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覆亡哀歌》不歌鱼

12、Chapter.12

　　“你曾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一声呢喃轻轻响起。月色沉静，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像是落了一地的霜雪，和七百年前的一样，让人产生一种时光颠倒的错乱感。

　　枯瘦如柴的手指缓缓伸出，像是想要去触碰墙上的画框，一点点地，抚上了油画中少女年轻的面庞，指尖轻轻摩擦，拭去了上面沾染的一点点灰尘，似是有着无限深情倾泻而出。

　　“我可能……要等不到你了……”那人自言自语，声音像是原野上的风翻山越岭，穿过破旧农舍的风箱，“我有预感……他们就快要找到我了……Marie……”

　　她叹息着，好像只是单纯的遗憾不能再见到爱人最后一面。她的手指在粗糙的画布上缓慢移动，就像当初在城堡里她们互相用手指充满爱意地描摹着彼此的脸庞。

　　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春天初生的小草是新鲜明亮的嫩绿，在城堡旁织就了一望无际的碧色地毯，一朵朵白色小花零星分布在上面，把大地点缀得比最昂贵的天鹅绒地毯都要好看。

　　人躺在上面很舒服，细细的草叶儿毛绒绒地挠着她们光裸的足心。青草的清香沁入鼻腔，那是春天的味道，也是她爱的人的味道。

　　她们对视着，看着对方的眼眸中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自己。世界好像很小很小。

　　没有圣明的上帝，没有所谓的正义，没有人会来抓住她们，将她们架在火上炙烤，冲她们丢石块，看着火光冲天里那一张张因厌恶和愤怒而扭曲的或老或少的面庞。

　　没有夜半无数少女怨毒的诅咒和悲伤的哭泣随着夜风的呜咽在偌大的城堡回荡，没有无数次冲着自己手腕割下的匕首和再次因恐怖的自愈能力而苏醒的清晨，没有每天烛光跳跃中梳妆镜中自己那张半隐没在黑暗中的日益麻木的脸，唇角生硬地下垂，冰冷地像是一具尸体……

　　从最初那个会因第一个死去女孩的痛苦而独自躲在地下室的墙角尖叫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到后来笑容轻佻，姿态优雅地放好整整一池沐浴用的新鲜血液，还转过身柔声嘱咐我别忘将她早晨采来的白玫瑰花瓣撒上的女伯爵，她好像没用多久，也好像走尽了她的一生。

　　“Anne，把它丢出去吧。”

　　阴柔的声音又在呼唤我了。我来到她的房间门口，垂下眼睛轻轻抱起那个死去的白裙子姑娘，把她带到地下室。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也很美，就像春天的第一朵小雏菊。她的身体也还残存着未来得及消散的温度。

　　但她该去地下室了。Marie说的是“它”而不是“她”。

　　对于我们来说，她们只是用来装牛奶的罐子，牛奶被主人享用光了，牛奶罐子就该去它们要去的地方啦。

　　被上帝遗弃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们只有彼此，也只相信彼此。我们分享一切东西，食物，城堡，财富，血液，甚至彼此的身体。

　　我们始终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却也不会很短，我们每天都在掐指细算，又有多少人为我们的任性买了单。

　　我们学会了毫无顾忌地大笑，疯狂地大笑，像真正的魔鬼一样。

　　但我们知道我们不是，我们不是。

　　我们只是被上帝遗弃的种族，就像她父亲的先祖，该隐，被仁慈的耶和华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天堂！

　　在那一天到来时，她穿上了春天的裙子，裙摆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盛开的玫瑰，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这条裙子了，当初那第一个女孩的血溅了上去，小小一滴，就在玫瑰花的花蕊那里，她就再没有穿过。

　　而今天她又穿在了身上。这让她有点不像那个冰冷嗜血的女魔头。

　　她最后来到我的面前，她已经不会正常地笑了，尽管她很努力地尝试了一下。于是她弯了弯那双碧蓝的眼睛，对我说，“再见。”

　　就像二十多年前我被领进这座森严而空旷的城堡，手里拿着一朵刚折下不久的红色玫瑰花，上面的刺已经被我剥干净。

　　五岁的她惊喜地接过去，金色柔软的发丝比阳光闪耀，同样地弯了弯眼睛，冲我道，“谢谢。”

　　年幼的我在心里轻轻说，不用谢。就像后来无数次对她说的那样。

　　你永远都不用感谢我，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和你共赴深渊的人，我为此感到无比的荣幸，并由衷地为此开心。
　　……

　　刺目的强光一瞬间亮起，猝不及防地笼罩了墙前伫立着的佝偻的身影。

　　“不许动!警务司！”

　　“你在这里做什么！说！”

　　“双手举起!转过身来！快！”

　　“手里拿着什么？伸出来！”

　　数十个身着制服的警务人员不知何时冲上这幢废弃已久的别墅，团团包围住墙边静立着的那个一身黑袍的女人。

　　“报告长官，第四小组任务已完成，嫌疑人已经控制住，目测危险等级为D级，请指示。”小组长鹰隼般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转过身来就倚靠着墙壁不再动作的女人，通过通讯器向指挥中心报告。

