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爱》独舞桔梗

53、相逢恨晚

　　邢少婕接到李明博的电话显得有些意外，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突如其来的电话确实让邢少婕觉得惊讶异常。
　　她不是不觉的对不起李明博，太长时间以来给他看到的都是最狼狈的一面，亦是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他总是在自己身边。
　　她无以为报，只是在见面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李明博站在咖啡店的门口笑得也灿烂，两人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你看喝什么？”
　　邢少婕把菜单推回去：“你点吧，我随便。”
　　李明博点了一壶现磨咖啡。原本就是午后，天气也很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邢少婕发现李明博一直盯着她看，不由得羞赧起来：“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
　　李明博往她的咖啡杯里加了几块方糖，又问：“要奶精吗？”邢少婕摇了摇头，跟着冯祁一些日子，多多少少学了一些怪癖，比如起床要洗澡，吃菜不喜欢放味精，再比如，喝咖啡不加糖和奶精。
　　她嘬了一口咖啡，因为加了方糖的原因，变得甜丝丝的。有些怪异。
　　“我决定去英国。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李明博微笑的脸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邢少婕抬起头，很是惊讶：“你今天是专程来给我惊讶的吗？”她有些不解：“是公司的事情吗？出公差？”
　　李明博摇头：“不是，前几年我在英国时间呆久了，觉得或许回国会让我觉得舒服，于是千里迢迢回来，想得到一些家的感觉，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我发现我已经习惯了伦敦多变的天气，大雾、湿润而迷人。遇到骄阳似火，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邢少婕看了看窗外已经繁盛的梧桐树，点了点头。这条街是一条老街，各种建筑都已经经历了岁月的考验，那些大块的石头铺成的街道天长日久被行人的脚步打磨成了光滑的石头街，路旁常常卧着很多石凳，在石凳的罅隙里生有墨绿的苔藓。高大的梧桐像是母亲温柔的手臂将街道搂在怀里，一道夏天反倒显得阴凉起来。
　　咖啡店的名字亦非常有趣，叫做“老街”。想必是年代很久的店。邢少婕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是却是第一次仔细打量窗外的梧桐。
　　“我能叫你明博吗？”邢少婕笑着说，但是不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起来：“你不必因为我离开这里，很多事情，其实只要学着去遗忘，都会过去。我自从认识你以来，从来不曾给过你好印象。好像每次都是在我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你，然后你来安慰我，照顾我。你是我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李明博怀着宽慰的笑：“你这样和我说，是想让我羞愧致死吗？”他的心里是有疙瘩的，“那天送你去医院，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回事。”
　　“有什么要紧呢？都已经过去了。”
　　看着邢少婕淡然的神色，李明博有些释怀，但是双眼触及到她脸颊上的伤痕，又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邢少婕摇头：“不管经过怎样，至少是你救了我。我没有道理再去向你追究什么。难道你希望我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什么会刚巧出现在工地？”
　　李明博知道，她是聪明地选择了宽容和原谅，并没有打算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尽管，那场工地上突如其来的预谋性的伤害几乎要了她的命。
　　“对不起，少婕，我一向自诩能够爱护你。”李明博低下了头，从身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娟秀而精致：“这个，送给你。”
　　邢少婕打开盒子，是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虽然不是很大，但是难得的纯净，看上去像是一颗鲜红的血珠，美得让人触目惊心。
　　“太贵重了。”
　　“别拒绝我，这颗红宝石叫相思，是父亲留给母亲的，现在转送给你。”他看着邢少婕犹豫的眼神，又坚定地加了一句：“如果你原谅我的话。”
　　李明博希望自己的心里获得安宁，自从他无意间听到林怡君想要故意制造一场意外让邢少婕去死的时候，他的心里纠缠了几百遍要不要告诉她，但是最终他理智的天平倾斜了，他自负地相信自己能够保护邢少婕。这样，既可以不得罪林怡君这个救命的恩人，又可以让悲剧不发生。于是他多半的精力都在邢少婕的行踪上，一直到那天，少婕独自去了佳丽秀水的工地，他一晃神，就失去了邢少婕的身影。
