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孵蛋的蜗牛

12、第 12 章

　　将军府的马车正赶回时，天色已昏暗，府中仆从早早点起了门前两盏灯，听着熟悉的马车声便知夫人小姐回来了，赶忙前来迎接。

　　“夫人小心，”大管家姜忠扶着贾夫人下马车，看着马车内神色不佳的姜芸琇，说道：“小姐可是累着了？府中已备好晚膳了，俱是小姐爱吃的。”

　　一提及自己的喜好，姜芸琇就不自觉去看贾夫人的背影，更加心神不宁，下车时还差点扭到脚，吓到不少人。

　　一路进来，除了前来服侍的奴仆，几乎没有什么人，姜楯将军不在，便只剩下贾夫人和姜小姐，这点确实不同于别家有个四五个姬妾的，那一坐下，立刻满堂的莺声燕语。

　　是的，偌大的将军府并无姬妾，哪怕明辉帝几次三番有意许配世家庶女给姜楯，但他都坦言相拒，得罪了不少人，整个朝堂几乎无人敢亲近他，好在是明辉帝近来的宠臣，但虽未弹劾，却已孤立。

　　近来匪患又起，姜楯也早已交代过不回家，在校场操练军士，他身负要职，又是御灵军统领，如今北境叛军余孽已平，但除几个富足之州外，各州尚有匪患作祟，先前一次大规模清匪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这一日府中有什么事？”贾夫人问道，偏殿还在摆盘上菜，便与姜芸琇来主堂坐一会，喝会儿茶。

　　大管家姜忠答道：“回夫人，并无要事，只是南宫姑爷来过一回，见小姐不在便回去了。”

　　听到自己心上人来寻过自己，姜芸琇心里一甜，怕自己被说教，又故作端庄地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比起别家父母指腹为婚，或是为了门楣相对而寻的亲事，姜芸琇觉得自己算得上是幸运了，与未婚夫青梅竹马，相知相惜，情投意合，并无一处不满意，恨不得十六岁提亲时就嫁过去，省得在将军府被贾夫人严加管教。

　　拖到今年，总算把亲事定在了五月。

　　“呃，”管家看了眼贾夫人，似乎有些介意，便改口道：“并无，只是说甚是思念小姐，想见一见。”

　　一向家教严厉的贾夫人放下茶碗，说道：“南宫太傅家风相传甚好，南宫诚言语怎可这般孟浪。”

　　姜忠看了眼脸色吓得一白的姜芸琇，便不再言语。

　　用膳后，姜芸琇悄悄避开人找大管家姜忠，“姜叔叔，信姱是有什么带给我吗？”

　　姜忠看着小心翼翼的姜芸琇，也是心疼他家小姐，这才拿出一个樟木刻花的盒子来，说道：“姑爷说，明日他会再来，这是先前答应买给小姐的几本趣闻书籍和一些小玩意儿。”

　　姜芸琇接过盒子看了，很是喜欢，一想到明天见面，突然脸色一变，娘亲莫不是要借信姱之口……

　　而这位将军府姑爷南宫诚身世自然也不简单，他是当朝太傅南宫蓁最小的儿子，年纪与姜芸琇相仿，虽是妾室所生，但生母死后便由太傅夫人欧阳采心所抚养，天资聪颖，甚受宠爱，且家中几个长兄皆比他年长，对南宫诚是似兄似父，倍加关爱，当初一听南宫诚想娶姜楯的嫡女，几个哥哥二话没说就上门提亲，给足了姜家面子。

　　南宫氏族姻亲复杂，家族庞大，前朝就是极有名的才学氏族。明辉帝谢景辉登基后，还特意钦点南宫蓁做太傅指导太子，南宫诚的几位有才名的长兄也因缘际会进了国子监，上行下效，一时间天下才学顿兴，文人骚客层出不穷。

　　现今朝堂已隐隐有三分之势，年事渐高的明辉帝，锋芒乍起的太子谢良钧以及开国初就一直在操控局势的国老杜韫之，他既是尚书令，也是当朝皇后的生父。

　　而南宫稳站太子一方，来日太子登基必定辅佐其旁，但姜楯是听命于明辉帝，两方本是互立的对场，若不是皇帝也允了姜芸琇和南宫诚的婚事，他们两家决计不会往来。

　　但娘亲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姜芸琇心海翻腾，朝堂局势复杂她不是不知道，江湖中人铲除魔教与朝廷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跟爹相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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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杨无谰一行人紧赶慢赶回到云陵宗时，魔宫之行的所见所闻早就传得满天飞了，什么深山老林里的恢弘宫殿，密室里还留下许多宝贝啊等等之类的逸闻。

　　上了云岭，刚踏进宗门，两个小不点就黏到跟前来了，杨菁菁握着腰间剑把，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但一开口就把本性暴露无遗，她好奇地问：“大哥大哥！听说你因为救人受伤了？”