　　“很好。进行下一步。”
　　“是！”

　　小组长断掉通讯连接，在明亮的灯光下大步走向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直到来到她面前，一把揭开她半掩着脸的黑纱。

　　那是一张衰老的面容，乍一看似乎和街道上任何一个年迈的老者无异。灰白的发丝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全都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无数条皱纹如同藤蔓的触手蜿蜒爬过每一寸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肤，黑褐色的老年斑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整张脸上。

　　如果莫泽尔或者裴枍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能够在瞬间就认出来，这是Anne,女伯爵最忠诚的女管家，也是，她的爱人。

　　她双眼紧闭，神态安详，俨然已经死去。禁术让她在七百年的时光中苟延残喘，试图一点点蓄积着女伯爵复生所需的祭品，却在最终没能撑下去，濒死的鱼一样搁浅在命运的长滩上。

　　年轻的小组长大惊，瞪大了眼，后退两步，倏忽抓住了手里的通讯器。
　　“指挥中心！紧急呼叫指挥中心！”

　　……

　　“怎么样？”

　　“没想到啊，辛苦这么久，临到抓捕了，只剩一具尸体和三分之二个女伯爵的魂魄。”

　　“是啊是啊!真让人憋屈！”

　　“哎不过我可是听说第三小组在墓地那片倒是抓到了四五个私自上来第一世界的倭朵族人，啧啧啧，那模样！”

　　“哈哈哈哈，你可不能种族歧视啊！”

　　“不怪我，主要是我一想起来她们那些奇奇怪怪的禁术就憷得慌，你说怎么还有用血来美容养颜的呢？”

　　“这算啥！你不知道吗？那女管家可是想用血来复活七百年前那个女伯爵呢！叫啥来着……对，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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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一屋子警员的兴奋交谈，莫泽尔坐在长桌一端，玫瑰红的眼眸四下一扫，似笑非笑的眼风顿时让整间会议厅都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莫泽尔若无其事地翻开手中的案情记录表，开始了整个案情报告。

　　他右手边正坐着一个黑发少年，皮肤白皙，睫毛微垂。
　　上午九点多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关怀着窗台上摆放着的两盆红陶泥盆的绿萝。绿萝枝叶舒展，小孩掌心大小的叶子碧绿透亮，在阳光下泛着生机勃勃的细碎光亮，裁剪下斑驳的光影到雪白的墙壁上。

　　莫泽尔眼角余光轻轻一瞥，扫到黑色皮椅里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此时他正微蹙着眉，眉宇间一道严谨的细纹。
　　但皮肤是透明的，侧脸上还有浅金色的绒毛，他就像他背后窗台上那几株绿萝一样。莫泽尔蓦然觉得。
　　特别像。他先是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下这个比喻，又在心里肯定。

　　他左手边座位上是几个城委会来的大腹便便的领导，此时正一脸严肃地听着，目测还没有发现主讲人的心不在焉，或是发现了，但宽宏大量地谅解了。

　　“……总之，根据倭朵族嫌疑人的口供可知，其与人类巫师安娜属于互利合作关系，对于使用安娜提供禁术传播‘血腥玛丽’为名的所谓通灵游戏亦是他们用来搜集灵魂和鲜血并伪装成普通献祭的手段之一，一场献祭所获得的灵魂和血液由女管家和参与的倭朵族人按商定比例进行分配。
　　由于女伯爵寿命有限，其借助倭朵族人的力量实现了几乎同等的寿命，这使得她在多次作案后仍未获得可复活女伯爵的足够力量，但寿命将近，在城郊别墅被抓获，目前已确认死亡。后续进程将在调查第二世界倭朵族聚居地后展开。
　　城邦警务司，2323年7月3日。”

　　莫泽尔轻舒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红字文件，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下手腕和手指关节。不出意外，这案子应该是可以过去了。

　　旁边看起来官最大的陈处从公文包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份什么文件，捻着手指翻开。不怒自威的男人用目光一个个扫视过屋里的每个人，轻咳了两声，开口了。

　　不出意外，莫泽尔就要回去了。裴枍这样想。角落里的少年垂着头认真地看案情报告，薄薄的唇微抿着，唇角仍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总觉得这人似乎比起五年前让他感到了一些说不出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的威胁感？亦或是他在某些时刻表现出的强势让他不舒服？不知道。只是想起他在案子结束后就要离开警务司，返回第二世界，他就仿佛松一口气，就好像……藏住了什么，保护住了什么一样。

　　“……鉴于莫泽尔先生对于此案破解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以及其在案件侦破中表现出的侦查能力，在案情完结后将莫泽尔先生将以第二世界血族嫡系继承人的身份代替原司长行使职责，并开启试用考核期，考核结束正式上任……”

　　“……”裴枍后面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静一下。

　　“裴少，多多关照？”莫泽尔吊儿郎当地伸出了手，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裴枍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乖巧的谦逊的笑容：“不敢当。”
　　说罢径直绕过他往走廊那头走。
　　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股说不出的愤懑。

　　莫泽尔皱了皱眉，绕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