　　他不是不后悔，甚至几次梦里，出现的都是邢少婕血肉模糊的脸。他没办法原谅自己，不知道万一她醒不过来，他要怎么办。在邢少婕躺在ICU的日子里，他每天去看她，都是悄悄来，悄悄走，心里背上的是良心债，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见邢少婕，更没有勇气把真实的情况说出来。
　　一直到今天，他决定要走，李明博承认自己是懦夫行径，离开，纯属是因为想让自己尽早遗忘。而不是适应了英国的生活。事实上，他爱极了明媚的骄阳。
　　“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怎么原谅你？”邢少婕将盒子推回去：“母亲的遗物要妥善保存，怎么可以随便就给了别人？”
　　“你之于我，不是别人。”李明博说得有些急，急于抓住盒子的手指温热得，碰到了邢少婕的指尖，柔软的，带着些许微汗。
　　邢少婕的眼睛很美，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是正宗的笑眉弯弯，像是两个月牙儿，看上去极为讨喜：“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她调皮地说。
　　“所以，我送给生死之交的东西，你还要拒绝吗？”见邢少婕一脸的为难，“我从不轻易送别人东西，但是送了，万万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我送给你，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说到几乎要恼了，邢少婕才小心翼翼地收下：“好好，算我收下，还不行？”她扮了个鬼脸：“哪有怕送礼送不出去的。”
　　李明博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想起第一次接近邢少婕的别有居心，一直到慢慢地折服在她的纯善之下的心，他不由得觉得时间好神奇，原来改变人，也只需要弹指一挥间。
　　他现在只觉得无比轻松，好像是卸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渐渐变得透明，即使面对邢少婕清澈的笑容，也无需觉得负担连连。李明博看着低头喝咖啡不言不语的邢少婕，觉得时光如此静谧美好。
　　于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要是能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这一句话轻的像是咖啡壶里冒出来的袅袅水汽，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一出口，便被时间秒杀，再也捕捉不到痕迹。
　　只是对面邢少婕的脸，在星星点点透过梧桐树叶照射进窗子的阳光里，让李明博觉得像是天使般纯净。
　　“什么时候走？”邢少婕不再想旧话重提，于是问起了他的行程。
　　“明天下午。”李明博放下了咖啡杯，“你不必来送我。我想怎样来就怎样走。”
　　邢少婕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好失败，我都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或许以后要见面会很困难。”
　　“这样就很好，我带走的已经很多。”

　　李明博走后的第三天，邢少婕收到学校的新的录取通知，拿着这张沉甸甸的通知单，她竟然觉得有些长叹一口气的冲动。好在现在的境况，她已经十分满足，不再奢求什么。每天去看完邓琳之后，冯祁都会来接她回去。她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料到冯海生却扔下一堆公事匆匆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摆出一副要和邢少婕促膝长谈的架势。
　　邢少婕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怎么也不肯主动开口。
　　冯海生前所未有的严肃，尽管头发花白，但是却丝毫不能灭掉他半分的威严。
　　“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
　　邢少婕站在沙发前面，低着头看脚上的白色球鞋。那是一双很旧的球鞋了，表面是帆布的，因为长年累月地穿着，所以已经很柔软。昨天刚刷干净，连鞋带都是奇异般地白。
　　“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在我背后搞这种小动作。你没有想过你这样隐瞒，可能会带来一场灭顶之灾吗？”
　　“那是你的灭顶，不是我的。”邢少婕不愿意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看做是灾祸的来源，也更不能接受冯海生拿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那种嫌恶，那种轻视和厌烦，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冯海生显然没料到邢少婕会顶嘴，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冯伯伯，当我知道你和妈妈的过去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你们谁对谁错。我也没有权利去评判你们孰是孰非。但是妈妈现在回来了，难道你不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把她当做病毒一样嫌弃呢？她并没有影响你们的生活，甚至不曾主动来打扰你的平静日子，冯伯伯，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慈爱的，是宽容大度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怎样，她不是你曾经爱过的人吗？”邢少婕不甘心：“我知道你是怕妈妈出现会毁坏你们的信誉和形象，但是我敢保证，妈妈不会，您就相信我一次，让我们和平共处，不好吗？”