　　杨无谰刚见到妹妹的那一瞬间，归家感觉在霎时灰飞烟灭，他冷冷道：“你可以试试。”

　　杨菁菁一下禁了声，躲到二哥杨去芜身后了。

　　杨去芜也皮，笑嘻嘻得说：“听说那魔头痛揍好多前辈高手，大哥有没有被打呀~”

　　这回没轮到杨无谰回以一击，杨天竺拿着绑好布条的长枪敲了一下杨去芜的小脑袋，说道：“还轮不到你大哥呢，你小姑才是你口中的前辈高手，这些尽是不实的消息你听谁说的啊？”

　　“是出门归来的师兄们讲得嘛。”杨去芜摸摸自己的脑瓜，委屈地说，但眼光很快就放在了杨天竺的长枪上。

　　身后杨菁菁立刻抢答道：“小姑，你的枪修好啦？！”

　　杨天竺释然一笑，这才重新解开布条，雪亮的枪头，玄铁锻打，枪杆笔直，连缀在两者之间的红缨鲜红，这是云岭上少见的颜色。

　　十几年前，万微尘持此长枪奔赴灵武山剿匪，命丧湖州后，杨天竺弃刀用枪，把自己的刀法融入枪法，这么多年下来，修修补补多次，在前几个月正准备往蜀中时枪遭损毁，只好寻人重新锻造，连枪头都一并锻过，唯有那簇红缨依旧是旧物。

　　一回到肃州，杨天竺拿了枪直接奔赴万波小镇，枪还真没怎么细看过，仔细掂了掂，重了几分，但这无碍，她练得本是重刀，越重越能打出气势来，一道能劈开人骨也不是稀罕事。

　　“哎呀，这高手的用的兵器真是一眼就能与凡物区分，”杨去芜好似忘了痛，又嬉皮笑脸起来，踮着脚摸那鲜红的红缨说道：“小妹你看，就连这红缨都气势非凡。”

　　这本是一件让杨天竺想起来就伤心许久的事，但这两古灵精怪的小侄倒把她逗笑了。

　　杨无谰在旁幽幽地说：“对小姑嘴巴这么甜，对大哥倒是不留情，莫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要小姑来替你们说情？”

　　两个小魔头赶紧把人往里面请，边走边说道：“没有没有，我们哪敢呀！”兄妹两光是看到凛霜剑寒光凛凛的外表就怕了，也就不敢再惹他们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大哥了。

　　进了议事堂，杨青正和花雪莹议事，听到门口弟子的讲话声这才知道有人回来了，杨天竺走在前，而杨无谰是一手拎一个进来的。

　　他是不信他不在这几天的日子里这两混世小魔王没闹腾，问师弟师妹肯定又被他两哄骗惯了，不会讲实话，问娘是最直接的。

　　花雪莹一见被捉进门的吃瘪的两兄妹，捂嘴笑道：“哎呀，这不是最近宗内扯红线的大忙人吗？怎么，这会儿要算你们大哥的姻缘吗？”

　　杨无谰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眼在他手中极其低眉顺眼的两人，什么姻缘，什么红线？

　　“好了，不说笑了，”还是宗主杨青继续谈回正题，说道：“想必你们一路也知晓了，魔宫此事……”

　　本就听了不少奇趣逸闻，还以为是说书的夸张了，这会听到真实消息时，杨无谰才明白还是现实更为难以想象一些。

　　“一副巨大的寒玉棺？”杨无谰无从知晓林固旭哪来这样的宝贝，还没来得及感慨，接着又听到杨青说还有另一条密道，而且是直通山下，尽头正好是他先前遇过魔教的那个歇脚客栈。

　　“若魔教有余孽脱逃，必有不少人会选择走此捷径下山，”杨青见杨去芜和杨菁菁扭动着身躯，一副极不舒坦的样子，便叫人把两个小的带下去，继续沉声道：“万波山正值游赏季节，当时有不少人听闻魔教作乱后离开此地，极可能有魔教之人混于其中乘机离开。”

　　“不止如此，我怕无谰会有麻烦。”杨天竺神色也逐渐凝重，毕竟一说起来，与那群被魔教追杀的罗无袖弟子关系最密切的是他侄子，这密道显然不简单，魔教追兵是追着人来的，说不定那群被追杀的人也知道这条通下山的小路。

　　花雪莹一听心都紧了起来，杨青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慌，万事还有他在。

　　杨无谰从怀里拿出一截断箭，说道：“那么那群所谓的罗无袖门下的弟子就很可疑了，这是我救了他们大师兄秋连绝之后，被一个神秘组织缠住，这是他们留下的。”

　　照理来说，上万波山的路有千条万条，杨无谰是够倒霉无意间才碰上那几位出门游玩的名门弟子，且那条路也是离镇子远得很的大路，如果他们真的被追杀，为什么不选离镇子近的小路，而选刚好经过那个歇脚客栈门前那条路？

