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孵蛋的蜗牛

8、第 8 章

　　杨无谰听了一上午的虚怀古的茶席谈话，差点错过今日的巡山，还好一早画好地图差人送往各派，得了地图的江湖各派也即刻上山搜寻魔宫踪迹，这次依旧是巴瀚带头，队伍浩浩荡荡，人数众多。经过一日整顿，也有不少后来赶到的，就譬如上次在万波山脚歇脚客栈遭遇魔教袭击的巴寄雁，这会儿轮到他做东，上回没准备，这回有他爷爷在，又有这么多高手在场，这魔教是插翅也难逃。

　　“哎呀，万里，放松点，我们这回高手如云，那魔教伤不到你的。”巴寄雁骑着马，手里捏着把象牙扇，扇面上画着泼墨山水，金粉修饰，一派奢华。

　　这回上山探查魔宫，队伍里骑马倒是不少，虽有轻功可赶路，但也不必如此焦急，比起徒步上山总更方便些，打前阵的几个门派总想着快些到，只有那些不胜脚力，内力虚浮的小辈们骑着马优哉游哉地，倒像是踏青来了。

　　裘万里自上次被吓懵，不肯再出门，这次是他这好友好说歹说把他劝出来，这会儿骑着高头大马，看着庞大的队伍，内心才生出一些舒适来，沿途景色正当季，一路也遇到不少贵族女眷结伴，看着那些香粉马车，珠钗玲珑的贵矜娇女，心底又荡漾开些许。

　　杨无谰百无聊赖的骑着马，瞧着满目翠绿的万波山，也不觉赏心悦目，越发觉得队伍行进速度实在太慢了，一剑鞘拍在马臀上，坐下马吃痛，当下扬起四蹄，嘶鸣着往前冲，正牵着缰绳的九道立马撒手，就看着马载着一道白影疾驰而去，还留下被风刮得稀碎的一句话：“我在前面等你们！”

　　九道欲哭无泪地喊道：“大师兄！”就差声音没劈个岔了。

　　身后悠悠赶上来两人，问天牵着缰绳偷笑着，杨天竺也笑着说：“算了，就让他去吧，宗内少有这样的机会，外头他也来得少，除了代宗主出席，他也就等每年的刀剑盛会了。”

　　一说到刀剑会，这两弟子可来了兴奋劲，吹嘘他们大师兄这方面他们从未落于他人之下。比起十年一办的武林大比，江湖各地如此多的盛会当中，最热议的自然属一年一度的肃州刀剑会，这中原武林群英荟萃，但皆以武林盟为首，江湖有一盟三宗五派之说，这九大鳌首皆聚肃州，这肃州自然成了天下学武之人最向往的地方。

　　“哎，大师兄年年夺魁，这叫其他人如何是好呀。”天问故作姿态，一副忧愁的模样逗乐了九道。

　　九道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前几届输给他大师兄的其他门派的弟子，说道：“你们大师兄仗着有神兵利器，算不得数，若他没了凛霜剑在手，定然不敢与我再试一回，哼！”

　　这两小辈的你来我往看得杨天竺直摇头，想着今年她这侄儿二十二，按照刀剑会对年纪的要求，这次应该是要换场地了，她出去三个月，年前离开湍城，这一路经过的州和城不计其数，也看到不少名门名派培养出的后生 ，听闻今年也要来肃州湍城显一番风采。

　　啧啧，侄子怕是要倒大霉咯。杨天竺噙着笑意，等着看好戏。

　　冲在前的杨无谰一马当先，还没到目的地，前方却聚了不少人，将这条小道堵了个彻底。

　　也是巧了，他们这一行人恰好与游人路径相反，出门游玩的贵族马车奢华庞大，又遇上狭窄的路段，两方人马便极可能发生擦碰。

　　这不心猿意马的裘万里顾着看人家轿里隔着纱幔若隐若现的女眷，□□的马离得越来越近，本来路窄，马匹一下擦着滚动的车轮，痛得怒而撞向载着贵族女眷的车厢，这下好，马车失了控制，晃得里头的人一阵糊涂，等马夫稳住马，两旁的家丁自是要问罪的。

　　“大胆，是谁惊动我家将军夫人的轿子！”一看这轿子也知道是个门面极高的大户人家，连家丁说话都带三分神气，对着裘万里这一小队人大声呵斥道。

　　裘万里怎么说也是个少爷，也有家族荫蔽，哪受得起一个下人对他颐指气使，不用等他说，身边的弟子自会替他出头，上次吃了杨无谰的瘪，那是带的人少了，这会还不至于让自己找气受。
　　“你才大胆，我家少爷是碧涛阁的小公子，不过是路窄马匹擦碰了，有什么大不了。”门下子弟也是一样的咄咄逼人。

　　巴寄雁一路与裘万里同行，看得出他对马车里的人有意，便打了个圆场，说：“不必伤和气，我们这位裘公子并非有意，能否请夫人小姐一同下车，我们好赔礼道个歉。”

　　家丁一听对面软了语气，便只好请示主人家，他这场面见多了，这几个小子明显是江湖中人，想必是瞧见了轿中人，不过是想讨个红颜欢心，知晓姓名罢了，这种小白脸他可见多了。

　　裘万里一看有戏，立马给了巴寄雁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恨不能当场给这个好兄弟一个拥抱。

