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孵蛋的蜗牛

1、第 1 章

　　春日三月，弱柳迎风，百花含苞。

　　春阳别居中，虚怀古坐在正在自家庭前喝着茶，惬意地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瞧着满园春光，兴致正高，想着怎么也得赋诗一首时，听见“轰”得一声，慌得站起身，只看见他精心挑了许久的上好木材，又差木匠雕了无数祥瑞珍兽于其上的黄花梨大门，此时最大的那个麒麟兽头脸残了半边，算是寿终正寝了。

　　“我的门！”虚怀古不禁悲从中来，而后又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刚想责问护院都是干什么吃的，但抬眼一看进门而来的“凶手”，怒气又呲地消下去了，嘴也似胶住了，嗫喏道：“我…我倒是谁来了，原来是无谰啊……”

　　原因无他，这人他是真怕啊！

　　来人一身白衣，衣袖镶了一圈滚金边，对襟处是两指宽的苏绣红绸，连腰带也是一水儿的苏绣做工，甚是考究。腰身窄细，肩宽腿长，体态一看就是练武之人，更不用说右手执剑，虽头戴帽笠，鲛纱遮挡，但这周身气质，实在难以让虚怀古忘记，可不就是云陵宗的大公子，他表姐花雪莹的长子，也就是他的大侄儿，杨无谰。

　　“我要出趟远门，此次是有事相求。”杨无谰开了口，想来事情也是紧急，不然他那黄花梨大门也不会丧于杨大公子脚下，至于为什么是用脚而不是用掌，虚怀古自然知道这位杨大公子是个怎么随性怎么来的脾气。

　　他这侄儿长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脾气却是江湖中一顶一的难搞，传言他割了碧涛阁弟子的舌头，就因为这弟子对他出言不逊，还因此惊动碧涛阁的掌门亲自上云陵宗向他赔罪。

　　杨无谰拿剑柄挑开鲛纱，露出半张脸来，剑鞘冷光映衬白皙的脸庞，神色淡漠，“此事说来话长，进屋谈吧。”

　　虚怀古点点头，搓了搓精心梳理过的小胡子，只好让下人修补大门，随后请了这尊贵客进屋。

　　一日前，武林盟，千月山庄内。

　　此时一盟三宗五派齐聚，江湖所有有名望的门派全在此，九大掌权者之间的气氛却是十分紧张，齐齐看着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这些也是横死魔头手中的武林盟弟子。

　　“未曾想，林固旭当真成了魔头。”先开口的是五大门派之一碧涛阁掌门裘啸天，似乎不忍心见此惨状，差身后的弟子把敛尸布重新盖上。

　　大堂气氛沉沉，九大门派执掌齐聚本是少见，除去每年选拔武林新秀的刀剑会，这几人几乎碰不上一起来开个会。倒也不止是指门派事务多，像千秋宗宗主欧阳士心这样的，与朝廷关系密切且出身世家，身份敏感，于是就极少出面，多是宗内长老来会见，这回也是一样。

　　相比而言，五派掌门更喜欢抱团，以碧涛阁掌门裘啸天为首，时常要求武林盟开盟会，这次盟会议事也是他们提起的。

　　随后开口的是沧海派掌门巴瀚：“如今离刀剑会只剩下一月余，林固旭此番作为，无非是想挑起武林事端，而他也早已不是盟宗的徒弟，不如趁魔头羽翼尚未丰满，先除后患。”

　　两大名派掌门一开口 ，剩下三派自是应声附和，都齐看向坐在高位的盟宗，等着他下令诛灭魔头，铲除魔教，一边眼光灼灼，一边说着煽风点火的话。

　　“盟宗当初逐他出门，未尝不是好事啊，此人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斩盟宗不必介怀，我等早已不把他当做盟宗的弟子。”

　　这般步步紧逼，倒不是为了什么，而是这新继位的盟宗既不是出身一盟三宗五派，甚至也不是肃州湍城人士。

　　武林盟与五大名派向来关系密切，盟宗之位往前两届皆是出自五派，各派虽有别，但盟宗之位被截了胡，对外自是一副同气连枝的模样，对上任的新盟宗自是一番打压，更何况这小魔头林固旭正是他先前逐出门的徒弟，此刻再提起他的身份，无非是杀人诛心。