　　再者万波山此时是游览时节，游人众多，若他们是从大路走来怎么也会遇到几个人，但为何见他们的神色似乎从未遇到人，像是一路都在被人追杀。

　　此时想来，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就是从那条密道出来的，而魔教的追兵是追着他们出来的，密道人迹罕至，所以一路无人，他们被魔教追兵打成重伤，看见这个歇脚客栈自然是想求救的。
　　那这样想的话，这群人似乎也不熟悉魔宫这密道到底通向哪里，不然就该有同伴接应，也轮不到他出手相救。

　　那后来又把人劫走的到底是谁？会是同一伙人吗？这伙人为什么会在魔宫秘道中，莫非他们也是在找天一生水吗？这一切到底会与谁有关？

　　杨无谰这边正思索着过往一切，仿佛有种渐渐接近真相的感觉。

　　而杨青在拿过那支断成两节的精钢袖箭后，看了几眼就觉得十分熟悉，翻过来细看四头箭尖弯钩，果然有那个花纹！

　　“这是前朝兵器！”杨青几乎是脱口而出，仔细回忆说道：“二十五年前，谢氏尚未统一中原，一直与叛军相持不下，各州各城民不聊生，四处皆战火。那时我才十五岁，本想着学得一身好武艺，买于帝王家，所以我入武林盟，跟着他们一起抵抗叛军，却不曾想盟内竟有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姑惊蛰。

　　那时尚及弱冠的杨青初见此人，正是叛军攻城时，湍城城内军备不足，前朝又奉行府兵制，城中真正上战场杀敌的士兵不多，多数是闲时无战事就赋农的毫无经验的青壮力，所有人都在叹大势已去时，姑惊蛰站出来担起了重任。

　　叛军是前朝亲王兵马，他很明白，若谢家得平天下，一国无两姓，便不可能容得下他姓。所以 ，纵使前朝最后一任皇帝有多荒唐，有多骄奢淫逸，只要稳住这个姓氏，天下就还是他们的，永不会姓谢。

　　当时肃州也有三城，湍城，端城以及最后的京都，叛军亲王调遣各处兵马，擒贼先擒王，只要他攻破湍城，一切都不是问题。那时端城守备军早就形同虚设，军费都被京都蛀虫蚕食殆尽，哪里来的兵马守城，如此这般后，京都岂不是唾手可得，一旦把谢景耀斩于马下，天下就会重归他们之手。

　　可惜这擒王的道理姑惊蛰也懂，并且他有能力付诸实践。

　　十五岁的杨宗主那时就跟着城中各府的兵曹清点军备，因此认识了不少前朝兵器官制的样式，其中这类四头弯钩箭头，官制模板会留下一圈波浪一样的花纹，区别于民间所制。

　　时值乱年，处处缺粮草少兵器，而杨青自己却有一把家传宝剑，也就是凛霜剑，不过那时凛霜剑还不叫凛霜剑，这把它的前身只不过是把稍锋利的铁剑罢了，但能在乱世佩剑的人就极少，家里但凡能卖的铁器早就卖掉换粮食吃了，但少时的杨宗主抱着一腔热血和孤勇，决心要做个乱世豪杰，因此带着妹妹四处闯荡。

　　姑惊蛰一开始自然对杨青不熟悉，却注意到了他佩剑这点，便觉得是个可塑之才，并指点了他的剑法。到现在，云陵宗的入门剑法中起手第一招“剑定乾坤”，就是由姑惊蛰所创，剑法大开大合，气势极盛，浩荡磅礴，有股无人可挡的盖世气魄。

　　而这像极了姑惊蛰本人的风格。

　　一往直前，生死两边。

　　“入门剑法是源自他？”杨无谰这段日子听惯了此人的名字，他却不觉得可怕，倒是越听越耳熟，熟到半夜梦里叫他这个名字一声，杨大公子都会含糊应下。

　　说到这里，杨宗主这才发觉回忆了太多，导致有些不该说出来的也被抖露出来了，杨青老脸一红，轻咳了两声说：“只有一些而已，他算是领我入剑门的半个师父。”

　　“那这么说来，他要是还活着，能算是我们半个老祖宗？”一想到虚怀古那个真实性极其高的消息，杨无谰随口调侃道。

　　杨宗主自然也收到虚怀古的那个消息了，但毕竟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最后是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消息哪怕再可信，也未有眼见来得更加真实，杨青当然不敢全信，说道：“无言乱语些什么，怎么跟你弟弟妹妹似的。”

　　花雪莹听完后，疑惑道：“这既是前朝之物，照理说早该充入军库，怎的还有遗落在外的，这般制作精巧，也不像外人仿造，莫不是前朝还有余孽？”

　　杨无谰也疑惑的很，怎么这群来抢人的还和前朝扯上关系了？不知怎地，脑子一时间岔到那个身受重伤，濒临死境的那个秋连绝身上去了，此人伤势之怪，他平生罕见，还白费了他半成内力，也不知道这人活没活着，或是有机会下次再见，非得先刺他一剑解解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