　　不过巴寄雁倒是不报多少希望，他是听明白了“将军夫人”这四字了的，虽说江湖人不涉足朝堂之事，但凭如今这朝廷与武林盟的关系，也有不少豪杰之士入宫求职。这么些年，官居高位的没几个，但有一人巴寄雁还是知道的。

　　当年带兵前往北境剿灭叛军余党的，恰是一位出身武林盟的侠士。

　　这人便是姜楯。

　　如今的他，正好是当朝正三品的御灵将军。

　　这边堵着路，后边骑着马赶上来的杨无谰只好勒马停下，看了眼情况，又一看人，真是哪儿哪都不顺，正准备下马牵着绕过去的杨无谰，路过两方人马时，却出了点小状况。

　　原来是裘万里坐的不稳，直接滑下马了。一旁的弟子赶紧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周围也有不少聚着看的人，发出一阵讥笑：碧涛阁的小公子竟如此没用，连匹马都坐不稳。

　　其实不仅是裘万里坐得不稳，连巴寄雁都两股惴惴。任谁经历过那般的生死时刻，再看见杨无谰若无其事又满脸不爽地经过身边都会精神紧张。

　　那魔教追兵血花飘零的场面和杨大公子这张脸一样令人记忆深刻，没见过多少江湖斗争而死的名门公子哥自然胆颤。

　　这动静也不算大，但却也惹得轿里头的人撩开纱幔探看几眼。

　　探头的女子正值桃李年华，画着精致的妆容，眉间贴着细闪的花钿，云鬓华容，双眸灵动，任谁看了都心动。

　　这女子看了一眼，看了眼马车旁慌乱的一幕，余光也瞥见杨无谰挺拔的背影，利落的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好不潇洒。

　　还未来得及收回眼，马车内的夫人唤她回神，说道：“明珠，不可这般没规矩，是瞧见什么了吗？”名唤明珠的女子赶紧笑着摇头，她自然没心思下什么马车，便打断家丁的汇报，去把人打发了。

　　巴寄雁见将军府的家丁一下马车这模样就知道事情不成，实乃意料之中，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原来也想见见这位名动京都的将军府小姐姜芸琇，只不过没这机会了。

　　裘万里见事情不成，倒是宽慰起来，还反过来安慰略微失意的巴寄雁，说：“寄雁不必介怀，万事不可强求，看来这位小姐与我们无缘。”

　　可巴寄雁心里比裘万里清楚，人家那是看不上他们，这姜芸琇其父是正三品的御灵将军姜楯，其母是兵部尚书的嫡女贾毓妏，是真正高不可攀的名门贵女。

　　江湖身份再高，也是难娶名门贵女。世家身份放在那，就是一道鸿沟，跨不过去的。

　　马车磷磷向前，将军夫人贾毓妏倒是抱怨起来：“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将军得了上边什么令，总是往外边跑，不知去的哪儿，回来靴边总带着一圈色儿，惯会沾染鞋袜。”

　　姜芸琇一听却有些诧异，她娘亲是官宦出身，门第极好的世家女，家教严得很，平日教养她时也常说谨言慎行，极少听她提起将军的事务，更少有抱怨。

　　她抬眼看去，贾夫人又像是随便那么一说，连头也未转，眼神直视着前方，云鬓上的步摇金叉随着马车轻微的晃荡，也没有接着往下说。

　　姜小姐垂眸不语，也是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大概有半月余了，现在提起是何用意，她一时猜不出来。

　　姜芸琇刚想开口问，却被贾毓妏打断，她虽有年纪，却依旧风华正茂，此时笑纹爬上眼角，语气和蔼不似平常，说道：“说起这个，你的婚期也近了，太傅府也来提了好几回了，得挑日子去叫人染些新布料来，明珠你不是最喜靛蓝吗？”

　　姜芸琇一怔，脸色又恢复如常，笑着回道：“我与信姱婚事的安排都听娘亲的。”

　　她从未言过喜好靛蓝，贾夫人虽对她管教极严，但她从未记错过自己的喜好，一个对她少时的言行举止都严格要求的人，不可能会犯这糊涂，那么，或许是她娘亲在暗示些什么？

　　且靛蓝色的汁液不常见，若是花草汁液，便是来自菘蓝，这草同样不常见。她曾在一本杂草籍中见过菘蓝，产地不多，而她们刚游览归来的万波山恰好是一处。

　　万波山。

　　姜芸琇默念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回头又望了眼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俱是带刀佩剑，什么门派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铲除魔教之事，不然她们这一行人也不会这么早回府。

　　朝廷。武林。这中间似乎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又像是诸多人在背后操纵着，丝线纷杂，绕的局中人分不清。

　　姜芸琇从未有如此时刻觉得自己像是个不能言不能语的傀儡，而现在贾夫人突然为她画上一张嘴，想让她说出些什么，或者说，想通过她，告诉一些人即将发生什么。

　　她双眸盯着看了旁边坐姿端庄的贾夫人许久，平日里她倍感温暖亲切的笑意此刻却是让感到她捉摸不透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