　　五派逼迫盟宗的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三宗倒是不吭声，尤以云陵宗突出，连这次出面的都不是宗主杨青，而是他的长子杨无谰。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身手也是江湖中顶尖的，这一辈中，鲜有敌手，要不是过于年轻气盛，江湖风评倒是会再好一些，但是杨大公子的名声在五派当中尤其的差，门中弟子看到他都宁愿绕墙走。

　　杨无谰不出声，把玩着自己佩剑上的缠丝流苏剑穗，而其余两宗见他如此大胆表态，自然不愿做这出头鸟，于是十分默契的不出声，各自想各自的事，结果满堂静寂。

　　此时五派见状，自是大喜过望，难得有三宗如此配合的时候，便以为当下在场所有人都默认除魔一事，接着又开始对脸色愈发铁青的盟宗“循循善诱”，群情激奋之处，就差把横死的弟子从地上拉起来一起讨伐妖魔。

　　“静！”

　　如一锅沸水被急冻般，各派弟子狰狞的面孔尚在脸上，一道内力雄浑的声音震慑在场众人，而出声的正是高位之上的斩盟宗，斩崔嵬。

　　此人来历也是有趣，在少有外人参与的十年一次的武林大比上，他一力降十会，出乎意料的夺得魁首，只知道他内功深厚，刀法一绝。

　　光是这一声喊，在场内力不深的弟子，都要被震得心神一滞。

　　“魔头一事，刻不容缓，为了不耽误刀剑会，我即刻下血玉令，凡是魔教门下，相见即杀。”斩崔嵬神情难以揣摩，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得知自己曾经的爱徒堕入魔道难受的，他正声道，“三日后召集有志之士，商讨诛魔之事。如此，各位满意了么。”

　　裘啸天自持稳重，又是第二任盟宗，当然知晓这血玉令的分量有多重，武林盟在他执掌这十年中就未曾有过这一令，黄翡令出便已是大事，血玉令一下，武林动荡是不可避免了。

　　说白了，相当于是整个江湖级别的追杀令，比朝廷通缉令的执行力都高出几倍不止。

　　如今各方势力沉寂已有二十五年之久，新秀辈出，不满现状已久，碧涛阁虽居五派之首，却难保在此次动荡中自保 ，若能借此机会聚拢人才为今年的刀剑会搏一搏彩头，也是好事一件，思及此，当即点头同意。

　　而沧海派掌门巴瀚正等着这句话，刚要开口，便被杨无谰截住话头。

　　“除魔兹事体大，恐小辈我一人不能做主，家父出门游历在外，可否宽限一天，容云陵宗考虑周全。”

　　向来脾气差的整个江湖闻名的杨大公子突然温顺起来，言辞又恳切，仗着在座各位又是他的长辈，怎么着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况且一天而已，又不是说不同意。

　　千秋宗长老和朝阳宗宗主思索一番后，这才相继点头，他们也觉得此时答应全力除魔尚早，虽说林固旭及魔教的势力已经开始动荡江湖，但也不至于还没查清楚就快刀斩乱麻。

　　此时言之尚早，八成又是五派那几个老狐狸留的心眼。两宗的执掌心想。

　　于是斩崔嵬趁热打铁，当场允了杨无谰的请求，铁青的脸色终是好看了一些。

　　本来是谈成了的，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五派掌门心中忿忿，但见状如此，又不再多说些什么，只好再等上一天，各自挥袖而去，总之这次盟会是不欢而散。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连地上三具尸体也好生安葬了，千月山庄的大堂此时又恢复往日平静。

　　但是谁能想到有人去而又返，还是直接踹开门进来的，武林盟好歹是整个江湖武林的门面，门下弟子虽比不上其他门派多，却是江湖中专门挑来护卫的好身手，护这区区一个山庄不成问题。

　　但被外人踹开门倒是第一次。

　　来犯者一身白衣，头戴帽笠，鲛纱遮盖，身形有些熟悉，但又一时猜不到是谁。

　　“来着何人？为何擅闯武林盟？”山庄的弟子纷纷拿着刀剑出来，呵斥来人。

　　但结果自然是一言不合就开打。

　　杨无谰心想哪有功夫和你们周旋，打一架都比你通报快多了。

　　这几个小人物还轮不到凛霜剑出鞘，刚出一掌击退护卫，就听得后院之内传来斩盟宗的声音，“退下吧，这是贵客。”

　　被打出血的护卫几欲昏厥，哪有这样的贵客，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打，要不是左右护法出山庄办差事去了在，哪轮得到这“贵客”放肆。

