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孵蛋的蜗牛

7、第 7 章

　　万波山群山绵延，有风景秀丽的游览处，也有人迹罕至的荒郊，此时深山里有一处药庐升起了炊烟，细长乳白的烟雾蜿蜒地流淌在高大茂密的林中，又渐渐与山中时起时散的云岫融成一体。

　　草棚搭就的药庐内，着灰袍麻布衫的一个老头把新摘的草药放一边，一开门就看到跑得脸煞白成一片的两人，扛着依旧快半死不活的秋连绝，其中一人腰腹部还被开了道口子，血流不止。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跟人动手了？”老头像是没料到这个结果，赶紧接过人，探了探秋连绝的脉象，这情况倒是让他愁眉一展，接着安顿这两人，顺便看看来人的伤口。

　　受了伤的伙计疼的呲牙咧嘴，说道：“应先生，人我们接回来了，但师父与我们走散，我们被魔教追杀至万波山下，遇上了杨无谰一行人。”

　　老头佝偻着腰，他年纪足有六十好几，头发花白，面容垂垂老矣，但若是稍有见闻的江湖前辈在此，必定能认出此人就是二十五年前盛名的诡医应无生！

　　此人是个既能在乱世中悬壶救世，也能凭一时意气毒杀一座山寨的奇人，他向来行事诡秘，行踪成谜，却没想到在万波山隐居数十年。

　　另外一个没受伤的伙计满脸愁容，说道：“都怪我，要是我能替秋师兄挡下这一剑也好，谁叫那杨无谰出手实在太快。”

　　说来话长，他们这一行人其实皆是出自罗无袖门下，受到魔教追杀是真的，但是他们是从魔教偷了个人出来才被追杀。

　　这一路上，为了保住这个人，秋连绝主动提出冒用身份，自己带几个弟子兵分两路，哪知魔教的人不肯罢手，追着进客栈，好在遇着了杨无谰，一切有惊无险，他们那番言辞恳切，在场几人哪有不信的，之后在客栈又安排了一波自己人抢自己人，本以为让杨无谰看顾，这既能让魔教死心，也不必双方斗个你死我活，谁知这杨大公子一剑劈碎他们的美梦。

　　“嘶。”真正的秋连绝秋师兄皱得脸都快缩成一团，这杨大公子下手也忒狠了，不知道把人给他照顾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事情发生。

　　应无生起身，给人换好药，说道：“人杨无谰怕是要被你们气死，白白给人送了不少内力，还得被你们设局，挨他一剑也是该的。”

　　秋师兄摸摸腰侧的纱布，这一剑当真不算轻，剑气都能给他留下一道深可见肉的剑痕，“一剑寒霜，云岭雪飘”，也不愧世人对他剑法的评价。

　　失散许久，俩徒弟想起两路走的师父，问道：“应老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人已经从魔宫救出来了，我师父他们……”

　　应无生捣药的声音停了，复又响起，药香很快遍布这个小药庐，声音沉沉的，道：“现今是我欠你们太多，我老头的故事太长了，你师父他要是不在了，也是我拖他入局的错，如今我也是覆水难收……”

　　听完话的两人沉默不语，他们这几个弟子跟着罗无袖四处闯荡，功夫虽不高，但也凭着一股劲儿做人，明白以恩报恩的道理，这诡医应无生对他们师父有大恩，师父才会如此豁出性命去替他从魔宫带人出来，魔头性情凶残，他们几个是知道的，应无生要救的这个人对魔头来说必定是极为重要的。

　　“我等谨遵师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秋连绝几字说得铿锵有力，仗剑江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应无生转身看了眼神情坚毅的两人，心底一时感触良多，正要说上几句，忽见躺在榻上的人撑起了上半身，扶着额角，脸色苍白，眯着眼看三人，眼神极其危险，威势压得在场几人一时失了声。

　　只听的这人开口说：“汝等…是何人…？”一字一顿，声色沙哑，乍听像砺刀石磨锈铁，颗粒分明，金属质感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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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怀古喝了口水压压惊，粗短的手指在被擦得油光发亮的榆木桌上不停的敲动，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嫌弃客栈的桌子油腻，急着见他侄子，得到的消息也让人传给云陵宗一份，听闻他这表侄和铁娘子杨天竺在这，大概还不知这消息，所以赶着来送。