　　冯海生皱起眉看着眼前这个几乎陌生的女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你是不是欠考虑了，你母亲的出现是为了什么？”
　　邢少婕几乎不敢相信：“为了什么？难道她永远见不得光才是正确的？为了什么？不是所有人都稀罕冯家的财产的。您是不是自私了点儿啊？冯伯伯，你的做法已经对冯祁很不公平了，难道你还想让生活再一次对我不公平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多么渴望妈妈的出现？”
　　冯海生眯起了眼，他感觉到邢少婕话中有话：“你说什么？对冯祁不公平？”
　　邢少婕憋足了一口气，浅浅的说：“不是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把冯祁赶出去，你想架空冯祁的实力，你把公司的股份给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休息，而是料定冯祁不会对我怎样，把你的钱财放在我这里是安全的。是不是？其实你也一早就知道冯祁是爸爸的儿子，他不是您亲生的是不是？其实您一开始就是在算计着我，算计着冯祁，要他给你卖命，却不给他实权是不是？”
　　冯海生紧紧地抿着嘴，看着这个曾经懦弱的孩子忽然像是脱胎换骨一样地疯狂起来，他再也忍不住，抬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地打在邢少婕的肩膀上。她吃了痛，闷哼了一声，却没有叫出来。
　　“逆子！”冯海生的额角青筋紧紧绷着，几乎要破皮而出。
　　邢少婕微笑着站起来：“拜托你不要那么执着了，爸爸已经死了很多年，你还在计较什么呢？我已经回来了，冯祁是你一手带大的，自然是你的孩子，现在我们在一起，难道不好吗？你的那些股份，我不要，你都拿回去吧。善待冯祁。我不要求你补偿妈妈，但是请你对她好一点，哪怕你装作她从来没回来过也行。”
　　啪啪啪，拍手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一路顺着楼梯，林怡君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兀自拍着手，样子诡异又惊恐。
　　冯海生和邢少婕都呆住了，她喊道：“林姨。”
　　“不敢当啊不敢当。”林怡君走下楼，“好一出戏啊，冯海生，其实我今天很高兴，因为邓琳回来了，可是你却那么迫不及待地希望她消失。可见她在你心里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这么说，这场旷日持久的仗，算是我赢了，对吗？”林怡君慵懒的走过来，她觉得好笑，她用尽半生的气力去对付的这个假想敌，居然就这样在时间和金钱的双重打压下变得这么渺小而不堪一击。现在更是不费吹灰之力，根本就不能算是个敌人。她不是不得意的。但是胜利似乎来的太轻易，她几乎有些失重。好像是一个准备重拳出击的人一拳挥空，打在了空气里的感觉。那么胜之不武。
　　冯海生一言不发，只是铁青着脸，继续看林怡君说话，邢少婕自然也是没有插嘴的份。偌大的客厅里居然只回响着林怡君的笑声，来自她二十几年的压力的释放和舒缓。
　　“冯海生，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对了，刚才你们在说冯氏的股票，不是我说你啊，你没有赢的把握了吧，许多年前你输给邢天鹏，现在你依然要输给邢天鹏的儿子，不同的是，多年前有我傻乎乎地帮你，可现在……”她轻蔑地望了一眼邢少婕：“哈哈，你指望你身边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帮你做什么？哈哈，你黔驴技穷了吧，想出那么低级的办法，用这个姿色平平的丫头牵制冯祁？你是不是天真了点儿？只要我们冯祁娶了萧馥芸，我看你们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她咬牙切齿地咬紧了“你们”两个字，当做仇人一般银牙咬碎。她当然有这样的资本，邓琳不战而败，冯祁春风得意，她没有不得意的理由。于是这些年的隐忍和妒忌像是挥发掉一样消失无踪。
　　冯海生的拳头在身边握了握，最终又放开，又轻轻唤了声：“怡君……”
　　林怡君并不觉的有什么不妥，只有邢少婕，从这两个字里听出的除了一点点愤怒，也许更多的是心痛。
　　她不明白，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可以让两个生活在一起多年的人像两只饿极了的狼一般相互撕咬，直至血肉模糊。
　　恍惚中，又回到了童年，朦胧里是温柔的爸爸和美丽的妈妈在她的身侧，可是为什么，爸爸的脸居然变得这样模糊，唯一不可磨灭的只有温柔的笑，和温暖的手掌，那体贴柔和的温度，像是烙印，已经融进了她的皮肤，她的心底。他从不曾对少婕疾言厉色，其实，其实他在很久以前早就选择了宽容，悉心抚养少婕长大，现在仔细看来，邢少婕的五官轮廓隐隐有着冯海生的影子。邢天鹏是何等敏感，心思缜密的人，怎会不知，怎会不知？他依旧选择了宽容，依旧把少婕当做唯一的宝贝。邢少婕每当想起一些，她只会觉得自己太牵强，在爸爸面前，所有人的嘴脸都显得这样自私。
　　所以，多年以前的那一场较量，到底还是爸爸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吗？她看着面前用尽心思，各自沉默的冯海生和林怡君，不由得笑了笑：“你们和一个死去的人在比较，永远不会有胜算。”