　　这下好，只能看着飘然的白衣身影进入内院，心中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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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白衣人踏步入院，斩盟宗放下手中琐事，打趣道：“杨大公子踹门挺熟练的。”

　　杨无谰摘下帽笠：“盟宗还是长话短说吧。 ”脸上一副我不想等太久的表情。

　　之前各宗各派的盟会议事席间，他可不是有意得罪五派，虽然也得罪的差不多了，不过云陵宗欠斩崔嵬一个人情，此番解围也是还人情。

　　斩盟宗也明白此时云陵宗拖延时间是看在他以往的人情上，沉了沉声，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魔教之事尚未查清，我不想潦草行事。”

　　“怎么，武林盟给的信息还不够吗？”杨大公子随手将剑搁置在茶几上，坐下来，神色微动。

　　“不够，”斩崔嵬道：“我这些日子派两位护法去寻旭儿踪迹，发现他性情大变，不过一年多时间，他怎会变得残暴好杀，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先前席上杀人诛心的那番话，确实让他好一阵气郁，林固旭被逐出师门，后又成魔，他从小养的徒弟，怎会不知其品行，若不是五派从中作梗，林固旭何故被迫离开他。

　　“依据。”杨无谰当然能察觉这桩旧事蹊跷，林固旭之前好歹也是个侠肝义胆的侠士，怎么就械斗同门，致残多位师兄弟了，而且还是五派掌门带头指责，要求斩崔嵬给个交代，不然就是包庇。

　　云陵宗想帮也没办法帮，五派历史悠久，武林盟当初也是靠他们一手办起，三宗乃是后起，立宗不过二十余年，当年武林盟集江湖豪杰之力助谢氏夺得天下，便格外得朝廷青眼，至今每逢皇帝诞辰都会请盟宗前去祝贺，而其余好处更不用多说。

　　这也是为什么五派不肯放手盟宗之位，几乎被视为五派内定，谁知半路杀出个斩崔嵬，简直强的离谱，带着个徒弟，一路从雷州到京都所在的肃州，一贯刀杀得武林震慑。

　　柿子得挑软的捏，打不过师父，欺负徒弟绰绰有余，最终林固旭被逐出，一气之下远走，再后来就变成人人皆知的小魔头。

　　旧事暂且按下不提，反正人家家事，杨无谰也不想参与过多。

　　斩崔嵬道：“你听过天一生水吗？”话音落，此时还是白日，院外的树荫却是恰好投在窗前，似张牙舞爪的妖魔，气氛一下凝重。

　　杨无谰挑眉，回道：“听说过，北境圣教的教典，相传它记载有有令人长生不老，冠绝武林的功法。这怎么了？”

　　斩盟宗叹口气道：“传言不可尽信！这极可能是本邪典，练之则走火入魔。”

　　他缓缓道来：“那时中原还在交战，我曾去游历了一次北境，见过不少疯魔的教徒，那时我便猜测中原传闻有假，这所谓的教典天一生水可能是邪典，向来是其功法与人体相悖，倒施逆行，静脉必受重创，虽能取一时之利，但久之必疯魔！”

　　“嗯？所以你怀疑现在魔教藏有教典天一生水？”林固旭杀人不眨眼这一传闻也是最近江湖满天飘的，他倒没往这里边想，想来是斩崔嵬私底下得到什么消息了。

　　斩崔嵬踱步道：“恐怕不止于此，二十五年前叛军溃逃入北境后杳无音讯，不久圣教覆灭。朝廷清除北境叛党后，天一生水早已不知所踪。这本邪典下落不明这么多年，如今可能重现中原武林，我怀疑旭儿就是修炼此典，才变得如今这样。他生性坚毅，连他都抵挡不住功法的邪性，更何况其他人呢？”

　　杨无谰眯了眯眼，说：“盟宗可得谨言慎行，天一生水是不是邪典尚未定论，但林固旭屠戮门派弟子却人尽皆知，你如此肯定，可有确凿之人练过此教典而变的发狂好杀？”

　　斩崔嵬一顿，盟宗的气势都有些拿不稳，仿佛提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沉吟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确实有一个。”

　　杨无谰漫不经心，对他来说，武林风云，江湖诡谲，只要云陵宗在即可，要真有天一生水此物，焚去便可。于是便问：“是何人？”

　　“第一任武林盟盟宗，姑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