不存在的。他往往在领着小孩就要兴冲冲地去逛一个地方时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生生刹车在门槛上。

　　那个尴尬，和刚刚有点如出一辙。

　　莫泽尔回忆着零零散散的旧事，没注意到倚靠着车窗，一年前就已经成年的少年唇角稍纵而逝的一点点笑意。

　　三辆SUV停在了郊区的一座庄园前。

　　莫泽尔推开车门，摘下墨镜，环顾四周。视线触及到黑衣警员刚刚收回的原本打算替他开车门的手和略显局促的表情，不由地挑了挑眉，轻佻地笑了笑。

　　寸头的小警员不知所措，涨红了脸。
　　随后下车的裴枍目光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又视若无物地转开了。

　　小警员咬了咬牙，赶忙跟上。
　　倭朵族早已接到消息，此时庄园正大门敞开，恭迎大驾，态度还是十分良好的。

　　早早守在门口的老管家已经须发尽白，颇显老态，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和良好的站姿还是彰显出他与众不同的地位，那双灰绿色的浑浊眸子在为首的两人身上一扫，就马上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随即侧身道，“尊敬的客人，请随我来。”

　　他不是倭朵族人，只是个普通人类，却能当上主宅的管家，不可谓不特殊。

　　一行人在庄园里走了许久，穿过丛丛低矮的灌木，夜风呼啸而过，老管家提着的风灯在风中摇晃，铁链与灯柄摩擦发出轻微而细小的声响，夹杂在众人单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中，显出了几分空寂的诡异。

　　不远处的树林在夜色里成了一片单薄的黑色剪影，一团团幽蓝或荧绿的鬼火无声地悬浮在半空中，像是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安静地窥伺着小径上的他们。

　　越走越静。这是众人心里不知何时共同浮现出的感慨。只有被鸟衔落在鹅卵石小道上的枯枝被不知是谁的鞋底踩过，偶尔发出一声脆响，作为这漫漫长道的点缀。

　　不知走了多久，莫泽尔几乎都要走烦了，他是知道倭朵族保守自封，一点不肯沾染现代科技，但那么多的术法就不能用来让生活便利些吗？就在他想去揪老管家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还没到时，过分的寂静似乎到了极限点，随着不知第多少个拐弯，在明亮的篝火照耀下，一片十分壮观的墓地一样的土包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面前是一片极大的空地，矗立着大大小小上百个华丽的小山包，最大的占地堪比一座城堡，最小的也不比一间公寓小。虽然山包们都不算高，但表面都被黑色或棕红色的砖石砌得光滑平整，有点类似于古信阳时代埃及的金字塔和马斯塔巴墓合体升级版，顶端还装饰着代表家族的银色徽章。

　　而这其实只是他们城堡的地上部分。
　　一种生物无论经过了多少代的岁月变迁和血缘传承，对于某种镌刻在基因里的天性是永远不会完全摒弃的。
　　譬如倭朵族依旧喜欢居住在这种类似于地宫式的城堡里，大地能够给他们以安全感。

　　老管家把他们带到那座最大的“坟包”前，在严丝合缝的墙砖间不知摸索到了什么，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是一扇隐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厚重石门在潮湿的泥土气息中“轰隆隆”地向着一旁缓缓挪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条幽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通道实在是算不得宽，仅容两人并排的规格，两旁石壁上黄铜灯台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吸血蝙蝠，尖牙利齿，神态狰狞，黄澄澄的烛火一路向下延伸，连带着每一块石砖上每一丝古老的纹路都能映照清楚。

　　老管家率先走了进去，随后莫泽尔无所谓地大步跟上，裴枍和他隔着一步左右的距离，身后是几名略显警惕的警员。

　　石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合上，声响在甬道回荡了好一会儿。

　　又是一段静得简直要窒息的路程，不过万幸并没有庄园里那么长，莫泽尔一边走一边梳理着案情的几个矛盾点，还没等他完全理完，前面的脚步声就停下了。

　　警务司众人在到达城堡大厅时，距离他们踏入庄园大门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倭朵族的族长是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老妇人，不过精神状态很不错。
　　此时她正着一身暗绿色的丝质绣花短袄，油光发亮的褐色头发梳在头顶结成了个圆鼓鼓的发髻，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座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上，左右两边依次是几位族内说话有分量的长老，端的是严肃高冷，不可侵犯，刚正不阿，凛然无比。
　　虽然他们的孩童般的身材使得小短腿大多因为够不着地，而空荡荡地悬挂在椅子的半空中没得着落有点诡异还有点搞笑就是了。

　　“诸位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这儿不比外头，夜深寒气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有了其他男性长老不善目光的衬托，族长其实看上去还算温和，说的话也很实在。毕竟第二世界是在地下，一路走来，众人身上都觉出了一股深透骨髓的寒意。

　　因为裴、莫两人是听过女伯爵在药效过后恢复倭朵族人状态时说话的声音，原本以为族长的声音也会像她一样粗嘎难听，毕竟两人在外貌上单凭相似度就可以体现民族独特性了。
　　但是出乎意料，三百多高龄的女族长有着一副惊为天人的美妙嗓音，单听她说话，完全可以想象成一个芳龄二八的娇柔少女，音色纯澈空灵，还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般的天真娇憨。

　　但族长好似没发现众人的片刻呆滞和恍惚，依旧神态自若地用她那副悦耳的嗓音继续道：“大致情况我们已经有所了解，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对此深感抱歉与惋惜，那几名由你们抓获的嫌犯，对于你们做出的任何方式和程度的公正惩罚，我谨代表全体倭朵族人表示不存在任何异议。他们背弃了自己的种族，还将族内秘术私自外传用以谋求自身私欲，理应遭受唾弃，我们没有也不会有纵容他们犯罪的理由。”

　　裴枍的脸上现出了一点意外的神情，似是没想到族长开门见山，竟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偏头新走马上任的莫司长。

　　莫泽尔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半分不打顿地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着的白瓷杯，脸上是公式化的笑容。
　　他今天也穿了制服，只是比普通警员不知精致了多少倍。肩章和胸徽是冰冷的银白，即便被烛火打了光，也是坚硬的质地，这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成竹于胸和难以改变。

　　他在静谧无声的大厅里十分从容地接下了族长的话，“感谢贵族的理解。不过有一点我想先说在前面，我们今天来除了了解您以及诸位长老有关此事的看法外，还希望一些有关禁术和贵族秘史的问题和困惑能够得到您的解答。不知贵族是否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说的是请求帮助的话，甚至还有几分真诚和彬彬有礼，可用那副没有起伏的语调说出来，再配上那双总是闪烁着似笑非笑的眸子，就几乎成了一种略带挑衅意味的质询。

　　果然，听到这句话，原本在族长开口时就略显不忿的几位长老此时都脸色微变。
　　但族长或许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依旧十分淡定，只是眼神里微微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威势:“禁术之事虽涉及到本族机密，但倘若是办案必需，我等也一定最大限度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本族古史……由于本族生存坎坷，屡遭磨难，史书记载亦不甚详，常有缺佚，在此方面，恐怕爱莫能助，还请诸位谅解。”

　　“你先不用推脱，您还不知道我问的是谁，就认为贵族史书没有记载，是不是太过于武断了？”莫泽尔没有理会长老们那些恨不得跳起来怒斥他无礼的目光，笑眯眯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