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孵蛋的蜗牛

2、第 2 章

　　春阳别居内，杨无谰帽笠也不摘，撩了鲛纱便直言：“我要你查一查魔教踪迹，门中教徒接触过哪些人，整理成册，三日后交予我。”他对这表舅还算有几分亲近，虽然每年也就走动那么一两回，还是云陵宗开门下宴，过来蹭酒喝的，但云陵宗能有现在地位也离不开他的帮扶。

　　虚怀古对称呼倒没什么在意，反正大侄子在江湖上“目无尊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听他提到魔教却一愣，“武林盟不是下了血玉令，魔教中人，格杀勿论，怎么，还要查？”难道是其中还另有隐情？

　　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论行商，这肃州他处处有人脉。找他暗查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事，况且不曾听过风声说武林盟和五派暗查过这些，杨无谰此次来也不像是代表三宗，不是小事无碍的话，就是事情大得很，不论查没查到，哪家都不愿意说出来，都当不知道。

　　“林固旭入魔，北境圣教的天一生水教典可能在他手上。”杨无谰道，明艳的脸上看不出波澜，话倒是吓到了虚怀古。

　　“圣教不是覆灭了吗？他们的教典不是说早已被当年叛军焚之一炬，早年朝廷还派姜楯将军去北境剿灭残余叛党，如今北境已经是一片荒芜，这教典怎么可能逃过朝廷……”

　　话说到这，虚怀古自己也一惊，若当初这教典躲过叛军焚烧之劫，确实保存下来，也只能在朝廷手中，如今到了林固旭手中，不是朝廷有魔教内贼，就是朝廷与魔教私相授受，暗中勾结。

　　这不论前者还是后者，绝对是棘手到不行的机密，到了哪怕抖露一点都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的地步。

　　虚怀古虚胖的身材一抖，一下瘫坐在自家酸枝木太师椅上，哭喊着：“哎哟！我的贤侄啊，你这是让我自掘坟墓呐！舅舅我可——”

　　杨无谰睥睨了他一眼，仿佛早就料到他不肯，淡淡说道：“不查魔教可以，你去查姑惊蛰，他可能与这教典也有关系。”

　　好歹他现在是住在中原富庶乡，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商贾，虚怀古虽不愿沾惹朝廷密事，但江湖中他混得不错，与云陵宗宗主杨青又有姻亲，江湖中人自然给他面子，再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武林辛秘这东西只要有人愿意买，必有人肯卖。

　　但这姑惊蛰，着实令虚怀古头疼。

　　此人既是第一任武林盟盟宗，也是江湖第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哪怕他死了二十五年，一提起他，江湖中人但凡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谁不两股战战。

　　一个能在万军之中来去自如，五百米外一箭取敌军将领性命的武林高手。

　　不仅如此，两军对战时，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凡他过处，敌寇皆丧胆。

　　这样一个人，战时是不世英雄，战后声望更不可想象。武林盟奉他为主，朝廷视他为救国之士，但不过半年时间，稳坐武林盟盟宗的他，却不珍惜，暗中修习魔功，走火入魔后 ，差点造成武林灾厄，最后还是五派联合有志之士共伐之，这才为江湖免去一场不必要的巨大动荡，不然现存的高手都得折去一半。

　　前尘已却，但他留给世人的阴影难以消除，二十五年来，武林盟极少提起他，创盟至今，最高盟令的黑耀令只在杀姑惊蛰时出现过，江湖平静许久，但第二代魔头林固旭又掀起一阵波澜，谁也不知道局面会如何变化。

　　“这…这怎么使得，我非一盟三宗五派，要查这个已死之人，肯定不如你方便。武林盟有卷宗存档，当年之事，必有记载。”虚怀古想着推脱，但危险性这可比上一桩低多了，死人嘛，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时过境迁，再怎么样，这也是二十五年前事情，线索略少了些，他当初还在蜀中遛大街呢，对姑惊蛰的印象只停留在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躲着江湖人还来不及，后来因为表妹远嫁，成了云陵宗的宗主夫人，他才来中原肃州看看顺便闯荡一番，谁知这一去就是二十几年。

　　杨无谰又道：“只要查阅，必留痕迹。我找你的原因，你应该明白的。”言外之意就是信虚怀古是自家人，绝不会出卖他，当然也是他这舅舅确实有些门路。

　　面子给到位了，看虚怀古犹豫不决的模样，杨无谰又开口：“放心，若有麻烦找上你，你就搬出武林盟来。”

　　虽说对斩崔嵬来说有些不厚道，但也是他找来自己查魔教内情。

　　一听到有后盾，虚怀古一下舒心了，也立即明白这些消息是斩盟宗给杨无谰的 。至于武林盟盟宗为什么不自己去查阅卷宗，怕是这五派中有人对之讳莫如深，怕打草惊蛇，只好叫他这侄子来趟趟浑水。