　　这万波小镇背靠万波山，就靠着才子游人和名门贵族赏饭吃，江湖侠客少见，今年却见了个彻底，现在是魔宫消息一放出去，哪路高手都来凑热闹。

　　虚怀古坐着等在包厢内，他这不会武的料子也不敢和人在大堂坐一块，江湖人多，嘴也杂，他就只好挑了个清雅的包厢。

　　不敲厢房门，杨天竺直接推门进入，后面还跟着杨无谰和九道天问两个云陵宗弟子。

　　看来只有杨大公子有这个踢门的习惯，虚怀古默默想，又突然心疼起那个被踢烂的兽头。

　　“这么快，调查的事有结果了？”杨无谰自然明白他来的意义，姑惊蛰这个人他是出于私心才查的，当初他问斩崔嵬也只能得到支支吾吾的回答，看样子也不是什么重要机密，更像是害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给二十五年后的这群武林高手留下这么难以磨灭的恐惧，杨无谰充满了好奇。

　　虚怀古满脸说不出的表情，只好重头说起：“你叫我去查姑惊蛰，不走武林盟这条路子，我自然照办，你走后我就找了几个当初在武林盟跟过他的老头喝酒，我本想也套不出什么秘密，顶多又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说书段子。”

　　“七杀门李长言知道吗？就他们那七老八十的名誉长老，整天吹嘘自己当年随武林盟立下汗马功劳，是大英雄的那个？”虚怀古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瞪着眼睛问道。

　　杨无谰没印象，他对沽名钓誉之徒向来不感兴趣，倒是一旁的杨天竺沉思了一会，说：“我认识他，当年他确实跟在那人左右，我哥对他也有印象。”

　　听到这话有些吃惊的杨无谰看了眼她，那时他爹和小姑才十五不到，竟没想到也对姑惊蛰这个人有深刻的印象，连他身边的人都沾边了记忆。

　　二十五年年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杨无谰越来越想探究个清楚，他如今也就二十二，而江湖已经极少议论这个差点血洗整个江湖的魔头了。

　　虚怀古道：“别的人喝醉后说胡话是常有的事，哪怕多离谱的事也没人当真，但这人跟了那人有多久，我查的门儿清啊。就算他说的胡话，也得掂量几分。”

　　当时李长言喝得酩酊大醉，酒气熏天，迷迷糊糊的，虚怀古刚想问些什么，只说了个名字，这人就来了精神，眼放精光，说道：“他不是普通人！我怀疑他甚至不是人！”

　　虚怀古哪里信这等胡话，敷衍了事的嗯了几声，又问了些琐事。

　　李长言前言不搭后语的，稀里糊涂答了一通，虚怀古以为在这几人中问不出什么话，正准备放弃时，李长言来了句：“原来你在找他啊……我就说他还活着。”

　　尚有些醉意的虚怀古立马酒醒，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要知道，当初是裘啸天亲自宣布姑惊蛰的死讯，当众砍下了他的头！众目睽睽，怎能做的了假！

　　“哈，你也被裘啸天那个老狐狸骗到了，被杀的根本就不是他！哈哈，没想到吧！”李长言这样说自然是有依据的，这也是这么久以来 ，他第一次袒露这个天大秘密，平日里没人信他，他即使信那个被砍头的不是姑惊蛰，那这么久了，真正的姑惊蛰也应该出来揭穿这个骗局，现在二十五年都过去了，看来是姑惊蛰早已经死得透透了的。

　　“李前辈，这，这怎么说？”虚怀古继续问，汗出了一层，背后一片凉意，他有莫名的预感，这将是颠覆这个武林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李长言也是醉得不行，说话也有些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道：“他则个人啊…待在武林盟不过一年…我跟他算久了。我跟你嗦啊，四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他，那个、那个被砍头的人……手上、嗝，手上的茧不对。”

　　“怎么不对？”这一层层抽丝剥茧的，听得虚怀古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他越发相信这个酒鬼说的话是真的。

　　“死的人右手茧厚，左手茧薄，而少有人知姑惊蛰他其实惯用左手，嘿嘿，这你不知道吧。”李长言握着酒杯哈哈大笑，拉着虚怀古继续说。

　　“他左右手都能使兵器，平时也不显露习惯，老夫平生见过这么多天纵奇才，真没见过他这般的。”李长言说到这，看似酒醒了几分，后又迷蒙起来，说：“嗐，说他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我是绝对不信，五派那几个老匹夫的心思我能不知道，过河拆桥呗！”

　　开了话匣子的李长言接下来抱怨了不少五派掌门当年的行径，但虚怀古哪有什么心思听下去，恨不得立马查清这人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虚怀古看着这满桌杯盘狼藉，心思却活络起来。

　　若当时死的人不是姑惊蛰，那是谁？到底是谁修炼了天一生水？那魔头又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有没有走火入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姑惊蛰真的，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