　　杨无谰不提这背后关系，虚怀古也不傻，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反正如今武林盟盟宗之位不出在五派之中，斩崔嵬人如其名，一刀斩了两者之间的密密匝匝的丝线，惹五派不快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然林固旭那点破事还轮不到五派大张旗鼓地拿来做戏。

　　哎，这些弯弯绕绕的江湖门派纷争，他不想管，却还是找上他，当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虚怀古微胖的脸上看着一片惆怅，心里倒觉得这笔买卖还挺划算，就是那扇黄花梨的大门他是真的肉疼，他侄子要是下脚轻些就好了。

　　碧涛阁内，裘啸天回来后，立即召来其余四派掌门议事，此次上武林盟开盟会，是来求讨伐魔头的，结果被云陵宗的那小子打断了，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夜长梦多。

　　点苍派掌门骆沥泗是五位掌门中年纪最长的，八十高龄，一摞雪白胡子，开口说：“三宗态度暧昧不明，想来是不愿前往，想保存实力。且林固旭实力不详，若他练了天一生水，功法大成，哪怕最后杀了他，夺回秘籍，五派也会因此元气大伤，反而渔翁得利，到时三宗肯定会乘虚而入，对我们五派的地位取而代之。”

　　如今一盟三宗五派的局面已有五年了，武林盟因为新盟宗的身份，与五派往日亲密无间的关系脱了个干净，倒真成了中原武林的核心，立场不偏不倚。而江湖上，三宗和其他小有名气的门派逐渐崛起，五派底蕴深厚却也有势微之象，若保不住，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五大掌门要不想着法子壮大自己，要不就削弱斩崔嵬，但斩崔嵬像坐风雨不动的山，于是林固旭身为盟宗亲徒，就首当其冲了。

　　席文熙听完这段话后也觉得有理，五派势力有差异，而天涯咫尺是五派之中最弱的，若三宗拿五派开刀肯定是先从他这个掌门开始，思及此，他马上提议道：“那我们必须拉三宗入局，借他们之手削弱林固旭！”

　　正喝君山银尖的裘啸天放下青瓷茶盏，说：“诸位大可放心，三宗这几年出了不少新秀，除魔这等大事，提振自己名声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过。倒是斩崔嵬这人，油盐不进，性格刚直，却重情重义，林固旭是他唯一的弟子，如今变成魔头，他必定心存愧疚，我们便捏着这点，只要稍稍挑拨，他若肯亲刃魔徒，那自然好；他若不肯，江湖非议不说，他这盟宗之位难保。”

　　逼斩崔嵬亲手杀死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徒弟，当真是狠毒。

　　他们今日这般逼迫斩崔嵬快速决断，连血玉令都下了，目的就是冲着林固旭去的，要的就是一个快，这背后有什么内情不需要人知道，他们只要一个结果就行了，要是这魔头能死得不明不白更好了，省得更多人知晓他们最初的目的。

　　然而他们这五人之中城府最深的当属裘啸天，当初设局踢掉林固旭，削弱斩崔嵬的也是他出的计谋，如今又步步逼紧斩崔嵬，看来这盟宗之位他势在必得。

　　想到这，尚未坐过盟宗之位的三派掌门一下禁了声，心里不由冒出四字来：与虎谋皮。

　　“算了，撇开这些不谈，”裘啸天见无人接话，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换了话题，问道：“老巴，之前叫你去查探秘籍踪迹，可有消息？”

　　巴瀚紧皱眉头，回道：“说来也怪，当初它被偷出去后，我各处打听消息，得知可能是流落到黑市了，消息传回说有一个神秘人花重金买下一本不知名的秘籍，我便猜是天一生水，但此人身份神秘，我查不到他，至于最后怎么到林固旭手里我也不知。”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天一生水失落多年，要不是不久前抓到几个魔教弟子，逼问了一番林固旭近况，居然问出了秘籍在林固旭手上，这几个掌门哪个是省油的灯，自然是想要夺回这本秘籍，这才想把林固旭赶尽杀绝，否则管他哪个魔头，都绝计威胁不到他们。

　　“神秘人？”断水派掌门刘赏追问道：“不会…是他吧！”

　　名字尚未提及，在场五人心里一震，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还是裘啸天先稳住心神，言辞正声道：“切莫自乱阵脚，他可是死在我们眼前的，死人绝无可能复生！”

　　这世上没有人身中了那般剧毒还能活着喘息的，裘啸天可是亲自探息过，确凿生机已断，后来还由他亲手砍下头颅，悬首示众。

　　一个已经身首异处的死人如何起死回生？！

　　但人心已乱，再说那人实力绝非凡人，复生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见众人心神已乱，裘啸天也不强留人，只好当堂散了，至于这神秘人也不必再查，只要秘籍重现，其他皆不是问题。

　　“天一生水……”裘啸天喃喃道：“这么多年，还是回到我的手里了。”这张中年苍老的脸上显现出喜色，甚至有一丝癫狂，若门下弟子看见，定认不出这是他们口中仁慈又和善的裘掌门，活像尝了鲜血后贪婪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